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樹本體藏匿的空間中。
他枝節上的族人,依舊在繼續著他們的修行,等待著家族命令他們的行動。
在老樹血紅樹冠的輝映下,黑暗的空間中有一條漫長的,半透明的長橋。也是老樹通過神通【破空之睫】打開的虛空道路,在青雲郡應對巫族的時候,【破空之睫】就擁有著破開空間殺敵的力量。如今他成為了合體,這門神通足以讓他開闢空間于虛空中帶著李氏人行動,他的法力所在之處,仍然能讓人出現在一郡之地範圍的大部分地方。
通往外界的長橋傳來聲響,枝節上不少族人都微微張開雙眼,朝著長橋中回來的四人望去。
他們身上在殺戮之後的血腥味是那麼濃厚。
回來的四人一言不發,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李雲兵手中捧著的錦盒上。
......
李雲兵朝著身後的晚輩看去,目光略有復雜。
他能洞察人心的邪念,原本以為只是對一族的屠殺,這些經歷大風大浪的晚輩都不會有任何心里負擔,但他顯然是錯的。這一場殺戮過後,也就新絕稍微輕松一點。
旋即朝晚輩們點點頭,“去打坐收收心,接下來的路還很長。”
隨後便已飛身而起,越過枝節上的家族子孫們,到了老樹的最頂層。
那是李大龍和徐翠花所在的地方,四姑和老樹已等候多時。
幾人的目光都落在李雲兵身上。
李雲兵恭敬地將從森之村帶回的錦盒捧著,擺放到臨時建起的祭台上,當新的錦盒與另一個錦盒齊整,李雲兵參拜上香,便做到桌旁。
他將一枚納戒遞給了李大龍,“爺爺,一萬具樹精靈的尸體都在這里,森精靈的老村長本事不小,不過天一和新絕的實力著實令我詫異。”
家族的晚輩們上一次出手,還是千年前。
他見到天一動手是在極西,雖說是兩人對付一個合道,但天一能一爪將村長的脊骨拔出,仍然讓李雲兵覺得匪夷所思。雖然【修仙家族模擬器】已經再無面板,但天一【青雲之子】的特質卻似在眼前,讓李雲兵第一次覺得這個特質如此璀璨。
李雲兵述說著那一戰,基本上與廉貞所述相差無幾,令得大乘境的李大龍也覺得震撼。
待他說完此戰,他凝重朝李耀文問道︰“四姑,可統算到各方消息?”
這一戰當然不僅是泄憤。
他們青雲李氏從不做沒準備的事兒。是要通過此戰,試探禹皇朝動靜,看看他們究竟有多少人能來支援、大乘們內心所想、各方又有什麼底牌。這還要歸咎于這些掩藏在禹洲府幕後的強者們,很少有與人為敵的時候,他們存在的年代久遠,如此一來,很多因素都要考慮到。
“禹皇朝大乘們都沒有動靜,想來他們也不會輕易動手。”李耀文回道︰“不過蛛絲馬跡還是能尋找到的。如今長生在外探查,新絕的鏡中仙和你的法力能感知外界,禹洲府的大乘們總有暴露實力的一天。”
“如今當務之急,是要設法令家族多出幾分應對外界的實力。”李大龍言語間,揉捏著手中李雲兵送回的納戒,目光卻擔憂地看向了老樹枝節上的孩子們。
在座幾人也隨著李大龍的目光,多了幾分憂慮。
隨著又一份老祖宗的遺體送回,他們能清晰感受到,空間里多了幾分戾氣。枝節上,抱著劍匣子假寐的李耀祖翻了個身,李耀鐵擦拭著鐵錘卻暴露了瞥向此處的眼角余光,剛剛回來的李天一略顯煩躁,即便是李狂花亦是殺氣騰騰。
言談的李大龍幾人都清楚地知道,這幾個魯莽的族人,早已經恨不得將禹皇朝鬧得個底朝天。
他們根本已經顧不得什麼計劃,也不管會付出什麼代價。家族來得這麼急,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最初得到消息的李耀鐵已經瀕臨爆發的邊緣。
“我相信在這場儀式下,我們很快就有新的大乘誕生。我的【征兆】不會錯,已經找到了新的路徑。”
老樹瞥向了李大龍手中的納戒,他的【破妄之眼】感知到其中諸多無頭尸,一根散發著殘余兩種道韻的脊骨,與破背的村長尸體。
此外,就是納戒中的‘煉虛空間’,原本讓家族突破‘偽煉虛’的空間,其中竟然蘊含著強大的法力!
這些都是家族這些年殺死合體,通過老樹的力量汲取的大量法力。
但他絲毫沒有感到欣喜,只是擔憂朝李大龍道︰“他們和我們不一樣,任何一個人突破大乘,你就再也管不住他們了。況且突破大乘時,蹤跡就再也無法掩藏,那...”
“決生死的時候就到了。”
李大龍平靜接過話去,卻讓老樹面色一變,因為這個向來沉穩的家伙,說話竟如此決斷。這細細一想來,若是從前,李大龍又怎會同意李雲兵去屠殺樹精靈?
......
