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魯達問李樂為什麼要幫北峪村的時候,李樂並沒有講全。
就像惠慶說的那樣,在京郊幾個村子的走訪調研,逐漸讓李樂明白,流于書面上的激揚文字遠不如實打實的踩在泥巴地里,摸到麥穗,聞到家禽的味道,听到拖拉機的轟鳴來的實在和直觀。
鄉村建設的意義,是要在現代化進程中起到典型示範的作用,提升經濟水平、重建新的社會體系、建設公共道德等等,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都明白,都知道,大道理講的多,各種思想的論文文章報告層出不窮,作者無不一副心懷天下,為國為民的模樣,可實際能夠踏踏實實的深入基層,重社會責任,講大義、算大賬,用真誠的態度,用一流的技術和服務參與其中,真正琢磨共富共發展的人又有多少?
涉農的學術圈太擠,社會學的、經濟學的、哲學的、金融學的、心理學的,誰都能進來說上兩句,頭頭是道。又因為理念意識形態又分成了小團體,互相筆伐論戰,硝煙彌漫。
思考與行動都受困在一個被現代主義所建構的思維模式當中。知識分子與農民,或者知識分子與行動者,信念或理論與實踐,知與行,兩者之間卻天差地別。
李樂不想鑽進去當一個筆桿子、大噴子。與其多少年之後,當一個人人稱呼一聲的李老師,還不如讓別人叫李總李老板听起來順耳。
他想的不僅把北峪村和前輩們的社會調查的緣分延續下去,還想的是,在北峪村,在泉城那個種植蔬菜的黃旗村,在齊秀秀的那個松坡鄉,或者在別的什麼地方,看一看在手頭有了一定資源之後,能不能把那些流于紙上的文字轉變為真正促進處在不同狀態,不同資源,不同環境的鄉村的發展路徑。
“行啊,歡迎啊,不過,我們這里現在還不敢想富,現實是脫貧。脫離實際講發展,最後的結果就是資金資源的浪費和遍地的遺憾。”
李樂給齊秀秀打電話的時候,齊仙女剛從地頭回來,明顯帶著喘息和一絲疲憊。
“有些人覺得上山下鄉,是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只不過他們只是想去旅游和秀優越。如果你真讓他們去干活和居住,跟當地農民一樣地活著,那可就成了萬惡不赦的迫害啦。”
一陣茶杯叮 ,隨後是咕咚咕咚的喝水聲,打了一個長長的嗝,齊秀秀道,
“有些學者把農民當成了可以移動的資源,可現實情況是,農民是人,是活生生的人。和那些城里的工人、寫字樓里的白領、實驗室里的工程師、科學家,廟堂之上的管理者,並沒有任何區別。如果認不清這個,真的,別來談生什麼鄉村。”
“古人都明白,良禽擇木而棲。在自己所能接觸到環境里,哪里能實現更大的價值,能有更好的生活就去到哪里,這才是人之常情,這才是實際。”
“建設鄉村,不能寄望于把人留在鄉村,而是要讓鄉村能留得住人。沒人談什麼建設?”
“這要求鄉村要有像相對完善的基礎設施,能夠提高勞動者的收入報酬,能夠縮小體力勞動和腦力勞動的收入差距,還要提高第一產業的效率,使人均產出更高,這樣的鄉村才能勉強留得住人。你看世界哪個國家的人口流動數據,不是從農業流出?”
“哈哈哈,你也會抱怨了?”李樂笑道。
“我又不是菩薩,只會比ok。”
“你直接一線的,你幫我琢磨琢磨,該怎麼深入的去做。”
“我一時半會兒哪能說的出來,又不是宣傳口的。天底下沒有一樣的樹葉,經驗只能借鑒不能復制。南橘北枳的事情還少麼?要我說,就按照不同經濟階段進行解讀,像我們這兒,當前最重要的是脫貧,有基礎的,想想怎麼從單一農業產業,合理規劃生產資料,創造效益增收。農業保本,有吃有穿,增值,還得靠其他產業的融合帶動。”
“其實,最終就三個問題,土地,資金,收益分配。土地作為生產資料,資金作為催化劑,收益分配決定穩定。”
“行啊,你比我看得深。”李樂琢磨琢磨,回道。
“哪有,大家角度不同。我早就說了,你比我更合適進體制。就像你剛才說的,組織建設加社會組織加合作社加群眾的農民自主經營和管理治理模式,你知道這要是弄出來樣本之後的含金量麼?”
“我不想受拘束。”
“別扯了,你就是懶。”
“呵呵呵,行吧,這事兒,你有空幫忙想想,理論上聯系實際麼不是?”
“好。”
“誒,你那邊的高山蔬菜怎麼樣了?”
“去年冬天在猴爬樹和大凹溝兩個試點村進行農田整備、水利設施調整,一共試種了五十多畝,有牛心甘藍、大白菜、白蘿卜,上個采摘季,畝均產出在2500塊,也就是現在宣傳不夠,認識的人少,我們這兒賣不上價。不過這也不少了,五十畝,十幾萬呢。那些當時沒答應參加到試種的村民,都羨慕的要死。”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成子給我說,今年底準備在鄉里建一個小規模的淨菜廠,他給試著送到蓉城還有山城那邊的超市去。”
“今年我讓他們村民自己報名,已經擴大到了兩百畝的規模,等明年試種辣椒和西紅柿,不過......”
