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獵這種事兒,問別人許是稀里糊涂,但是問養著一條往上倒騰五代是純種尋血獵犬的,自身又帶著點兒小不列顛不怎麼聯合王國落日余暉,享受過喬治六世遺澤,家族從斯圖亞特王朝延續至今的上議院整天溜號議員森內特爵士,那叫一個如數家珍。
李樂推著森內特的輪椅穿過lse老樓的廊道時,順口提起了周末的狩獵邀約。
“甦格蘭打獵?”森內特抬眼,看了看李樂,笑道,“典型的遺產工業的旅游套餐,花點錢體驗一下維多利亞時期鄉紳的周末。嗯,讓我猜猜,是不是包含穿著巴寶瑞拍持槍照,住個號稱十二世紀的古堡,騎著租來的老馬在高地上溜達,在古堡里喝著單一麥芽,然後對著一只老年痴呆的松雞瞄準開火?”
“我又沒打過獵,我哪知道,”李樂把輪椅精準地停在電梯里,“但您這麼說,我估摸著羅頓•亨特爵士會從墳墓里跳出來抗議的。”
“那老家伙的棺材板早被高爾夫球車壓實了。”森內特大笑道,“真正的打獵?獵狐、射鳥或者追鹿?那得先準備一套呢料獵裝,不是巴寶莉那種量產貨,是薩維爾街老師傅手工縫制的,光量尺寸就得去三次。"
電梯吱呀下降,老頭繼續道,"獵槍?至少準備三把不同口徑的珀迪或霍蘭德,每把都比一輛豐田車貴。出發前還得給每把槍辦持槍證,不過就像家養寵物辦護照一樣麻煩。"
“流程嘛,清晨五點起床,吃過狩獵早餐,喝點威士忌暖身,跟著專職趕獸人走進霧里。真正的獵手要會看風向、辨足跡,耐心等上幾個小時才開一槍。”
“中了?這才剛開始,你得單膝跪地,按照傳統儀式給獵物獻上最後一吻,用柏樹枝蘸威士忌點在它額頭上。”
李樂咂咂嘴,“听著比寫論文還復雜。”
“這才到哪,”森內特輕笑,“午餐時僕人們會鋪上亞麻桌布,用銀餐具伺候野餐。晚上回到真正的莊園,不是那種改造成酒店的假古堡。壁爐里燒著橡木,餐桌上擺著祖傳的瓷器。最重要的是,這種活動從不對外收費,邀請函只在小圈子里流通。你那三千鎊,連給趕獸人的小費都不夠。”
“還有,知道為什麼選甦格蘭高地嗎?因為那里霧大,看不清獵物可以假裝在打獵。你們要用的霰彈槍準星都被調偏了,莊園主可不想有人真打中他養來拍照的紅松雞。”
電梯門開,李樂把輪椅一摁,翹起來,推出去,“合著這就是一場真人角色扮演?”
“比那更糟,是付費版主題樂園。”森內特裹上圍巾,“你會看到穿凱爾特紋章毛衣的向導,用帶著因弗內斯口音的英語講解古老傳統,其實他上周還在卡迪夫的呼叫中心上班。那些百年古堡的壁爐里燒的是燃氣,麋鹿頭標本來自某家不知名的道具店。”
“但確實能拿到持槍證?”
“臨時許可證,和超市會員卡一個安全等級。”老頭嗤笑。
“這麼看來,您當年沒少批判這種活動。”
“我?1976年跟著達勒姆伯爵那個老不死的打過最後一次獵。”森內特眨眨眼,“那老家伙的獵槍卡殼三次,最後我們躲在大雨里的狩獵小屋,凍得哆哆嗦嗦,用柴火烤司康餅,這才是真正的傳統。”
“所以,按您這標準,大部分人連給獵槍擦油的資格都沒有。”
“不,是絕大部分人,小子,記住,真正的傳統從不出售門票,它只會在你付不起的代價里延續。”
“行吧,”李樂嘆口氣,“為了早點交上調查報告,我還是得花這個錢,不過,上哪兒報銷?”
“想什麼好事兒呢?自費項目。”
“噫~~~”
“不過你真要去,我可以讓人給你拿兩件裝備。”
“啥?獵槍?”
“那不可能,是服裝。”
“又得花錢?”
“怎麼也得像個樣子”
一老一少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走向停車場。
。。。。。。
中午,難得守在倫敦上空的雲漏了點縫,陽光灑在唐人街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李樂從文興酒樓的後門出來,手里拎著個小紙袋。
本來想的是來這里找點別的新鮮材料,給老頭換換口味,不能總是母雞豬蹄,搞得和生孩子的催奶湯一個樣。
來了後,才知道林叔去了北邊的農場,店里就剩秉忠照顧著。
見李樂來,秉忠二話不說,去到倉庫給找了幾只遼參和鮑魚,李樂要給錢,差點被打出來。
站在路口左右瞅瞅,琢磨著再買點調料什麼的。
一轉身,進了一家叫“榮業行”的華超。
貨架擠擠挨挨,一股子了各種熟悉的國產調料、零食和冷凍食品的味道。
正彎腰在一排琳瑯滿目的醬料瓶里尋找合適的蠔油,就听見身後傳來一陣小推車輪子與地面摩擦的“咕嚕”聲,夾雜著一句不怎麼標準的粵語吆喝“唔該,借借!”
