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待了兩天,李樂從周師傅這群人口中,知道了更多的基層所能了解到的關于富華參與改組的細節,但,也僅此而已。
畢竟有些事情,受限于層級和情緒的影響,不可避免的有了臆斷和胡編亂造的成分。
比如某某位廠領導給兒子在燕京紫禁城邊上,花了三四百多萬,買了套幾十間房,還帶後花園的大院子這種。
幾人悄悄地來,悄悄地走,不過臨走前,還是“勉為其難”的和副總尤俊濤吃了頓飯。
只不過尤俊濤不知道的是,其實這也是一種形式的訪談。一杯一杯喝的盡興,第二天醒酒之後,已經忘了自己說過什麼。
回到茶啊沖,傅當當沒跟著李樂去見人,和阿文躲在房間整理資料。
李樂挑挑揀揀,給惠慶匯報了一下在北江的調研情況,把一套“假公濟私”的戲碼演了演。惠慶只說了聲知道了,又交待了下面去山南調研的注意事項。
之後連祺導航,李樂開車,兩人去了熱電新村,在伊河邊上的一個老年門球場,見到了新化特鋼的老廠長,盛愛民。
盛愛民身材高大,頭發花白,只比李樂矮點兒有限,長得有點像“雙槍李向陽”的老年版,看著挺“義正言辭”的那種。
見到李樂第一句話,“小伙子,打籃球的?”
“只會一點點。”
“這麼好的條件,有點可惜了啊?”
“小時候也沒想到會長這麼高。”
“呵呵,那邊有長凳,你們先坐,我打完這一局就過來。”
“您先打。”
兩人坐到邊上,瞧著一群老頭老太,在一片人造草坪上走來走去,“叮叮當當”的擊球聲此起彼伏,還有互相之間的調侃和笑聲,陽光下一派老有所樂。
看了一會兒,連祺笑問道,“你看懂了麼?”
“沒,你看懂了?”
“我也沒,平時誰玩這個啊?都是老年游戲。”
“我感覺有點像彈玻璃球。”
“嘿,還真有點兒。”
“你也會?”
“可不,我們這兒也叫彈溜溜,這里面還分貓眼、八瓣、水晶數瓷、防偽球、噴砂、奶油還有金珠銀珠,多了去了,最不要臉的是有些壞小子用金屬球的,直接就給你干碎了。小時候為了玩這個,可沒少把偷我媽的鋼 兒。”
“可以啊,看來你真會?”
“可不,給你說,我老厲害了,一般男孩子都不成,我家還一盒戰利品呢。不過玩這個,費褲子,沒少挨我媽巴掌。你咋樣?”
“我不成,老瞄不準,他們就不帶我,我只負責刨坑兒。”
“哈哈哈哈~~~~挖坑的。”
連祺一笑,仰起頭,胸前聳立著,李樂偷偷瞄了眼,嗯,五寸飯碗,一手,剛剛好,忽悠覺得不對,忙撓了撓下巴,扭頭看場內。
又是一聲歡呼,盛愛民沖場內幾個人擺著手,走了過來。
李樂和連祺忙邊上挪挪。
“沒事兒,坐你們的,有空呢。”
盛愛民扔下球桿,拎起椅子邊上的一個大水壺,咕咚咕咚灌了一氣兒,一蹭嘴,說道,“富華,王八蛋!”
。。。。。。
“改組前一年,新化特鋼擁有300萬噸鋼鐵的年生產能力,當年實際產量210萬噸,利稅11億元,利潤3.2億元,擁有在職、退休職工一共人,企業規模在全國同行業排30位左右。”
“有人說,你企業生產經營狀況仍然良好,卻決定實施全面的改制重組,為什麼呢?”
