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晨光中,李富貞被一串清亮的鳥鳴勾出夢境。
半蜷在竹席上,眼睫輕顫,枕邊垂落的長發沾著薄汗。
窗紗外樹影婆娑,此起彼伏的啁啾聲如玉珠落盤。
惺忪間揉了揉眼,伸手一摸身旁,空空一片。
這才想起來,李樂幾乎每天風雨無阻的晨練。當初也有心跟著一起,可試了幾天之後,實在是太留戀枕頭,只好作罷。
推開身上的涼被,伸個懶腰,醒困的哈欠打了一半,忽然想起還有兩個小娃,又趕忙閉上嘴,眼中冒出一片晶瑩。
收慢動作下床,踮著腳踩在木地板上,繞過床頭,看到對腳躺在一張據李樂說是什麼民國時期的藤編嬰兒床里的李笙和李椽,一個舉手,一個投降,正睡得香甜,這才松了口氣。
把娃肚皮上的小被子又向上扯了扯,這才揉了揉眼楮,走到窗邊,半掀窗簾,木格窗欞沁著薄霧,推開時驚散了窗台上瓦楞間兩只麻雀,撲稜稜掠一棵桂花樹,抖落的葉子跌進窗下的小河。
落葉點起的波紋,將天光裁成細碎的綢緞,一漾一漾地鋪到小橋的石階下。
那橋拱如老者的脊背,馱著光陰,欄桿上的雕紋被晨霧洇得朦朧,倒像洇開的一團淡墨。偏生橋洞里探出幾簇野花,沾著宿露,紅得愈發鮮亮。
櫓聲自晨霧鑽出來,咿呀地推開波紋。船娘戴著尖頂竹笠,船頭擺著茉莉與白蘭,比那“梔子花~~~白蘭花~~~”的吳儂軟語,更先撞進鼻尖。
河水漸次醒了,煤球爐子騰起白煙,油條在鐵鍋里翻著跟頭,焦香混著河水腥氣鑽進窗來。石埠頭已有婦人蹲著搗衣,木杵砸在青石板上,回聲撞進各家陸續推開的窗。
挎菜籃的婦人,水芹菜扎成碧玉簪,嫩藕節還沾著塘泥,說笑聲越過褪色春聯的馬頭牆。
等到東邊雲層裂開道金縫,霧便更薄。河水開始泛出蟹殼青,瓦當上的露珠突然墜下來,正巧落在窗台搪瓷碗養的銅錢草里,濺起幾滴水珠,正巧落在李樂昨晚翻開的“陶庵夢憶”上。
富姐正要轉身,忽然听到一陣不怎麼連貫的晨讀,收回腳,靠在窗前,仔細分辨著。
<er.....je t"ai faite a a taie de a soitude......”
想了想,便穿上麻編拖鞋,輕輕推開房門,循聲望去,便看到側花園的月亮門里,一個穿著迷彩t恤的短發“黑”姑娘,正坐在及膝高的花壇石欄上,拿著本書愁眉苦臉的念著,而身邊,是坐在藤椅上的老太太,半眯縫著眼,手指跟著姑娘的語調,輕點著扶手。
只不過,忽然一停,便說道,“錯了,是 des jours des nuits pour se prendre,nuit的u,發音要更加緊湊些,類似短促的y,我不知道你們學校的老師是不是受了非洲那些國家的影響,這個詞兒說的一听,就是殖民地的口音。來,你試試說,des nuits。”
李春皺著眉頭,“des nuits。”
“不對,鼻腔發聲,再來。”
“des nuits。”
“嗯,這下對了,繼續吧。”
“哦。”春兒深吸一口氣,“pour ne pus rien voir dans tes yeux.....”
“誒,你偷听什麼呢?”
正笑眯眯听著李春“受罪”的大小姐,覺得耳邊一熱。一扭頭,就看到一腦袋不知是霧水還是汗水的李樂湊到跟前。
“噓~~~~”
“哦,哦。”李樂壓低聲音,“春兒這是嘀咕啥呢?法語?一嘴吐不出痰的難受勁兒。”
“別亂說,這是保羅•艾呂雅的詩,除了愛你,我別無所求。”
“嗯,俺也一樣。”
“去你的。”
“pau euard,法國超現實主義詩人,你倆要听就近前來。”張稚秀的聲音傳來。
李樂和大小姐互相看了看,一個擠眉,一個吐舌頭,湊了過去。
瞧見兩人過來,李春忙拿起書擋臉。
“喲,害羞啥,這玩意不就得臭不要臉才能練出來?”
“老奶奶,你看小叔~~~”
“呵呵呵,這話倒也對,學外語麼,就得有膽量。”
“對對對,春兒,听見沒?”
李春把擋著臉的書,拉下一半兒,給了個看我眼神的“寫輪眼”。
“富貞,你會法語?”老太太笑眯眯看向大小姐。
“會的,小時候阿爸給找的家庭教師。”
張稚秀點點頭,“我也是,不過很早了。那位教我的女士,當時跟著做洋行生意的丈夫來法租界討生活,據說還是孔塞多侯爵的後人,不過想來,有些自吹的嫌疑。”
“你喜歡保羅•艾呂雅的詩?”
“喜歡。尤其是自由和這首除了愛你,我別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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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berte自由)?”
“是。”
“我也很喜歡。對了,春兒,讓你小嬸給你念念這首除了愛你你听听?”
