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輩講的,鄭直哪怕不認同也不會當面反駁,至于回去後做不做,就是另外一回事。
他如今每日看兵書都忙不過來,實在于那晦澀難懂的《春秋》沒有興趣。索性借著和邊璋見面的機會,向其求教祖母究竟啥意思。
“師弟可曾記得《左傳》鄭伯克段于鄢,這一節?”邊璋听了鄭直半遮半掩的復述之後,開口詢問。
“記得。”鄭直恍然大悟,可是一想又不對,鄭伯這計策歷來為文人所詬病。
“那還記不記得《左傳》退避三舍?”邊璋又問。
“記得。”鄭直雖然早就把課本扔了,可是邊璋問的這兩個都是廣為人知的典故。
“為何鄭伯用計會遭人詬病?為何晉公同樣用計,卻備受贊揚?”邊璋笑著問“師弟回去詳加體會,相信就懂老太君的意思了。”
鄭直無可奈何,卻也懂,有些道理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人家講的若是太清楚,沒準他還會生出別樣心思“如此,行儉曉得了。”
“如今師弟已經回來,俺也就要繼續去林濟州了。”邊璋苦笑“俺算是上了當,如今忙的,連回家都沒有功夫了。”
“罪過,罪過。”鄭直趕緊道“俺這次帶了些新鮮玩意,已經給師兄送回了家里。想來師嫂會滿意些,不會責難師兄的。待堡外宅子修好,請師嫂就搬過來。”
“但願吧。”邊璋哭笑不得,卻很快正色道“崇東主那邊已經傳來消息,縣里對那些荒地有人接手自然贊同。不過提了三個要求,第一,不能出亂子;第二,不能半途而廢。”
“這是自然。”鄭直一听大喜“俺過幾日就會去府城,爭取年內就能遷完墳。”
“那些墳塋師弟打算如何收拾?”邊璋卻追問。
“師兄可有何建議?”鄭直確實沒有多想,感覺無非就是遷移到城外無主之地就好,可是對方顯然不這麼認為。
“城內的漏澤園也在城北。”邊璋想了想“不如在城外找一處好地方,要距離大道近的,重新修繕一座漏澤園,然後將這些尸骨都遷移過去。”
“其他都好。”鄭直有些猶豫“可是距離道路近了,恐有人反對。”畢竟那麼多尸骨,陰氣多重,設在道旁,不講祭拜,恐怕周圍村落也會反對的。
“確實有些棘手。”邊璋苦笑。若想要安撫城民,自然要讓他們感受先人墳塋比以前更好,他們祭拜的時候更加便利。可如此一來,只能靠近官道,否則每次祭拜都要跋山涉水,誰會答應。
“俺是這樣想的。”鄭直道“城北尸骨究竟多少,沒有人講得清。有講一兩萬,有講一二十萬,還有人傳過百萬。畢竟近百年,不光當年的人,還有漏澤園和乞兒等等的。那要多少地。俺看書,有一個故事。前宋皇城失火,宋真宗派大臣丁渭主持修復。丁渭首先把皇宮前面的大街挖成一條大溝,利用挖出來的土燒磚;然後把京城附近的汴水引入大溝,通過汴水運進建築材料;等皇宮修復之後,再把碎磚爛瓦填入溝中,最後修復原來的大街。如此一舉三得,省時省力。”
“師弟的意思是,要去實地瞅瞅?”邊璋想了想“確實應該,只有因地制宜,才能定出良策。”
“……”鄭直點點頭,他的意思是有勞邊璋辛苦一趟“待安排一下堡內家事,俺就去。”
“如此甚好。”邊璋笑道,他哪里看不出鄭直的意思,只是幫難不幫窮。鄭直想當甩手掌櫃子,沒門。
鄭直從邊璋那里回來更加郁悶,索性回他的院子找兩個乳娘尋求安慰。不想在夾道遇到了正嘮家常的杜媽媽和王嬤嬤“十七爺。”因為鄭家有了第八輩,所以鄭直在家內也晉升了。
鄭直點點頭,問杜媽媽“十嫂還在祖母院里?”
