初六一早,齊彥名和龐文宣向鄭直辭行。鄭直當著劉六、蕭韶等人的面送給他們每人一百兩作為儀程,簡單囑咐幾句後,就打發走了二人。
然後帶著賀五十前往恆山驛站拜訪,他剛剛得到消息,程文昨日到了恆山驛。
只是到了驛站才被告知,一早程文就被邀請出去了。鄭直早有預料,花銀子給成家下人,遞了手本之後,索性坐到了一旁等著。
鄭直如今雖然在真定府大小也算個人物,奈何他成名之後極少拋頭露面,再加上恆山驛作為連接京師與西北、西南聯系的大驛,迎來送往煩不勝煩,因此直到入夜後程文回來,都沒有誰打理對方。
“听人講鄭解元在這里等了俺一整日?”程文同樣是進士出身,卻沒有任何的架子,給人以親近之感“實在失禮了。”
“哪里。”鄭直恭敬道“少僕正交游廣闊,是晚學後輩冒昧而來,才有失體統。”
“坐。”程文的態度並沒有因為鄭直的低姿態而有任何變化,畢竟鄭直啥身份,能夠讓他見一面,已經是了不起的殊榮。
“真定地處山下,雖是入秋,卻猶如酷暑。晚輩左思右想,就尋了一把折扇。”鄭直卻趕忙將準備好的禮盒拿起雙手捧到程文面前“望能為少僕正驅除些煩躁。”
程文瞅了眼對方手中樸實無華的禮盒,笑道“鄭解元有心了。”卻不伸手。
旁邊的下人走了過來,接過禮盒又站到了一邊,顯然程文根本沒有去看的意思。
鄭直也不尷尬,回到圈椅旁再次行禮之後落座。
“俺听人講,令叔要和定國公家結為親家?”程文倒是對鄭直的反應有些興趣,原本想著早早打發了這個厭物,如今卻願意多聊幾句。
“是。”鄭直恭敬道“已經過了二禮,婚期在下半年。”他也不想答的含混,奈何京師的消息一變再變。原本講的是明年成親,可是最近鄭寬來信,講定國公有可能身子不行了,婚期要提前。但是有了王增的前車之鑒,鄭寬堅持要走完六禮,只是具體何時成親,雙方還在商量。
“倒是門當戶對。”程文不咸不淡的講了一句“那就請鄭解元代俺向令叔道賀了。”
“一定,一定。”鄭直恭敬的回禮“能得到少僕正的祝賀,想來家姐的親事定會和滿。”
程文啞然失笑“鄭解元莫不是有所求?俺听人講,解元在京之時,可是倨傲不遜啊。”
“小子無狀。”鄭直一副慚愧模樣“到如今才懂少年得志非福氣。”
“哦?”程文自然曉得鄭直通過焦黃中的關系,已經向劉家和焦家輸誠。本來以為對方是形勢所迫,不得不為,如今才發現竟然是真的慫了。一個人前後變化這麼大,還是讓他意外的。好在鄭直年紀太小,心性未成,若是一個成人如此,程文是斷不會再聯系的“鄭解元是有意下科會試?”
“不。”鄭直搖搖頭“晚輩自知愚鈍,非是佳材,不過僥幸得中。經過這麼多事,晚輩想棄文從武,然後在本衛安安分分過日子。”
程文更加驚奇“你要從武?”鄭直是軍官籍他是曉得的,看到鄭直怕成這樣,為了求得劉家的原諒,直接想自斷文脈,程文到生出些許憐憫“何至于此?”
“實不相瞞。”鄭直舔著臉道“晚輩自幼在道觀長大,早就習慣了隨遇而安。自打入世以來,處處不習慣。于晚輩而言,有吃有喝,有穿有用就好。”
“鄭解元注的五千言,俺也曾拜讀過,確實發人深省。”程文點了一句,讓對方差不多的了。畢竟按照鄭注五千言,道家應該是積極向上,而不是遁世“不曉得鄭解元最近可有大作?”
“慚愧。”鄭直斟酌片刻“在下在隆興觀師父墳前只悟了‘聖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誤也。’的道理。”
“聖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誤也。”程文听了听“何解?”