李樂側身讓過,下意識回頭一瞥,卻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弓著腰,費力地推著一輛堆滿了大米和方便面箱子的平板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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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穿著一件沾了些許灰漬的深藍色薄棉服,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
“袁家興?”李樂有些意外地喊了一聲。
袁家興聞聲抬頭,也是一愣,隨即臉上綻開一個略帶靦腆卻坦誠的笑容,“李樂?巧了啊,你來買東西?”
打量了一下他這身行頭和滿車的貨物,想起司湯達那句“打工皇帝”,李樂心里明白了七八分,“你在這兒兼職?”
袁家興用袖子抹了把汗,點點頭,“嗯,在這兒兼職,幫忙理貨、送貨。上午沒課,過來幫幫忙,今天也正好有車來給送調味品和干貨。”
“可以啊,勤工儉學,自食其力。”
袁家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呢,來買東西?”
“啊,買點炖湯的料。”李樂晃了晃手里的袋子,“你這活兒,幾點完事?忙了一上午,還沒吃午飯吧?”
“快了,把這車貨卸完就能歇會兒。店里管一頓午飯,有盒飯。”袁家興說著,就要繼續推車。
這時,超市老板在倉庫門口喊了一嗓子“阿興!快點啦,後面還有貨要上!”
“來了來了!”袁家興連忙應道,又對李樂抱歉地笑笑,“我得先去忙了。”
看著他瘦削卻勁頭十足的背影,李樂心思一動,一把拉住他胳膊,“盒飯有啥吃頭,走,等我買完東西,請你吃碗熱乎的面去,我知道前面有家彎島的牛肉面還不錯。”
“不用不用,真不用破費,我吃盒飯就行,都習慣了。”
“哎呀,習慣啥習慣,還客氣個甚?”李樂不由分說,“就這麼定了,我等你。趕緊卸貨,麻利點兒!”
看到李樂態度堅決,眼神不似作假,袁家興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不好意思的笑道,“那行吧,謝謝了啊。我盡快!”
李樂在門口等了不到十分鐘,袁家興小跑出來,脫掉了沾灰的外套,里面還是那件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毛衣,洗得干干淨淨。
“等久了吧?”
“沒,我這一局游戲還沒打完。”李樂晃了晃手機。
“地方在哪兒,遠不?”
“過了那邊的律政廣場就到,走。”
“誒。”
兩人走進了不遠處李樂上次吃過的,那家由彎島人開的小面館。
店面不大,裝修簡單,寒冬天里,熱氣騰騰,飄著濃郁的牛肉香,那位大嗓門的阿𨉼J 萍 餃私 牛 惹檎瀉餱牛 俺緣閌裁矗俊 br />
“看什麼,你自己點。”李樂一指櫃台頂的餐牌。
“不了不了,你來唄,我不熟的。”
“行,那就一碗牛三寶,兩碗牛腩,兩份鹵豆干,加一份燙青菜,再來兩罐可樂,可行?”
“咱們倆,三碗啊?”
“我一碗吃不飽啊。”
“哦哦,對,你這塊兒頭,呵呵呵。”
“阿𨉼J 斕憧 ! br />
“吼,你們先坐吼,馬上來。”
兩人找個靠窗的卡座坐了,等面的功夫,李樂打量著對面略顯清瘦的袁家興,摳開一罐可樂遞袁家興,“昨天,課上你那問題提得不錯,結構洞那部分,啃得挺細。”
“瞎琢磨,”袁家興接過可樂,喝了一口,冰涼的汽水讓他打了個哆嗦,“就是覺得伯特說得太理想了,現實里哪有那麼便宜的事兒。”
“理論嘛,都是簡化模型,指個方向。真要在現實里用,得打不少補丁。”李樂笑了笑,看似隨意的問道“剛才看你那架勢,挺熟練啊。你這打工時薪能掙多少?不方便說就算了。”
袁家興有抿了可樂,“沒什麼不方便的,一小時75鎊。老板人還行,對咱們國內來的學生挺照顧,工時給得也足,還管一頓飯。”
李樂心里快速算了算。按留學生簽證規定,學期內每周最多打工101novel.com小時,就算滿打滿算,一周150鎊,一個月也就600鎊出頭。
在這物價高企的倫敦,光是合租一個離學校近點、條件尚可的房間,月租恐怕就得四五百鎊,再加上吃飯、交通、通訊、買書
“這點錢在這邊夠干啥的?”李樂忍不住問道,語氣里帶著點關切。
袁家興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種經過計算的平靜,“不夠啊,所以還有別的活兒。”
“啥?”
