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高邑,東門附近一小樓。
一個管事打扮的老者步履匆匆,上了二樓,開門見山說︰
“家主,不妙啊,听說今天不開城門了呀!”
“什麼?怎會如此?!”
一個身著華麗錦袍的中年男子猛地從椅子上站起,臉上滿是詫異與惶恐之色︰
“這可如何是好?莫非是我等的計劃敗露了?”
這個華服男子姓耿名紀,乃是常山望族,與關中名門扶風耿氏和巨鹿耿氏同出一祖。
雖不及前兩支顯赫,但常山耿氏亦是當地豪門,不但族中出過一位兩千石高官,在常山本地亦是世為郡吏,在刺史府中常出任要職。
這一次,他便是荀攸匯報的那人去樓空,卷款潛逃的主要人員之一。
“不對啊,剛剛不是人說都開門了嗎?為何你又說今日不開城門?”耿紀連連追問。
“家主有所不知啊。”
管事一拍大腿︰
“確實開門了,但那城門許進不許出,來的都是京中的官兵。”
“京中的官兵?”耿紀眉頭緊皺,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都是些什麼人,他們來這里做什麼?”
管事一臉愁容,壓低聲音︰“听說帶隊的是那錦衣衛的鷹犬王彥雲,他們帶來了朝廷的嘉獎、賞賜,最關鍵的還是帶了一大幫京中官吏,說是要協助大將軍徹查冀州的官場和世家豪強。”
“什麼?!”
“姓甦的!”
“他真是要趕盡殺絕不成?!”
耿紀氣的是咬牙切齒,在房間中來回踱步,也無法緩解心中半點不安。
本來他都已經認栽了,準備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待封城解除後盡快離開高邑,帶著家人和搜刮來的錢財遠走高飛,到其他甦曜管不到的地方重新開始。
然而,如今城門緊閉,還來了這麼一群棘手的人物,讓他的計劃可謂是全盤落空。
“不行!”
“我瞧著荀公達之前對咱家就格外上心,雖然叫我暫時糊弄過去了,但定然不會善罷甘休。如今又有這許多京官到來,恐怕用不了多久就會查到咱們頭上。”
緊接著,耿紀停下腳步,咬著牙關,惡狠狠說︰
“管家,你立刻去聯絡城中其他幾家,看看他們可有應對之策。咱們這麼多世家大族,總不能坐以待斃,任由甦曜那廝魚肉吧。”
壓力面前,耿紀想要拼死一搏,然而那管家卻面露難色,囁嚅說︰
“家主,如今城中局勢如此緊張,各府都閉門不出,聯絡起來怕是不易。而且……”
“而且什麼?”耿紀不耐煩地打斷他。
管家猶豫了一下,還是硬著頭皮說︰“而且,之前與咱們一同謀劃潛逃的幾家,听聞京官到來,已然慌了神,有不少都打算主動向甦曜請罪,以求從輕發落。”
“一群沒骨氣的軟蛋!”
耿紀怒不可遏,一腳踢翻了旁邊的椅子︰
“他們以為請罪就能逃過一劫?甦曜那廝手段狠辣,豈會輕易放過他們。”
但憤怒歸憤怒,耿紀心里也清楚,如今世家內部已然人心惶惶,想要再團結起來對抗甦曜,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在房間里再次踱起步來,思索著對策。
“家主,要不……咱們也效仿他們,主動認罪,獻上些錢財,說不定能保得家族平安?”管家小心翼翼地提議道。
耿紀猛地停下腳步,看向管家,眼神中滿是譏諷︰
“你覺得那姓甦的會稀罕咱們這點錢財?他此次來冀州,分明是要連根拔起我們這些世家,徹底掌控這里。主動認罪,不過是自投羅網,絕不可行!”
“那……那可如何是好?”管家急得直跺腳。
耿紀沉思片刻,一拍桌子說︰“如今之計,只有冒險一試!”
說著,他又從懷中掏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塞到管家手中︰
“趁著甦曜還沒有徹底掌控全城,你立刻拿著錢財出去收買些潑皮閑漢,讓他們煽動百姓,逼迫甦曜開城!”
