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站住。”
富而康站到大門前,舉起右手,把吳世 等人攔住。
“下馬、靠邊、出示路引。”
眾人有些懵逼。
路引?現在還要這玩意?
吳桐作為本地人,還是懂這些的,于是往前答話︰
“兩位老爹,我們都是本地人,家住城內。”
老爹,是尋常百姓對皂役、捕快等人在冊差役的尊稱。
富而康兩人也知道,一行人中,兩位衣冠楚楚的少年郎肯定是本地人。
他們一開始就沒打算攔這二人,他們要攔的是少年身後的山民裝扮的丁家眾人。
“這兩位公子面善,自然可以進去,只是……”
富而康一臉的為難︰
“這幾位,看起來實在是面生,怕不是本地人吧。”
“如今,正值我朝大軍與清狗于前線廝殺的關鍵時期,為防止有細作、奸細潛入城中,擾亂治安。還煩請幾位告知,家住何處、姓名以及里長姓名、並出示路引。”
富而康一臉正派,看不出半點造作,且態度相當和善,並無印象中的尋常差人那般,刁難蠻橫。
作為在王城下當差的官差,自然知道昆明城中貴人極多,保不準對方就是某個貴人中的家人。
富貴人家,可不是像那些平頭小民一樣,幾句恐嚇就能嚇唬得了,若是胡攪蠻纏惹了事,怕是連知府老爺都保不了。
因此,在王城下當差,可沒有邊府小縣那般滋潤快活。
但是,在市井中混飯吃的胥吏們自有辦法。
就像現在,以“嚴防細作”為名,嚴查路引,有問題嗎?
沒問題。
誰都知道,“路引”制度從大明以來百余年,已經名存實亡。
但是,只要“名”還在,還沒有正式通過律法廢除,那人家“編外的官差”要檢查你的路引,你就不能說他錯。
吳桐很為難。
丁家的這幾人,可都是“化外山民”,都是沒身份的。
一旦說出來,按理是要先拘役起來的。
這就不好辦了。
有問題,解決不了,吳桐很自然地看向自己的領導。
吳世 看到了,卻沒理他,只說了一句“你看著辦”,就開始找丁家幾個人閑扯了。
吳世 看似不理不睬,但眼楮不經意間,還是會往吳桐這邊瞄過來。
吳桐見自家主人不理不睬的樣子,又不好在自己心上人面前失了臉面,著急得撓撓頭。
丁一川見自己幾人被官差攔住,進不了城,直截了當地說︰
“要不?咱們闖進去吧,就他們幾人,攔不住我的。”
富而康兩人一听,嚇得退了幾個身位,右手直接放在別在腰間的腰刀刀把上,神情嚴肅地警告︰
“你們可別亂來,襲擊官差,可是殺頭的重罪。”
兩方人馬之間的氣氛陡然緊張起來。
就在富而康給一同警戒的柳青打眼色,要他去喚人的時候。
吳世 說了一句︰
“平時少爺是怎麼做的,你沒想起來?”
吳桐听到吳世 這句話後,撓了撓頭。
“嗯,平時少爺……哦!有了!”
吳桐有主意了。
學起少爺嘻嘻哈哈的樣子,往前面的差人走去。
“這位老爹,來,借一步說話。”
“你要干嘛?”
富而康雖是口頭上反問,但身子還是很實誠的,跟著吳桐走向了一邊沒人的地方。
只見二人交頭接耳地商量著什麼。
“哎!你這是什麼意思?你這讓我很為難啊……”
“不是不肯幫你,是這事不好辦啊,那邊還有一位同僚看著吶……”
“我不是這個意思,那可是我的手足兄弟,摯愛親朋啊,為人剛正不阿……”
“哎呀,你看你,下不為例啊……”
不一會,富而康走了過來,清了清嗓子,跟眾人說︰
“看你們幾人,也不似壞人,又有兩位公子做保,趁城門未關,趕緊進城吧。”
隨後,給同伴打了個眼色,同伴也一副心知肚明的樣子,頭扭向了別處。
很快,吳世 一行人就進入昆明城內。
進入城門後,丁一川好奇地問道︰
“妹夫,你剛才是跟官差說了啥,怎麼他就肯放我們進城了?”