“最近在一家汽車出租公司做晚間接線員,每周三到周日,晚上七點到十點,接接電話,處理下預約。那個一小時六鎊五。周末要是沒事,偶爾還接點旅行社的散活,帶國內來的團在倫敦轉轉,幫他們辦理手續什麼的,一天能有個一百多。”
“還有旺季的時候,比如聖誕節那會兒,也去牛津街那邊的百貨公司當導購,因為能給國內來的當翻譯,那邊給的高,一小時十二鎊呢。”
“尤其當導購,有時還能見到國內的明星來買東西。”
袁家興如數家珍般報著自己的“業務”,像在陳述一份工作報告,“這麼七拼八湊下來,一個月勤快點兒,刨去稅,到手差不多能有一千八九,運氣好能過兩千。房租、吃飯、交通、買書的錢基本就出來了,運氣好還能攢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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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樂听得有些皺眉,“好家伙,你這時間安排得比首相還滿。上課、寫論文、讀書的時間還能掰得開嗎?再說了,你這工時加起來,早就超了吧?不怕被查到?”
袁家興拿起筷子,在桌上頓了頓,笑道,“不在一個區登記,問題不大。這邊辦事,講究個民不舉,官不究。只要老板肯用,自己注意點,問題不大。我們這種,說白了,就是打時間差和信息差。”
“再說,我選的課大多在上午和傍晚,把下午和晚上的時間空出來,正好錯開。學習嘛,擠擠總是有的,凌晨兩點鐘的lse圖書館,也是常待的,那邊還能上網,挺好的。”
這時,兩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面端了上來。袁家興那碗牛腩面,湯色清亮,面條筋道,鋪著幾大塊炖得軟爛入味的牛腩,李樂那碗牛三寶面更是內容豐富,牛腩、牛肚、牛筋堆得冒尖。
“先吃面,誒,這個,辣子,醋。”李樂招呼著,自己先夾起一筷子吹了吹。
袁家興也餓壞了,道了聲謝,便埋頭吃起來,吃相斯文但速度不慢。
吃了幾口,胃里有了底,李樂遞過去一張餐巾紙,“那你,家里就不幫襯著點兒?看你這麼拼。”
袁家興嘴里的動作慢了下來,放下筷子,接過紙巾擦了擦嘴,看著窗外唐人街熙攘的人流,笑容淡了些,卻依舊坦然,“我出來讀書,家里把朔州的一套大房子賣了,才湊夠的保證金。”
“我自己工作幾年攢的那點錢,交了第一年的學費。再伸手向家里要?那不成啃老了麼?干不出那事。”
李樂一時不知該說什麼。賣房留學,這在06年,對于普通工薪家庭來說,幾乎是孤注一擲的投資。
“何必呢?,在國內找個工作,安穩過日子不好嗎?非得出來受這份罪。”
袁家興捏著餐巾紙,仿佛陷入了回憶。過了一會兒,他才笑了笑,繼續道,“嗨,說來話長。”
那笑容里有些自嘲,也有些感慨。
“我家那地方,你也知道,就是個四線都算不上的小城。爸媽在煤機廠干了一輩子,最遠就到過晉陽。”
“我高中畢業,考上了晉陽一個二本,學市場營銷,玖玖年,畢業了,心氣高,覺得世界那麼大,得出去走走看看,就跟著一個朋友,跑滬海去了。”
“底薪不高,四百塊,主要靠提成。那時候跟人在閔行合租了個老房子,一個月租金攤三百。每天擠著公交地鐵到處跑工地樓盤裝修公司,推銷瓷磚。累是累點,但一個月下來,除掉開銷,還能攢下一千多塊。”
“那會兒覺得,嘿,挺美!照這麼干下去,說不定過幾年也能在滬海郊區買個小小的房子,把我爸媽接來看看東方明珠。”
李樂听著,似乎能看到幾年前那個揣著夢想、在滬海弄堂和高樓間穿梭的年輕身影。嘴角牽動兩下,又閉上。
袁家興又抿了口可樂,“現在想想,那時候真是天真。要不是後來遇到一對客戶,我可能真就在那種還挺好的感覺里麻木下去了。”
“哦?客戶給你氣受了?然後你一怒之下,發憤圖強?”李樂夾了塊牛筋到袁家興碗里,調侃道。
“哪能啊!”袁家興被逗樂了,“人家是老兩口,特別好,在我那兒買瓷磚,從挑選到送貨,再到後來幫他們聯系貼磚的師傅,都是我一手張羅的。”
“有回他們家貼磚,搬東西的時候不小心碎了兩塊,備用的也不夠了。夏天,快四十度,我騎著個借來的小摩托,從閔行的倉庫現拿了一包磚,穿過大半個滬海給人送過去。到地方的時候,渾身都濕透了,跟從水里撈出來似的。”
“老兩口一瞧,覺得我這人實在,肯干,挺感動。再後來他們家裝修完,非要請我吃飯。吃飯的時候就閑聊,問我以後有啥打算。我就把我想攢錢買房的想法和那點小得意說了。當時還挺自豪的。”
“結果你猜那大爺怎麼說?”
“怎麼說?把介紹閨女給你?還是江浙滬獨生女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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