“什麼?煽動百姓?這,這能行嗎?”管家大驚失色。
“怎麼不行?”
耿紀惡狠狠說︰
“那姓甦的他不是自詡朝廷正統嗎?他不是標榜自己愛民如子嗎?他不是號稱自己大軍是正義之師,軍紀嚴明嗎?”
“我且就要看看,到時候全城騷動起來,抗議封城的時候,他是要對著那些無知百姓揮舞屠刀,還是乖乖給我開城解封!”
管家顫抖著手接過錢袋,猶豫道︰
“家主,這……這可是險招啊。那些潑皮閑漢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若是事情敗露,咱們可就徹底沒了退路啊。”
“都到這時候了,還顧得上什麼退路!”
耿紀雙目血紅說︰
“甦曜那廝已然斷了咱們的生路,若不拼上一拼,難道要等著他將咱們家族的產業全部抄沒,把咱們趕盡殺絕嗎?只要能出了這城,到了別處,咱們有的是辦法東山再起。”
管家聞言也是一臉無奈。
事已至此好像確實是沒什麼別的法子了。
高邑城自得知甦曜大敗二十萬大軍後就開始了封城,至今已有十數日,城中混亂不堪,百姓壓力極大。再加上昨日滿城血雨腥風,如果真的能挑動市民騷動,那確實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只是處理上必須慎之又慎,萬萬不能把自家暴露出去才好。
于是乎,謹慎的管家決定親自執行這個任務,一切小心小心再小心。
耿紀望著管家離去的背影,心髒砰砰砰的直跳。
這是一場豪賭,但是他已別無選擇。
“諸位好漢,老夫這里有個大買賣,你們可有興趣?”
“大買賣?”
“這時候還能有什麼大買賣?”
下午,高邑城東一暗巷。
身披斗笠的耿府管事根據府中下人的信息,在此找到了一幫城中有名的潑皮無賴們。
他們自稱青龍幫,雖名字唬人,實則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但平日里卻城中橫行霸道,敲詐勒索,殺人綁票可謂無所不作。
不過,正所謂蛇有蛇路,鼠有鼠道,青龍幫的下九流們之所以能長期存在,並且在堂堂州府治所的高邑城中搞風搞雨,實則他們真正的業務就是替那些高貴的名門們做些不好出手的事情。
故而,耿家管事是立刻就趕來此地,派發任務。
且說這些好漢們雖然沒見過耿府的這位老管事,但一見其氣度和言談,就知必非常人。
放在平時,他們必然笑臉相迎,有求必應。
但是如今,對于這個送上門來的大買賣,各位青龍幫的好漢們則是唯恐避之不及。
“什麼?!”
“挑撥百姓鬧事?”
“你這老兒,莫不是來害我等不成?!”
江湖好漢們一個個都在推三阻四。
往日里,他們在城中雖然作惡多端,但面對如今高邑城中的局勢,他們也是深有體會。
甦曜大軍入城後的鐵血手段,他們可是親眼目睹,自家幫派有不少人想要渾水摸魚,結果被砍的是人頭滾滾。
如今要他們去挑釁這位煞星,無異是以卵擊石,白白送死。
“錢財雖好,但也要有命花才行。”
一片吵雜的混亂中,青龍幫的老大,獨眼龍陳大走上前來,明確拒絕了管事的提議。
但是管事卻沒有放棄︰
“自古富貴險中求,我家主人的出資絕對對得起諸位好漢的風險,不但足夠你們後半輩子衣食無憂,就連下輩子天天躺在溫柔鄉里,左擁右抱,吃香喝辣的都是足夠。”
耿府管事一邊說著,一邊再次打開錢袋,將里面白花花的銀子和璀璨奪目的珠寶晃了晃︰
“這不過是定金而已,一旦事情,更有厚報!”
“好家伙!”
“有錢,真有錢啊!”
