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會議結束,禪真仍沒從元帥的話中緩過神來。
她把對方說過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記得清清楚楚。
禪真越發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悅,她想和元帥相處,也想把元帥那番無比帥氣的發言,分享給同僚。
她沒有糾結太久,果斷拋棄了同僚。
在回程的路上,禪真一直盯著元帥。
饒是羨魚練就了能屏蔽阿哈噪音的能力,也做不到忽略如此炙熱的目光。
羨魚無奈極了,他放下書,朝禪真看去,對方沒有閃躲,回以燦爛的笑容。
他在心里默默嘆氣,隨後繼續拿起書。
看就看吧,下屬又不是阿哈,又沒有發出什麼擾人的噪音。
禪真盯了一路,直至返回仙舟,這才收回視線,與滿臉無奈的元帥分別後,她迫不及待地與同僚分享今日見聞。
眾人先是用表情包刷屏,接著照例開始寫小作文。
元帥不愛听,他們自己總能互相訴說心里話吧!
在外人眼中殺伐果決的將軍們,各自在自己的房間里抱著玉兆,無聲尖叫。
眾人聊著聊著,海王岱陽最先發現問題。
他們的元帥與其他掌權者不同,放權時干脆利落,不在乎什麼虛名,更不會主動攬事。
誠然,星海監管人有著特殊的權力,他們原本以為,元帥會隨意找個托辭回絕,讓其他與仙舟交好的國家代表人擔任。
可是沒想到,元帥沒有回絕。
下屬們經岱陽提醒後,都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們心下茫然,不知道元帥是否有其他的計劃。
下屬們左思右想,想不出什麼所以然,于是在會議上,岱陽主動站出來詢問元帥。
聞言,羨魚下意識重復著這個問題。
“為什麼要擔任監管人?”
接著,羨魚笑了笑,說︰
“是為了一份禮物,送給仙舟人的禮物。”
“是縱橫星海的自由和勇氣——”
下屬們瞬間愣住了。
他們瞬間回想起,監管人的一項特殊權利。
那就是,監管人所屬勢力的艦船,能夠在成員國的境內自由通行。
元帥這是為了在外的巡海游俠和旅游的仙舟人啊!
這樣一來,他們只要是在成員國的境內,就能夠來去自如,不受任何拘束。
至于勇氣……他們有元帥誒!以元帥的能力、仙舟的實力,無論他們是在獵戶座還是星海邊際,仙舟都能為他們保駕護航。
下屬們︰元帥他真的,我哭死qWq
他們身為下屬,自然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元帥這份如此珍貴的心意。
他們決定,回贈對方一份難忘的禮物。
下屬們不著痕跡地對視一眼,接著回歸正題,繼續與元帥討論仙舟事務。
羨魚對下屬們的小心思一無所知,在結束會議後,他終于能擠出時間看玉兆。
他翻看消息,將視線停留在自己與雨別的聊天記錄上。
最後一條消息,是雨別發來的。
幾個月前,雨別詢問他戰況如何,若是得空,能否來羅浮一趟。
羨魚回想一陣,發現那時的自己,正與天災打得火熱。
他詢問一旁剛做完會議記錄的策士長,確定自己接下來沒有任何工作後,回復雨別。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羨魚說走就走,他自動忽略滿臉都寫著髒話的策士長。
策士長︰“等一下啊,好歹等我通知完岱陽和朝顏啊——”
這叫什麼事兒?仙舟將軍們恨不得貼身保護的元帥,不帶任何侍從說走就走!
羨魚將策士長的話拋之腦後。
他將自己尚未看完和準備看的書本,一股腦塞進系統背包,登上殲星艦前往羅浮。
一到羅浮,就在提前清場的星槎海遇見了岱陽。
岱陽一改往日興奮的神情,她沉著臉和尖耳朵的持明族人說著什麼,在見到羨魚後,連忙小跑著湊過來。
岱陽擠出笑容,小心翼翼道︰
“元帥大人,是我的疏忽,我——”
羨魚擺了擺手,打斷岱陽的話。
他掃了眼下屬身邊的持明族人,心下了然。
羨魚看向持明族人,問︰“雨別怎麼了?”
他與持明族人對上視線,對方猛地一抖,磕磕巴巴道︰“飲月君他、他蛻生了。”
羨魚下意識撫向泛著癢意的胳膊,隔著布料,他摸到了樹葉。
他繼續問︰“持明族人平均壽命是多少歲?雨別過了嗎?”
持明族人不說話了。
羨魚垂下眼,心中生出一個帶有主觀情緒的猜測。
總不至于,雨別是因為他的緣故,提前轉世的吧?
因為他清怪太過高效?因為他與雨別走得近?因此龍師產生畏懼,在他還在戰場上時提前動手?
