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偶面容稚嫩,身量矮小,只到羨魚腰部的位置。
他無法落淚,只能斷斷續續地發出哭聲。
馬蒂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忙不迭點頭。
羨魚身形僵硬,緩緩俯下身去,抱起眼前的偃偶。
偃偶太脆弱了。
羨魚甚至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力道去擁抱馬蒂。
他只得小心翼翼地、一手環抱住偃偶那脆弱的肩膀,一手輕輕拖住對方的後背。
像是安撫哭泣的孩童一樣,輕輕拍打著後背。
馬蒂順勢把頭埋進羨魚的肩膀。
這是他自上傳意識後,第一次以偃偶的身份,行走于人前。
馬蒂並不能完全掌控這具偃偶。
他一邊止不住地發抖,一邊哽咽道︰“我沒有學您……”
羨魚手上動作一滯。
沒有學我?
是什麼意思?
羨魚思維遲緩,大腦陷入停滯,像是听不懂馬蒂在說什麼。
他反反復復地在腦海中回想著這句話。
沒等羨魚想出個所以然,馬蒂接著又說︰
“我知道,如果是您的話……”
“如果是您的話,一定不願意、一定舍不得我們離開……”
這一次,羨魚听懂了。
他緩慢地低下頭,盯著偃偶的發頂。
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
自己最看重的下屬……
自己最放心不下的孩子……
目睹了一切。
見證了他的死亡。
馬蒂看到了于他而言,最殘忍的一幕。
羨魚手上的力道逐漸失了控。
他像是溺水之人、妄圖抓緊浮木一般,緊緊抱著馬蒂。
對方似乎仍在說著什麼,只是羨魚听不太清了。
他的耳邊一陣嗡鳴,胸口處傳來不明緣由的刺痛,好似一把短匕插入胸口、反反復復地攪弄著他的髒器,連帶著四肢也因這虛幻的痛感,而變得麻木。
贊達爾靜靜地看著兩人。
他不知道他的學生是否會為仙舟人落淚,于是,他刻意落後一步。
贊達爾是除了馬蒂以外,最靠近羨魚的人。
因此,他最先察覺到異樣。
他的學生在發抖。
贊達爾沒有貿然靠近,仍站在羨魚身後的台階上,伸手輕輕攬住對方的肩膀。
手掌下的肩膀抖得更厲害了。
余光里,贊達爾看到羨魚在哭。
羨魚的臉上沒有表情,他眼神空洞地注視著前方,淚水盈于眼眶,順著臉頰緩緩掉落。
他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哭,只是沉默著、抱緊懷中的偃偶,一手揉著埋在自己肩頸處的那顆腦袋,一手輕拍對方的後背。
贊達爾忍不住在心里發出嘆息。
眼前的這一幕,與手記中的場景重合。
那時,埃里克喝醉了酒,當著一眾「天才俱樂部」成員的面,他一邊掉眼淚,一邊吐字清晰地抱怨贊達爾的飲食習慣︰
“怎麼會有人喜歡吃不放調味料的生肉啊?!”
埃里克毫不在意餐桌禮儀,端過身邊人的餐後水果,拿起面包,動作快準狠砸了下去。
他向眾人展示被拍成爛泥的果肉。
“這種硬到能拍黃瓜的面包,到底是誰在吃啊?!”
眾人面面相覷,憋著笑,柔聲哄道︰“是啊,怎麼會有人吃這種東西呢?”
時至今日,贊達爾仍覺得遺憾。
是他的問題。
他的學生本該有著普世意義上完美的一生。
如果不是被迫來到低維世界……
學生會走在父母早已鋪設好的道路上,會按部就班地留學深造,學成歸來再經人介紹,與門當戶對、知根知底的女性戀愛、結婚。
只可惜,低維世界需要他。
贊達爾很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需要的是「高維降臨者」更改低維世界既定的命運?還是說……血肉?星神們的目的是什麼?讓高維存在以血肉供養「虛數之樹」?
他並不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贊達爾很努力地去彌補學生,他在對方父母原定的生活費上,多加一個零,每個月給出六位數,盡可能地提供更優越的物質條件。
有些事,交給大人就好。
「高維降臨者」不需要為低維世界做出任何犧牲。
在贊達爾活著的時候,埃里克除了飲食外,唯一感到困擾的,可能就是天才們隔三差五就會給他打錢?
那麼,在贊達爾死後呢?
那群因自己聚集在一起的、心高氣傲的天才們,是否會因此分崩離析呢?
贊達爾深知自己給埃里克留下了一個爛攤子。
他無法想象學生是怎麼熬過來的。
好在埃里克制作出了系統。
好在贊達爾做好了宇宙重啟的準備,提前留下後手,與其他天才們定下暗號並留下足以取信于他們的信物。
好在學生擁有著常人無法企及,不,準確來說,星神都無法企及的力量。
埃里克不該對低維世界產生感情。
他本該是「神」。
只有這樣, 才能過得輕松又快樂。
當然,「神」也可以擁有悲憫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