金銀的光澤與珠寶的華彩瞬間讓暗巷里那些潑皮無賴們的眼楮亮了起來。
但不遠處傳來的血腥氣,依然讓眾人心有疑慮。
“我說了,錢財雖好,但沒了小命,一切都玩完。”
陳大咬牙擺手,把錢袋推遠一些,愣是不敢收下眼前的“禮物”。
“諸位無需害怕。”
管事又推回來,硬往陳大的手里塞︰
“甦曜雖然甦曜雖然手段狠辣,但咱們只要行事隱秘,他斷然查不到你們頭上。”
“再說了,這高邑城亂成這樣,百姓本就心生不滿,你們只需稍加煽動,讓他們去城門口抗議封城,到時候場面一亂,甦曜自顧不暇,他還有精力管你們?”
“要知道,他可是堂堂大將軍,每天都有數不完的大事要辦,據我所知,今天他們就在郡守府慶功擺宴,咱們這點台面下的事情,他看不見,根本看不見。”
陳大听著管事的話,目光在錢袋與眾人的臉上來回游移,心中的天平已是悄然傾斜。
確實,那可是大將軍啊。
他能面面俱到,管的了這種小事兒?
高邑城中一片混亂,之前的官老爺們死的死,降的降,幾乎所有人都被擼了官。
現在新官沒上任,就憑外來的那些連巷口朝哪開都搞不明白的大頭兵們,他們哪里能管得到自己,顧得了這些細枝末節?
尤其是今天朝廷的賞賜下來,不但郡守府歌舞喧天,城中巡邏的兵士們也都是心猿意馬,如果說要辦這事兒,那還真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了。
“陳老大,我看行啊!”
一個尖細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說話的是個瘦猴模樣的潑皮︰
“咱哥幾個只要小心點,把事兒辦漂亮了,拿了錢就遠走高飛,去往江南,找個那朝廷顧不上的地方逍遙快活,豈不美哉?”
“就是就是,富貴險中求嘛!”
“那大將軍打仗厲害,但是這城里的彎彎繞繞,他哪能摸得清?”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在金錢的誘惑下,他們的膽子都漸漸大了起來。
陳大看了眼一個個紅著眼楮的小弟們,又瞅了瞅眼前鼓鼓囊囊的錢袋,一咬牙,拍板道︰
“好!這買賣咱接了!”他伸手一把抓過錢袋,掂量了一下,便抬頭瞪著老管事︰
“不過丑話說在前頭,這事兒要是出了岔子,你可得保我們周全。”
“干完這一單,我們就徹底收手,你要負責把我的弟兄們都送出城去。若敢背叛.”
“放心吧陳老大。”管事沉著的點頭,“咱們現在是一根繩子的螞蚱,我家主人要出城,你們想逍遙,那也要出城。只要事情能辦成,後續安排自然不會少了你們。”
“好,那就一言為定!”陳大收好錢袋,轉身對著手下的潑皮們喊道,“兄弟們,這可是咱們發財的好機會,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是,老大!”
計議既定,當即的,青龍幫的諸位潑皮便開始商議起該怎麼干活的事情。
他們熟悉城中事務,誰膽小怕事,誰膽大妄為,誰又整天听風是雨,毫無辨別能力他們是心里門兒清。
很快的,他們便制定了詳細的計劃︰一部分人負責在集市、茶館等人流量大的地方散布謠言,夸大封城對百姓生活的影響,渲染甦曜的“惡行”;另一部分人則負責在關鍵節點煽動群眾情緒,引導人群向城門口聚集。
耿府管事見這些人頗為上道,計劃也相當周密完善,當即點頭夸贊了幾句,然後就匆匆而走,又去聯系了幾波人後方才回去復命,準備與耿紀一起靜待高邑城中風雲驟起。
走在路上,耿府管事握緊拳頭,他眼中已能浮現城中大亂,大將軍聞之後氣急敗壞的模樣。
本來應該是這個樣子才對.
可是,他哪里知道呢,自己走後不久,就在青龍幫的這些好漢們剛剛走出巷子時,就見迎面走來一隊錦衣衛的官兵,見面就是一句︰
“錦衣衛辦案,所有人——都給我趴到地上去!”