不,現在不是考慮這些問題的時候。
事已至此,他不該考慮這些無關緊要的、無法更改局面的問題。
最理性、最正確的解決方法,明明是從結果來倒推過程,來分析出最有動機的嫌疑人。
那就是,這件事的受益者。
羨魚要處理掉他們,為雨別找幾個龍師殉葬,提前為下一任飲月君掃清障礙。
當然,刨除與雨別私下的關系,他身為元帥,最應該考慮的是,為什麼持明族瞞而不報?為什麼不提前告知?
雨別的死不是小事。
對方封印著「壽瘟禍跡」,一旦出現任何差池,將會死掉無數人。
是在挑戰仙舟的權威嗎?
還是認為,仙舟有著足夠的實力,能夠輕松壓制建木?
在雨別轉世的短時間內,就算是出了變故,仙舟也能輕松解決?
當然,雨別蛻生距離今天只有短短幾個月的時間。
對于持明族和長生種而言,並不算什麼。
換算到短生種身上,或許只是幾天時間吧?
可是他的仙舟,他和下屬們的每一道命令,沒有一分一秒地延遲。
相關部門能夠在第一時間為民眾解決問題,滿足他們的需求。
羨魚和下屬們都在戰場上,萬一呢?萬一出事呢?羅浮的人怎麼辦?
這群龍師,未免太傲慢了。
還當自己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嗎?還以為鱗淵境是持明族的私產嗎?
羨魚對仙舟有著極其病態的掌控欲。
子民過得不好?不存在的,各個仙舟的滿意度必須是百分之百。
他最討厭不穩定因素,更討厭自作主張,認不清現實的蠢貨。
雨別的死,是否和他們有關系呢?
此刻,這個問題已經不重要了。
他只知道,仙舟內部不需要這種蠢貨。
還是都把他們送下去陪雨別吧。
羨魚示意這位持明族人帶路,與岱陽一同去尋找持明族龍師。
三人一路無話,羨魚來到持明族的地盤後,這才發現他們的庭院極具巧思。
從池中蓮花,到形狀獨特的假山,無一不是用心打理的。
設計者用山石、盆栽和隔牆當作屏障,營造出一步一景的景觀效果。
羨魚在心里感慨著,不愧是雨別,講究頗多。
很快,龍師們發現了他和岱陽這兩位不速之客。
為羨魚兩人帶路的持明族人,轉身就走。
大部分龍師只見過岱陽,僅有一人見過羨魚。
他們對視一眼,瞬間明白了兩人的來意。
是為了飲月君雨別。
但面上仍端著架子,詢問岱陽為何招呼都不打,就帶著外人來到持明族重地。
岱陽不語,她用仿佛看死物的眼神,瞥了他們一眼,接著繼續跟在羨魚身後。
羨魚最不耐煩這些客套話,他忽略龍師們又驚又怒的目光,坐在了持明族的主位上。
龍師們強壓怒火,盯著羨魚。
其中一位見過羨魚的龍師瘋狂朝著其他族人使眼色。
羨魚面無表情地掃視著眾人,那位瘋狂使眼色的龍師瞬間停住動作,安靜地站在原地。
當那位羅浮將軍岱陽,站在羨魚身後時,龍師們瞬間明了另一位不速之客的身份——仙舟元帥。
他們先是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沒說什麼過分的話。
接著,他們又提上一口氣。
其中一人站了出來,還沒等他開口,就被羨魚開口打斷了。
羨魚說︰“我不在乎雨別的死因。”
龍師們並不驚訝。
他們知道仙舟元帥和飲月君關系親近,也一早就摸清了對方的秉性。
理性到冷血,不會輕易被情緒帶著走,總會下達最正確的決定。
龍尊一死,自然是由龍師處理族內事務,對方肯定不會在雨別的事上過多糾纏。
接著,他們听見那人說︰“我現在對持明族很好奇。”
龍師們抬眼,看向那人。
對方長著一張令人心生親近的臉。
和他們想象中的掌權者,毫無相似之處。
龍師們只覺得納悶。
什麼叫對持明族感興趣?是想讓他們獻上貌美的持明族人?
他們听見那人繼續道︰
“說起來,我還沒有親眼見過持明族蛻生呢,諸位……龍師,能讓我和我的下屬,見識見識嗎?”
龍師們大腦一片空白,遲遲沒有緩過神來。
他們茫然極了。
什麼叫沒見過持明族蛻生?
龍師們齊齊看向坐在主位上的那人。
對方眼神澄澈,宛如稚子,讓他們心中陡然一驚,明白了元帥的意圖。
這得是多麼有心機的人,才能偽裝出這種眼神啊?