“對。”杜媽媽道“老太君講,听到哥兒和姐兒的動靜,心里安穩。”
“俺這回出去,給他們帶了些東西,正好可以帶給大哥和二姐。”鄭直道“杜媽媽跟俺來。”轉身進了院子。
杜媽媽應了一聲,向王嬤嬤示意後,跟著鄭直進了五房。
孫二娘依舊帶著一眾下人早早等著。可是看鄭直帶著杜媽媽進來,乖巧的只是問候幾聲,就帶著李茉莉等人偃旗息鼓,退去了二院。
鄭直率先進了書房,杜媽媽心虛的用余光掃了眼周圍,跟了進去。
果然,一進門,就被鄭直拉進懷里抱了起來“十七爺,不行的王嬤嬤講不準還等在外邊……”杜媽媽心里反而踏實了。
“莫管她。”鄭直霸道的將杜媽媽扔在了榻上“上次匆忙,根本沒有滋味,這次俺要好好嘗嘗。”
淺酒人前共,軟玉燈邊擁。回眸入抱總合情,痛痛痛。輕把郎推。漸聞聲顫,微驚紅涌。試與更番縱,全沒些兒縫。這回風味成顛狂,動動動。臂兒相兜,唇兒相湊,舌兒相弄。
孫二娘瞅瞅日頭,繼續笑呵呵的與慧靜師太下棋。廉台堡對于普通軍戶而言,自然逼仄不堪,可是對于鄭家人而言,想要給人安排處院子並不難。因此慧靜師太如今每日都會來五房找孫二娘和李茉莉弘法。只是李茉莉木訥,慧靜更多的時候還是和孫二娘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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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的這位爺,真是奇怪。”惠靜師太意有所指的放下一張牌。
“是啊。”孫二娘笑道“嚷嚷多少次佛道儒三界辯法,卻哪次都湊不齊。”
慧靜白了一眼對方“你這護的倒是緊。”
“我的男人,自然要護著。”孫二娘一點都不磕絆“你這方外之人不懂。”
慧靜師太氣的把牌一推“我走了。”
“我這把眼瞅著就贏了。”孫二娘胡攪蠻纏道“你這姑子慣是如此,輸不起。”
“誰講的。”慧靜師太也不過是做做樣子,憤憤不平的坐了下來“繼續。”
“誰贏了?”正斗嘴,一個精壯漢子只穿了一條紅緄走進來,直接坐到了孫二娘身旁將她攬入懷中。
“剛洗了澡,得擦干。”孫二娘趕緊起身,順勢將矜持的惠靜師太推了過去,接過書香遞過來的干毛巾為漢子擦頭發“達達,她欺負我。”
慧靜冷笑,舒服的靠在鄭直懷里“你信誰?”哪怕她早就曉得答案,依舊要逼著對方親口講出。
奈何身前這溫文爾雅,風流倜儻的美少年根本是色中餓鬼。一力降十會,將兩人的戰場引去另一個方向“書香,把俺的那塊木頭喊過來。”
書香撇撇嘴,伸出手指捏起地上的毛巾還有紅緄走了出去。
“十七哥送的這些東西,也是用心了。”沈氏瞅著杜媽媽帶回來的,鄭直送給兩個孩子的禮物,笑道“就是不免普通了些,拿給你家娘子瞅瞅吧。”
鹿鳴瞅了眼杜媽媽,應了一聲,抱起面前的包袱走進了臥房。
因為坐月子,婦人最怕著風,所以得了老太君托付的沈氏雖然每日都來陪著許錦,卻只能在正房和許錦隔著錦屏相談。
“行了。”沈氏瞅瞅日頭“我也該回去了,你們忙吧。”
可是臥房內卻似乎沒听到,根本沒有動靜。
“六太太辛苦了。”杜媽媽趕緊接話。
沈氏有些詫異的瞅了眼對方,相比往日,此刻杜媽媽突然有了不同,可是沈氏又講不出哪里不同“你家這位大娘子,不定我又哪里惹到她了。”自嘲一句後,出了院子。
杜媽媽回到正堂,卻並沒有去臥房,而是坐到了交椅上,緩緩心神。上次那個冤家沒有嘗到滋味,她卻不同。本來以為已經是驚心動魄,不想今個兒才懂了爺的手段。若不是那狠心人手下留情,她一張老臉都要摔在了五房。
難怪娘子舍了命也要將兩個孩子生下來,難怪鹿鳴這丫頭對他死心塌地,果然沒有虧待了他那花花解元的名號。
恍惚間听到動靜,睜開眼,就看到鹿鳴頗為詫異的站在跟前“娘子怎麼了?”