“啥?”
“李老板,能不能贊助點兒小型農機?山里不是平原,”
“秀兒,你這打秋風成習慣了?”
“你就說,給不給吧。”
“給給給,你開口了能不給?三十萬,夠不夠?二十五萬的設備,五萬的油。”
“謝謝啦。”
“回頭你去找成子,讓他安排。對了,你們家張彬最近怎麼老沒消息,給他發郵件,也不見回?”
“他啊,他們公司派他去非洲了。”
“非洲?哪兒?”
“埃塞,談石油和天然氣項目。”
“哎,你們倆這結婚有啥意思?天各一方的。生孩子都沒機會。”
“去去去,你以為都和你一樣,英年早當爹的。生孩子這種,三十不早,四十也不晚。”
“噫~~~~~”
“誒,回頭,你畢業論文寫好了,給我一份。還有你對鄉村建設發展經濟試點試驗,還有村級基礎組織強化建設的想法。”齊秀秀忽然說道。
李樂琢磨琢磨,“好。”
。。。。。。
秋高氣爽,萬里無雲。
北峪村戲台上橫幅高掛,兩邊彩旗飄飄,村民們搬著各家的小板凳在戲台地下的小廣場落座,一時間人聲鼎沸。
“都往前坐,往前坐,從東到西,各組有各組的位置,各組組長,都站起來招呼著。”
“三組那邊的,雙寶,你個兔崽子,你們是來開會的還是來打牌的,收了收了!!”
“賈二爺爺,戴五爺,您老幾位能不能按自己組坐,把煙掐了,你們湊一起放火呢?”
“哎哎,誰家的孩子,趕緊抱回去,別往戲台上爬,去去去,摔著!”
“各家看看,還有誰家沒來人的,趕緊叫一聲去,馬上開會了啊!”
大喇叭里整頓著會場秩序,台底下的村民,有的動了動,有的依舊各說各話。
“小嫂子,您家當家的呢?”
“在南邊干活呢,哪有時間過來。”
“那你當家?”
“嗨,就投個票,有啥啊。”
“那您是投同意還是不同意?”
“我們當家的說了,想要我家的地和房子,去他馬勒戈壁的!”
“哈哈哈哈~~~~”一群人都笑。
“誒,你們家三畝多地六口人呢,多合適。”
“合適個屁,我家仨兒子,最小的十八,現在都不夠住,就指著以後能分到村東頭的宅基地呢,這要是拆遷了,拿什麼給兒子蓋房子娶媳婦兒。鄉里那種樓房,一套都得十好幾萬,家電裝修,你算算得多少?”
“呵呵,倒也是。”
另一波人里,有人低聲。“誒,戴慶哥,你家收錢了麼?”
“錢?啥錢?”
“就那個,票錢。”
“我沒要,你要了?”
“我也沒要。特麼說的好听,可誰知道這要是真被征了地,話把子可就在人家手里握著了,給不給還兩可呢,不能信。”
“我可听說前院兒小波他們幾家都收了。”
“收唄。關我鳥事。”
“可要是投票過了同意的線,咱們不就虧了?”
“拉倒吧,他要是能過了線,我倒立拉屎。”
“誰嫌錢燙手啊,不好說啊。”
隊伍後面,有幾個湊一起嘀咕。
“寶源,你是老師,有文化,見多識廣的,你說說,這姓夏的和那個什麼棒子的公司,兩家說的,哪個好?給分析分析?”
“叔,要我說,各有各的好處,拆遷,能拿錢還能分套房子,適合家里人口少,在外面有別的營生能掙錢的,不在乎這點地里的三瓜倆棗的。再要不就是家里有困難的,錢才是旋的。”
“可你要說長遠,還是保住地最好,生活成本低啊,你要是家里人多,再多錢也不夠分啊?”
“哎,以前是盼星星盼月亮,盼著自家能有幾畝地,現在,這地咋就不值錢了呢?”
“時代不一樣了唄,以前你能進城打工?能做小買賣?多養只雞都得給你當尾巴割了去。再說,這地,擱咱們手里不值錢,擱人家手里可貴了去了,要不,怎麼能串門子買票?”
“你收了沒?”
“嘿嘿。”
“崽賣爺田心不疼的王八蛋,滾遠點兒!”
“叔,打人呢?”
“不光打你, ~~~tui!”
“哎哎!!”
“拉住拉住,別打了!撒手!”
戲台邊上,魯達看了眼台下亂糟糟鬧哄哄的場面,嘆了口氣,看向李樂。
“干外甥,你說,這人心咋有的,就能長歪了呢?”
“咋?干舅舅,您這感慨啥?這不都正常情況麼?”
“也是,還是你說的那句話,信人性,別信人心。”
“呵呵呵。”
“誒,你說的人來了麼?”
“來了,到村口了,勝利給引到家里坐了。”
“行,等會兒,咱們這麼著.....”魯達在李樂耳邊嘀嘀咕咕。
“呵呵,成!”李樂听完,點點頭,笑道,“干舅舅,您還說我壞,您這也夠,那啥的。”
魯達一掐腰,頭一揚,“嘿嘿,老子就喜歡看傻逼,桀桀桀!!!”
喜歡回檔︰換個姿勢再來一次請大家收藏︰()回檔︰換個姿勢再來一次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