羨魚對將死之人一向很有耐心。
尤其是,不忍侍奉的主人孤單、甘願殉葬的忠義之士。
“沒听懂嗎?我換種方式來表述吧。”
羨魚面無表情,他以手支頤,歪著頭,抬眼朝臉色各異、身形緊繃的龍師們看去。
他緩緩露出和善的笑臉,向不了解他的龍師們,傳達出錯誤的信號。
直至龍師們肉眼可見地放松下來,他這才慢條斯理地補充道︰
“我的意思是,你們可以去死嗎?”
羨魚自認給龍師們留足了情面,表述很有禮貌。
他是一個尊老愛幼的好人。
和龍師們相比……從外貌上看,他需要尊老,從年齡上看,他需要愛幼。
于是,他很有耐心地向龍師解釋自己的想法。
這可是其他小怪都沒有的待遇啊!
羨魚面對仙舟的不穩定因素,他向來不會手軟。
如今,他分辨惡人時,已經不再需要借助系統,只需一眼就能看出對方是否心懷惡念。
考慮到環境與教育,對善惡的影響,他不打算斬草除根。
畢竟重開之後,他們可以重新做人。
羨魚尊重持明族的規矩。
先前,羨魚從雨別口中得知,持明族在瀕死時,能夠順利蛻生。
只要打到瀕死,他們就能再活一次。
羨魚自認仁至義盡,他懶得再去听龍師們的辯駁,轉頭看向岱陽,指出五六個心懷惡念的龍師,示意下屬出手解決。
他十分心善地補充道︰“瀕死就好。”
龍師們又驚又怒,他們听聞過仙舟元帥的種種事跡,爭先恐後道︰
“我們是為了您和仙舟啊!”
“是啊是啊,不是我們瞞而不報,是考慮到您在戰場上——”
龍師們連滾帶爬地躲避岱陽召出的神君的攻擊。
他們喊道︰
“對啊,雨別在蛻生前,也從未向您提過啊!這是為了大局考慮!”
羨魚心說,雨別龍都沒了,玉兆不是隨你們翻看。
雨別又沒法從持明卵里爬出來和你們對峙,自然是任由你們編排。
羨魚冷聲道︰“那你們可曾想過,建木若是出了什麼差池,你們全族人的命都不夠賠的?”
岱陽見上司與龍師對話,立刻收回神君。
龍師們愣住了,其中一人以為有回轉的余地,連忙開口道︰
“如今有您在,建木怎麼會出差池?”
羨魚神色不耐,擺了擺手,示意岱陽繼續。
岱陽再次召出神君,頃刻間有三四位龍師倒地。
在生死之際,求生的本能大過一切。
有人指著身側人,說︰
“是他!他與飲月君關系向來不睦,他生怕飲月君向您提起他,索性先下手為強——”
羨魚朝著那人看去,搖頭道︰“雨別從未向我提過族內之事。”
對著持明族人,他總要為雨別正名。
公是公,私是私,雨別頂著龍師的謾罵和叛徒的爭議,為普通族人爭取到最安穩的棲息地,和最好的生活條件。
雨別向仙舟給出足夠的誠意,沒有對不起任何一個持明族人。
對方哪兒哪兒都好,就是不听勸。
要是听他的,在不影響持明族內部運轉的前提下,臨走前指定幾個龍師殉葬,一波帶走,不就沒那麼多事了嗎?
雨別下不去手,那就讓他來當這個惡人吧。
正當岱陽的神君,即將砍向第五位龍師時,先前帶路的持明族人闖了進來。
岱陽下意識拔出腰間的刀,見羨魚抬手阻攔後,把刀收了回去。
那人雙腿打顫,抱著一壇帶著泥土的酒,一點一點地蹭過來。
等到那人開口,羨魚才發現,對方是女性。
對方聲音顫抖,她不敢把滿是泥土的酒壇遞進羨魚手中。
她把酒放在桌子上,一點點地推過去,小聲道︰
“飲月君吩咐過,說讓我把酒帶給您……”
岱陽見狀,再次收回神君。
元帥大人向來不愛殺人,只會用最簡單、最輕松的方法,懲罰觸犯他底線的人。
比起死亡,讓他們無時無刻活在恐懼之中,才是最好的懲罰。
羨魚盯了一會兒酒壇,轉頭問龍師︰
“我只認可忠義之士,你們是嗎?”
龍師們忙不迭點頭。
羨魚滿意了,他抬手拂掉酒壇上的泥土,繼續道︰
“看在你們對雨別忠心耿耿,願意捐出全部資產為他立像的份兒上,饒你們一命。”
龍師們松了口氣。
只要能保住命就好,資產什麼的……有雨別的商街啊,龍尊不在,自然是由他們來打理。
羨魚話鋒一轉︰
“指不定哪一日,你們想念飲月君,迫不及待蛻生,直接下去見他了——”
龍師們︰“……”
羨魚微笑︰“我說得對嗎?”
龍師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