“理在心中,不必假借外物。”鄭直恭敬的回答。
“這不是道家吧?”程文追問。
“儒為聖,道為聖,釋為聖,三教一體,知行合一。”鄭直有點招架不住了。他這幾日準備的都快掏空了“知為因行為果。道理就在那里,至真至純,不會因為俺看它,或者不看它,有任何變化。同樣的,俺只有按照真去做,才能符和大道。如何曉得那些道真?用‘行’來驗證。”
“知行合一。”程文更加驚奇。良久之後道“鄭解元明日可願于吾登陽和樓一覽全城風光。”
“顧所願,不敢請。”鄭直松了口氣,總算能湊到這位跟前討杯茶了。
從伏城驛出來,鄭直並沒有回家,而是讓賀五十駕車來到了口子巷。孫漢已經于前日啟程入京,方家那三朵花還被扣在二房。他之所以來這里,是為了驗看東西。
木匣里各盛放著一顆用石灰淹過的首級,這是今日一早向他告辭的齊彥名還有龐文宣。鄭直瞅了瞅,不帶感情的講了一句“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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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總旗應了一聲。
“受傷了?”鄭直瞅了眼一旁朱小旗的肩膀。雖然只是三打二,可有備對無備,還用了弓箭,齊彥名二人竟然還能傷人,果然本事不差。
“讓齊彥名那狗崽子喂了一口。”朱小旗不以為意“五郎放心,不礙事的。”
“那就好。”鄭直坐了下來“歇著去吧。”
朱千戶示意朱總旗和朱小旗拿著首級退了出去,為鄭直倒了杯茶“五郎今個兒不順心?”
“沒有。”鄭直苦笑“假亦真時真亦假,俺騙人騙多了,竟然真的信了自個的鬼話。”
朱千戶听不懂,不過看鄭直心情並不是太差就放心了。
“問問賀五十東西弄好了沒?”鄭直一整日就吃了幾個餅子,程文這個老不死的,竟然也不留飯“別以為俺不曉得,這廝那日卸貨時,偷了不少好東西,都帶在身上。讓他別藏著,俺們也嘗嘗鮮。對了,把王娘子接過來。”
他總不能獨守空房,這里閑著也是閑著,滿月宴一結束,那老貨就搬到了府城。只是這幾日他忙著查看在建的水利繡坊,水利磨坊,紙坊,油坊,酒坊,墨場的進度,實在顧不上。
有了《天工開物》這部奇書,他發現很多賺錢的買賣,比如講,如今已經成為雞肋的楊家窯廠。鄭直相信,有了他的奇書,楊家窯廠一定會煥發青春,乃至整個井陘窯廠都會重現昔日榮光。當然,那要等他將整個井陘的窯廠全都吃下才好。鐘毅講的很對,壟斷的買賣才是最掙銀子的。
朱千戶笑著應了一聲,轉身走了。
初秋時節,暑毒未去,鄭直讓下人準備了水,待沐浴之後,朱千戶進來告知河蚌吵好了。這是孫懷南告訴他的新奇吃法,按對方所講,用辣椒炒這些,可以去腥氣,味道絕佳。
鄭直對此半信半疑,就讓朱千戶回來的時候,撈一些試試。若是合意,那麼回去給他的後院眾人嘗嘗鮮。至于為何他不準備調料,反而搶賀五十的。沒法子,太緊張了,母夜叉給準備了,他一早忘帶了。
“這夠嗆鼻子的。”鄭直走進前院,立刻聞到了濃濃的刺鼻味道,卻並不難聞“這不光辣椒吧?”
“俺把廚房的蒜弄了兩頭。”賀五十舔著臉笑道。
“咦,瞧你會吃的。”鄭直笑罵一句,大咧咧的坐了下來“咋吃啊?”
賀五十拿起一個拳頭大的河蚌掰開,遞給了鄭直“就著咱家的酒,那才夠味。”講完,立刻閉嘴。
“你這手長的,該不會還想著偷俺女人吧?”鄭直似笑非笑的看著捐款而來的王娘子。
王娘子一愣,有些進退不得。
“看東家講的。”賀五十慌忙道“俺都多大了,那東西放火上烤都牙磣,早不頂用了。”
旁邊的朱總旗和朱小旗忍著笑,趕緊起身向王娘子行禮。賀五十扭頭一瞅,趕忙站起身行禮。
“坐。”鄭直也不避諱“都是俺兄弟。”然後開始為王娘子介紹,最後指著賀五十“這老賊救過俺一條命,一會俺們一起敬他吃一杯。”
王娘子懂,一般內眷能被引薦給外人,自然是真的親近,更何況鄭直願意把身份尷尬的她介紹給眾人。坐到鄭直身邊“自然要的。”
鄭直吃了一個,覺得果然不錯,自個伸手拿起一個河蚌打開後遞給王娘子“嘗嘗,你不是打算在府里開肥羊坊嗎?干嘛學人家,咱開河蚌坊。”
王娘子是個有心人,曉得跟著鄭直,吃穿不愁,可是她卻也懂,雙方關系見不得光,因此就準備回來後,也學著京師肥羊坊,建它十幾家分號。于是央求鄭直給她找辣椒,找肥羊坊蘸料方子。如今听了鄭直的建議,以為對方推脫,有些委屈,又不敢表現,接過來忍著惡心吃了一小口,卻感覺味道不但不像她想的那般難以下咽,反而十分美味“達達是解元啊,這名字就不能給奴取個好听的?”