李天一想要閉目修行,七十二玄法神韻符漂浮身後,其中傳來老前輩們熟悉的嘈雜聲,卻並未讓他心中平靜。
他的眼皮不斷跳動。
和他一同參戰的李新絕與李止衡的言談聲猶在耳畔。
遠處。
李止衡正迷茫地望著李新絕,問道︰“絕叔,你在銀月城的時候就做殺手的生意,後來執掌天理堂,殺過多少人?”
聞言,李新絕蹙眉,“很多人,開始的時候是為了生存,後來是想要得到你叔公的認可,重新回到家族。”
“有心理負擔嗎?”李止衡面色緩和了一些。
“那時候沒有,想要在銀月城那個地方生存,就要面對本土勢力。那個地方的勢力,很多時候為了礦脈,會將敵人的血脈和潛在的敵人一一鏟除。”李新絕嘆息道︰“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天底下都走得通的道理。”
“那時候沒有?”李止衡總能找到問題的所在。
李新絕苦笑道︰“第一次有心理負擔,是在北境的時候,我打開了一個家族藏匿老弱婦孺的密室。後來執掌天理堂,也耗費了很多時間才適應,我無法想象長生老祖是如何掌控的天理堂。”
李止衡的身體僵硬了片刻。
良久他才說道︰“我也殺過很多人,尤其是去了天墉府的時候,那時候我見到了很多亡魂,他們是受狐聖和班輸青萍布局,隕落在血月來襲狀況下的凡人。那時候我想著,身為修士,怎能以無辜之人的性命助自己修行?”
李新絕沉默了,止衡赤子之心,家族一直都將他保護得很好。
經歷過殺戮,但仍然心存善念,也難怪能掌控天術神心。
“絕叔,你說森之村的人,無辜嗎?”李止衡問道。
李新絕面色一冷,“從他們本身而言,無辜。要是從他們利用老祖宗遺體,與他們先祖之罪而言,以及立場而言,當殺。但就我看來,他們如果攔了路,那就是需要破開的攔路石。家族需要他們的尸體達成突破大乘儀式的條件,那他們的性命就是機緣所在。”
李止衡听得這番言論,如遭雷擊。
只听李新絕繼續道︰“你需要適應,我們要走的路還很長,我不管接下來面對的是什麼東西,他們是善也好,惡也好,有關也罷,無辜也罷,他們最好以邪徒、惡徒視我,抱著與我拼死的決心,因為我絕不會因為他們的善惡為標尺衡量,而停下我追尋前路的步伐。”
直到李新絕離去。
李止衡仍然迷茫著,他深吸了口氣,似乎又回到了當年踏上長生趙氏和天墉府的路途,所到之處卻與禹皇朝彼此相融,路途的盡頭迷霧蒙蒙。
他穿過了迷霧,又听到了砰砰跳動的心髒。
他眨了下眼楮,倏忽間瞧見,不知什麼時候,站在盡頭天術神心上的是他,而不是趙氏老祖。那些揭開迷霧的,是禹皇朝成群結隊而來的修士。
李止衡的面色凝固,他的身體不自覺地放松,天術神心的跳動漸漸趨于平靜,赤子之心發揮神效,讓他低語。
“那我就要比趙氏老祖更加平靜,以班輸青萍和狐聖的心境面對敵人。”
李止衡的糾結,李新絕的決絕,皆是落入李天一的耳中。
等到睜開眼楮的時候,李雲兵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
李雲兵笑道︰“好好休息,我們會為你準備晉升大乘的儀式。”
聞言,李天一微微頷首,“在老樹的【征兆】中,我看到了晉升的路徑,死人的尸骨需要很多,七十二玄法神韻符里的前輩需要得到更強的法力,我拔出的脊柱只是一部分,等到所有強者聚集力量的部位籌齊,能夠拼接成一個完整的人,就能打開大乘之路。”
李雲兵的神情逐漸凝重,“你回來的時候思緒不佳,突破大乘的時候需要你處于巔峰狀態,心境同樣很重要。”
仍然盤膝而坐的李天一忽然笑了。
“二伯,殺人這種事情影響不了我,當年去青雲閣的路上,我就已經明悟了。”
他轉過頭去看向李止衡,“您說,我們是不是都會活成我們最厭惡的樣子?”
李雲兵沒有回答。
他只是背過身去,隨意地擺擺手,輕飄飄一句,“早就是了。”
二伯離開得很輕松,半句不敢多說。
李天一環顧著老樹枝節上所有的族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曾爺爺不愛教訓人了,爺爺不愛發脾氣了,天明不愛鬧了,天齊沉默寡言了...老祖宗不在了。
他也想不明白,為什麼他最在乎的人,那些最可愛的性子會漸漸離去。
左右想不通,他閉目修行,像二伯所說的一樣齊備最佳狀態,心里想著。
“等我突破大乘,與族人蕩平一切,找回老祖宗,所有的事情都會變回原來的模樣。”
老樹的枝節上,漸漸歸于平靜。
李天一始終都沒發現,以前他也只喜歡胡鬧,從不在乎很多事情,也從未考慮過如此多的所謂‘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