“沒有。”鹿鳴趕緊道“媽媽若是累了,去休息一會吧,這里奴婢盯著。”
“不用了。”杜媽媽看到鹿鳴那張精致的臉龐,沒來由有些氣“娘子的那兩床鹿皮和虎皮褥子該曬曬了。剛剛我忘了,你去拿過來,記得莫污了。”
鹿鳴應了一聲,倒沒有不滿,反而興沖沖走了。無他,她的爺回來了。
杜媽媽看著鹿鳴的背影,又出了神。
“沒辦法,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院里院外,還了一夜欠賬的鄭直,昨日光澡就洗了五六回。沒辦法,鐘毅講,事前事後洗澡對男女都好。至于是不是,他也無從判斷。反正今晨他是駝著背,扶著腰出的黃狗剩家。不應該啊,才九個而已啊,身體變差了。自省,自省。
梁潮見此,嚇了一跳,以為鄭直舊傷復發,趕忙追問。鄭直不得已,含糊的回了一句。
梁潮立刻懂了鄭解元的難言之隱,趕忙岔開話題“再有個十來日,外邊的院子就都修好了,十七哥還是要有個章程。否則下邊的人快把俺吃了。”
“那幾處三進的就給潮哥,堡內總旗以上還有田舍人,施舍人,陳舍人,蕭舍人,賀五十他們五個。”鄭直想了想“二進的三十處,分給堡內的小旗,還有朱二郎他們。其余的,一戶一處。”
原本鄭直是打算等東門號在隆興觀和碼頭的工程完工之後,再在廉台堡外大興土木。可消息傳出去,得知鄭直有意出地,搭工搭料,要在堡外給堡內軍戶置換院子,早就對堡內逼仄,不堪忍受的一眾軍余立刻請梁潮帶頭找了鄭直。
鄭直害怕耽誤了農忙,有些猶豫,還是梁潮拍著胸脯保證,才同意了。最終決定堡內軍戶出工,鄭直出料再一日三餐,直接開工。
為了防備有心人詬病鄭家邀買軍心,鄭直又煞費苦心的和每家軍戶簽了契書。把堡內的爛院子估的奇貴,卻又將堡外再建的新院子估的奇賤。
對此誰都覺得鄭直是吃多了,撐得。沒辦法,堡內各家的院子全都是當年初次修築時用各種余料搭建的土坯房。而如今堡外的院子,卻是用鄭家買來的青磚抹著石灰蓋的大瓦房。哪怕一進的院子只是一座光禿禿的磚架子也比堡內強太多。
于是經過兩個多月,十座三進的;三十座兩進的;九十座一進的院子呈扇形佇立在了廉台堡南門,一百二十步外的兩側。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廉台堡是防御滹沱河的軍堡,北邊面朝滹沱河。人家給他鄭直方便,他鄭直也不會讓人家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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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當然是胡扯,鄭直之所以空出北面,是為了日後按照楊儒籌劃的那樣修建啥‘商業街’。只是如今這里來來回回就這麼點人,根本不具備條件,他只是未雨綢繆。至于空出來一百二十步,按照制度,軍堡外如果有條件是要引渠隔絕內外的,只是當年大伙圖省事免了。鄭直總偷別人家的美人,害怕別人來偷他家的美人,干脆早作安排,等弄死薛漢他們了,就開鑿。
梁潮心里有了譜,又和鄭直閑聊一會,就跑出去賣人情了。鄭直則開始回味昨夜轉戰三千里的壯舉,果然能力越強責任越大。這吃點啥補腰子呢?
“五郎,剛收到的。”朱千戶神色詭異的走了進來,遞給了鄭直一封信。
鄭直好奇的接過來,是孫漢這個王八的。他本來不打算理會,卻還是拆開了。瞅了瞅,罵道“腦子還未變全的傻子,整日間做這些黃貓黑尾的事。”
這封信,竟然是孫漢的道歉信。不外乎對方查清楚了,徐瓊玉三人根本沒有南下而是跟著一個江西客商北上了。這事是他做錯了,沒臉見鄭直,請鄭直原諒他。孫漢想清楚了,事已至此,他就應承了親事。一來算是補償鄭直,二來就此斬斷和徐瓊玉的關系。
鄭直估摸著是崇恩慶那邊有了效果,果然是‘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孫漢也禁不住這滿城流言蜚語,相信了自個的徐瓊玉是個人盡可夫的無情人“讓總旗他們先在定州歇息幾日。就講孫秀才為了找她們還未回來。”
朱千戶不曉得前因後果,只以為鄭直好不容易做了一回君子,卻有可能里外不是人。不由哀嘆,好人難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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