王娘子是個拿的起放的下的性格,在鄭直面前她若是失了本色,也就沒了安身立命的本錢。
“好名字?”鄭直想了想湊到她耳邊,細不可聞道“‘層巒疊嶂’如何?”
王娘子不明所以的看向色眯眯盯著她的鄭直,片刻後,臉一紅,身子都軟了幾分。這光棍越來越無賴,羞死人了。
第二日一大早,被在陪著王娘子開了一夜蚌殼的鄭直帶著朱千戶如約來到了古樓西街等候,不多時程文等人的車也到了。
不出鄭直所料,巡撫保定等府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王沂,巡按刺差真順廣大四府並真神定三衛御史王綬,真定巡撫熊達同行,還有朱忠的親家,太僕寺分寺少卿霍光陪同。
講起來,鄭直自打回鄉之後,就從未拜見過幾人,雖然逢年過節,禮節從未缺失,卻不免給人孤傲之感。好在今日他就是配角,一一見禮之後,自覺的跟在眾人之後登樓。
陽和樓者,鎮府巨觀也。橫跨子午之逵。始建于金末元初,歷朝歷代均有修葺。樓七楹、建立在高敞的磚台上,台下有圓拱洞門,左右各一,行人車馬可以通行,其布局略似京師端門,但南面正中還有關帝廟一所倚台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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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里有無數文人墨客留下的真跡,比如朱熹題的“容膝”方石就被嵌于樓上正中央。周圍左右挾二瓦市,優肆娼門,酒壚茶灶,豪商大賈並集于此。
所謂的府城中間高四周低,這‘高’講的就是陽和樓周圍地勢。弘治二年滹沱河溢,沖壞城牆,大水從城西南角入,從東北角流出。全城居民死亡無數,幸存者僅陽和樓左右數十家。鄭家也正是趁此機會,才殺進了府城,弄到了如今的院子。
而鄭直外宅所在的口子巷就在南門里往南,正是府城西南角。換句話講,若是再鬧水災,第一個挨淹。孫漢這個傻子,又讓人坑了。
一幫子文人登樓自然要做詩詞,鄭直早有準備,一點不磕絆的背誦出提前準備好的對聯“六經責我開生面,七尺從天乞活埋。”總之就是向所有人表示,俺慫了,只要別整俺咋都行。
“昨日才听了鄭解元的‘知行合一’,卻不想今日就在這里見到了朱夫子的墨寶。”程文仰望石刻“俺早就听人講,鄭解元大才,不如將這四字留于此處。”
昨日鄭直講的,他總感覺有些旁門左道的意思,可是細品下來,又覺得有些道理。不由好奇,這鄭直究竟是何怪胎,因此才邀請對方今日同游。也不是想要看對方出丑,而是要試試對方是否真的像外邊傳的那樣博學多才。人都要為身後名負責,他的泰山總有歸隱鄉野的那一日。得饒人處且饒人,若鄭直真有才華,能夠交好鄭家,將來總有好處。劉家畢竟是劉家,他家死了孩子,沒道理所有人都跟著哭。
“獻丑了。”鄭直對于丹青還有些信心,來到早就準備好的書案旁,寫下‘知行合一’四個字。
“果然好字。”隱形自家人霍光立刻贊揚一句“筆勢雄奇,姿態橫生,出于無心,是其手心兩忘。其色,其形,其濃淡枯濕,其斷連輾轉,粗細藏露皆變數無窮,氣象萬千。”總之啥好詞都不要銀子的扔了過來。
王沂,王綬,熊達,程文身居高位,尤其都出身御史,自然不是輕易受人影響的。仔細瞅了瞅,也不得不贊嘆一句“鄭解元的字足可傳世。”
王沂等人他們剛剛听了程文講的鄭直昨夜解釋的‘知行合一’雖然不甚認同,卻隱隱又感覺理學日後恐怕又有了一種新的看法。
“卻不曉得這個‘知’講的是啥?”王綬作為即將離任的巡按御史,身份最合適,直接問了出來。
“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鄭直平靜的回了一句“知為心中良知。”還好他昨夜于吃河蚌的閑暇之余又翻出《傳習錄》瞅了瞅‘提要’。
良知是個好東西,關鍵他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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