“哦,好。”李春要遞過書畫,大小姐一擺手,笑了笑,略微想了想,便開了口,“je n"ai envie e de t"aier..... reges par tes paupieres。”
等背誦完,老太太輕輕撫掌,“真好啊,春兒,學著點兒。”
“哦。”
“不是,這念了半天,啥意思是?”李樂伸手,拿過李春手里的書,看了眼,原版,亂碼,又塞回去。
“我以為你會呢。”
“我就回個見人叫笨豬,越熟越傻驢,夸人都是太三八。”
“哈哈哈哈~~~~”
“別笑!嚴肅點兒。”春兒板起臉,“這首詩翻譯過來就是,除了愛你,我別無所求。風暴填滿了山谷,魚兒填滿了河流......只看到你的形象中的世界,還有你眼簾控制的日日夜夜。”
“嘖嘖嘖,余別無冀,唯慕卿爾,朔風盈壑,巨鱗塞川,塑卿若孤,其巨無儔.....萬象皆卿,周行如儀,睫扉所馭,旦暮相隨,這多簡單。”
听李樂嘟囔完,李春和大小姐都在糊涂,只有老太太指了指李樂,大笑著,“你又調皮了。”
“不過,春兒,你學法語干嘛?”李樂問道。
“我這不是第二外語麼?我原來想混個高麗語啥的,可我們老師不讓,就替我選了。這學了一年多了,這不早上晨讀,老奶奶听見了,給我糾正呢。”
小李禿子眨麼眨麼眼,“行吧,你繼續哈,好好學。走,媳婦兒,看孩子醒了沒。”
一轉身,拉著人回了自己屋。
張稚秀笑了笑,看向李春,“來吧,換一首,你念,我听。”
。。。。。。
吃過早飯,一大家人趁著涼快,走著就去了村外,喬阿姨兒子在澱山湖邊上開的漁家樂。
說是漁家樂,其實就是湖邊一塊被承包了的濕地,項目還是以吃為主,兼帶著去湖里坐坐船,釣魚撈蝦,過一天漁民的生活。
听喬阿姨兒子說,村里早說要統一規劃,打造成滬海的後花園,可過了好幾年,也沒見動靜,也就隨它去,反正也不指著這個吃飯,因為喬阿姨的兒子,還有著鎮上綜治辦的工作。
漁家樂雖說地方不大,但是設施還挺全,除了用作餐廳休閑,著ktv、麻將室的兩層小樓,還有碼頭、垂釣棧道,大小快艇烏篷船,一個頗大的搭了棚子的觀景台伸向水面,上面擺著沙灘椅大餐桌,要是不嫌風大,可以在上面一邊吃飯喝茶芭比q,一邊听水聲拍岸。
這里還養了幾只鸕鶿,一群鴨子,嘰嘰嘎嘎的吸引了三個娃的目光,也不嫌棄味兒大,隔著柵欄網,看的認真。
漁家樂的船娘看孩子喜歡,一人給了一只剛破殼的小鴨子。李枋李椽還好,只是拿手指頭在盒子里戳著逗弄,李笙不管這些,直接小手一伸,掐住小鴨子命運的脖頸,一捏一嗝兒噶,樂的手舞足蹈,嚇得曾敏趕緊把差點兒翻了白眼兒的鴨子奪過來,要不然,這“殺手”的名號,可就要做實。
沒一會兒,女人們又帶著娃去旁邊的一處天然的沙灘玩沙子。
李樂和大泉,還有大姑父郭民,則陪著老太太,去了一處避風的樹蔭下,支上桌子,玩起了升級。
一片蟬鳴中,李樂指節敲著八仙桌催促姑父郭民出牌。
張稚秀扶了扶老花鏡,主牌紅桃2在指間閃爍。
李泉盯著李樂剛剛甩出的黑桃連對直撓頭,郭民突然甩出四張梅花級,笑道,“拖拉機帶翅膀,這局該我們吃夠80分了吧?”
“姑父,您別急。”李樂狡黠一笑,翻出扣在桌面的八張底牌,四張紅桃10露了出來,“保底絕招,雙王摳底翻三番!”
李泉掰著手指,“喲,160分?夠咱們連升兩級。”
這不過這時,老太太卻慢悠悠亮出紅桃a輕扣桌面,讓三個男人同時屏息,“逢a必打,我這把老骨頭,還能陪你們轉三圈呢。”
“得,白玩兒!”李樂一拍桌子。
“淼,你這不成啊。你這打到哪算哪,你好歹動動腦子,算算牌啊。”李泉端起茶杯抿了口。
“呵呵呵,我也看出來了,你們哥倆打牌,一個全靠靈性,一個全靠城府。”郭民夾著煙,想點又不敢點,只好又放到一邊。
“沒事兒,李鈺不在,你抽你的,我給你放風。”老太太很是善解人意。
“嘿,還是您心疼我。大泉,火機。”
“姑父,您這是幾等煙民啊,不帶煙不帶火的?”李泉摸出火機遞過去。
郭民笑著接過來,打火點煙,慢悠悠說道,“這幾家里,我估摸著,也就你和你爸,家里地位最高。”
“那什麼,我也很高的。”李樂舉手。
“你?算了吧。”連著張稚秀也跟著搖頭。
“不過,剛才小民說的倒是有意思。”老太太笑道。
李樂想了想,問道,“張奶奶,您覺得這里面有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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