這一下,可把這些青龍幫的好漢們嚇傻了。
他們萬萬想不到,自己這還什麼都沒干呢,怎麼錦衣衛就殺過來?
當即,其中一個聰明點的小伙就連連喊冤,忙說什麼誤會,同時連連給弟兄們使眼色,暗示大伙趁自己拖延的時候趕快逃跑。
不過,錦衣衛的官兵們根本就不理會他們這一套。
大將軍之前可是指著地圖告訴了他們,據有力線報,亂黨窩點就藏匿在此處,讓他們務必將其一網打盡。
如今見這些閑漢們有拒捕逃匿的心思,當即大手一揮︰
“上!把他們統統拿下!”
隨著錦衣衛官兵的一聲令下,狹窄的暗巷瞬間陷入混亂。
錦衣衛官兵們抽出武器,一擁而上,頓時就是好幾個人被打倒在地,鮮血直流。
“饒命,饒命呀!”
“官爺,俺是良民,俺是良民呀!”
“快跑,快跑啊!”
那些原本還做著發財美夢的潑皮無賴們,哪里見過這般陣仗,一個個嚇得臉色慘白,那是扭頭就跑。
這一幕把後方的陳大看的是膽戰心驚又悔恨不已,他本以為這是一場穩賺不賠的買賣,卻沒想到剛踏出第一步就落入了錦衣衛的圈套。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錦衣衛的官差如何找到我這里來的?”
顧不上思索,陳大當即喊上小弟們帶著錢財逃跑,然而小巷外已是四面埋伏。
當他們從一個自以為安全的通道跑出時,迎面卻又撞上了一隊錦衣衛。
“完了完了!”
“這不可能!”
“莫非是那個管事有問題?!”
眼見逃生通道被錦衣衛佔領,陳大絕望哀嚎,奮力咒罵耿府管事,直道是那人刻意陷害自己。
不過,他卻不知道,此刻耿府的管事比他的狀況可要嚴峻太多。
“誤會,大將軍誤會啊!”
“我家主人絕無反心,在這里躲著只是”
小樓中,見大將軍甦曜竟親自出馬,耿府管事急忙上前解釋,想要幫主人開脫。
只不過一切已沒有意義。
他話未說完,就見寒芒一閃,這個忠心耿耿的管事就在耿紀面前飛了頭。
房間內鮮血四濺,耿紀嚇得癱倒在地,望著管事身首異處的慘狀,雙眼圓睜,驚恐到了極點,哀嚎說︰
“誤會,大將軍真是誤會呀!”
面對一步步走來的甦曜,他手腳並用,拼命往後縮,嘴巴也變得結結巴巴︰
“我認罪,我認罰,大將軍您繞我一命啊!”
噗嗤,又一刀下去,耿紀的人頭也隨之滾落。
他們的陰謀就這樣還沒事實,就被甦曜一刀斬斷。
樓中的耿氏族人們看得是瞪大了眼楮,怎麼都不敢相信自家族長就這樣輕易被斬殺,那大將軍甦曜甚至都不給他們一絲辯解的機會。
“所有人都拿下!”
手刃賊首後,甦曜冷冷便下令。
錦衣衛們如虎入羊群,瞬間沖入房間,將耿氏族人們團團圍住。
這些平日里養尊處優的族人,哪見過這般陣仗,嚇得瑟瑟發抖,紛紛癱倒在地,哭聲、求饒聲那是震天動地。
不過,一切為時已晚,選擇的機會只有一次。
不大一會兒功夫,藏匿樓中的耿氏族人便被一網打盡,游街過巷,押赴郡守府地牢,準備擇日審判。
而耿氏被擒則並非孤例。
當天一整日,甦曜與錦衣衛都在四處出擊,在封城期間將一個又一個心懷僥幸,暗藏禍胎的家族連根拔起。
高邑城的街巷間,馬蹄聲、呼喊聲、兵器踫撞聲不斷的交織回響。
錦衣衛官差的身影如影隨形,所到之處,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世家爪牙不是橫死暴斃就是束手就擒。
鮮血,不斷的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