“爺爺沒教過你嗎?”
“教什麼?”丁一川滿臉迷惑。
“能用錢解決的問題,不是問題。”
吳桐一臉得意。
“如果錢都解決不了的話,那就是……得加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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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目送吳世 一行人走遠,柳青湊近富而康,兩個漢子相視一笑。
此時,暮色漸深,關閉城門的鐘聲適時響起,碩大的樓門緩緩下落,一天的辛勞結束了,而二人下值時間也到了。
等與換班的同僚交接完手續後,二人摟著對方肩膀,往城中繁華喧鬧處走去,屬于二人的快活時光,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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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吳世 一行人回到五華山的王府上。
丁家眾人驚呆了。
紅牆深院,雕欄畫柱,高大的院門上兩邊的石獅子,更是張牙舞爪,無一樣不是在顯示著,這戶人家的威嚴與崇高的地位。
而門庭上大大的“周王府”三個字,更是嚇得丁家眾人直哆嗦。
這可是王府啊!
方少爺他們居然是王府的人。
等問清後得知,“方少爺”應該叫“吳少爺”的時候,方家的子佷們更是嚇得腳軟,擔心今天自家爺爺在山里的那一番狂言,會令吳少爺不滿。
而丁香姑娘見自家郎君,竟然是王府少爺的書童時,看向吳桐的眼神里更加崇拜了。
粉撲撲的臉頰上,那雙水汪汪的大眼楮里,寫滿了愛意,仿佛隨時就要洋溢出來。
吳少爺並沒有追究丁家子佷的意思,只是吩咐吳桐安置眾人後,就去府里向張王後請安。
一天都不見人了,總得跟家中長輩有個交代。
一頓罵是少不了的。
等吳少爺挨完罵後,回到自己的書房。
在燈火下,吳世 仔細地打量著今天從山里帶來的幾個甘薯。
隨後吩咐下人,把伺候自己的內侍喊來。
“大伴,你現在就帶人,把府里的藏書都翻出來。府志、縣志、農書、兵書、話本什麼書給我翻,書本里頭凡是有寫到‘甘薯’二字的,甚至是只要有個‘薯’字的,通通給我找出來。”
“如果找不到,明天一早就去雲南府翻,一定要給我找到。”
“我明早起床就要,你今晚辛苦一下。”
見自家小主人如此看重,內侍不敢耽擱,準備連夜帶人查翻出來。
等從吳世 書房出來後,這個伺候吳家十余年的青年內侍心中,對小主人隱隱升出一絲敬畏和驚顫。
其實從小主人進城,他就已經知道了,連城門發生的事情,也是一清二楚。
在隊伍面對困難時,吳世 懂得驅使、授權下人去解決問題,在整個過程中實現人性測試,以及故意保持上位者的神秘;
在下人無法解決時,予以點撥,但不親自參與,一方面是鍛煉下人,另一方面也是留有解決問題的後路;
在解決問題過程中,遇到需要采取一些灰色手段時,吳世 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說明他知道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懂得尊重潛規則;
在回府後,交代下人去處理閑雜事務,自己則是第一時間去張王後處問安請罪,說明他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
現在更是安排自己帶人去查翻書籍,找出吳世 要的資料,並且定下完成時間的壓力傳導。
乃至考慮到,在現有條件下,如若真找不到資料,需要如何實現目標的後備方案。
這種種的做法,無一不是一個合格的上位者,所必須具有的基本手段。
吳世 的種種轉變,和之前那個不願麻煩人的儒雅世孫,相差太大了。
但是,青年內侍卻是很欣慰。
這才是未來的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