“一是因為當時的大環境是,國內鋼鐵行業屬于一盤散沙的混亂局面,大小鋼鐵企業林立,從五六萬噸的鄉鎮企業到千萬噸級別的五大集團,一共有將近一千多家,還有些更小的土鋼廠鐵廠都沒計算在內,造成資源能源的極大浪費。國家制定了計劃,給國有特大型的鋼鐵企業賦予了整合中小型鋼廠的任務,當時有計劃,是到2010年,國內排名前10位的鋼鐵企業集團的鋼產量要佔全國產量的50以上,2020年達到70以上。”
“雖然當時新化特鋼,年產已達200萬噸,但就單個鋼鐵廠而言,其產量仍然太低。理論上屬于之後要被五大鋼鐵巨頭整合的範圍,我們都有私心,想著,改制之後,在產能和規模上發力,避免被兼並的命運。”
“二是那幾年,企業效益雖好,但這種勢頭能維持多久難以預料,必須未雨綢繆。而且,這麼多年老國企的經營方法和流程制度的積累,隱藏在企業內部的機制體制的種種問題逐漸顯現。”
“人力,材料,生產成本連年上升,還有諸如技術落後,改造遲緩,市場競爭意識薄弱,思想僵化,腐敗,運營負擔過重,等諸多問題,並已成為制約企業發展的主要障礙。”
“三是當時那種上下間,快改盡改應改的氛圍,讓我們下了決心。”
李樂笑道,“那您現在看當時呢?”
盛愛民嘆口氣,“急了,還是急了,責任一大半都在我,如果我考慮的再周全些,心態慢一些,上頭的給壓力再頂一頂,按照制定的計劃,節奏再慢一些,可能就不會給富華可乘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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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當時您都快退休了,何必呢?”
“做不到。老話都說以廠為家,你們可能不覺得,這話在我這一代人心里的分量。”盛愛民搖搖頭。
“58底年開始建廠,之後遇到60年,發的糧食是皮糧,有時是苞米,開始公司的行政處還設法自己加工,後來不行了,只好吃麥粒飯。糧食最緊張時,一天一發糧,為了買糧,職工不得不成夜去糧店站排,第二天還要照常上班。而一線的干部,糧食定量比別人低,工作時間卻長于工人,餓暈的,餓病了的,瘦了幾十斤的,比比皆是,可硬是咬著牙,也把廠子建成了。”
“69年工廠搞擴建,廠里幾千名工人,都是老婆孩子齊上陣,許多職工家屬,都把孩子扔在家里,加入了政工青婦上生產一線的大會戰,一天工資不過1塊5毛錢,可就那樣,廠子里也沒人說一句怪話,有一句抱怨,就一個想法,煉鋼,煉好鋼,給國家,造大樓造大橋,造軍艦造飛機大炮,讓咱們的腰桿硬起來。”
“經過那樣一個時代過來的人,對廠子的感情,你們說,能和只是為了工資錢打工的一樣麼?因為,我們是廠子的主人,這就是主人翁意識。”
听到這,李樂看著身材依舊高大,但是頭發卻已經花白,臉上泛起了褐色斑點,嘴角額頭溝壑愈發深邃的盛愛民的眼里,散發出一種光,一種無法描述的光來。
“所以,您開始主動求變?”
盛愛民點點頭,“是,按照當時的構想,全面改制主要分兩大步。第一步是剝離輔業、職工身份轉換以及機構和人員瘦身整合。”
“從98年6月開始,廠子下面的建築安裝公司就和在遼省的三產,普潤機械公司,實現了整體改制,從特鋼的母體中徹底分離出去,作為試點。兩個分支三產企業改制為產權多元化的有限責任公司。在股本結構上,民營資本和職工持股佔總股本的九成以上;在股權設置上,采用經濟補償金轉股、出資購買和員工股權代理等形式。當時這兩家企業的改制,到現在看依舊很成功。去年建築安裝公司營收已經過億,普潤機械也開始在甦南和德國的一家機械公司合作建設三軸數控機床廠。”
“那不,挺好?”李樂笑了笑。
“是啊?所以這兩個試點,給了我,我們班子信心。然後是教育、治安移交地方政府工作全面的完成。11所自辦學校和4個治安管理機構在00年,全部剝離。而公司醫院,也在完成改制任務並掛牌。”
“而同時,公司員工的身份也逐漸實行了轉換,進入改制後企業退出國有職工身份的2077人,內部退養1606人,自謀職業的1524人,移交教育、治安、醫療的在職人員1177人。我們把人員從2.4萬,優化到了1.8萬人,一年光節約工資費用,就接近兩個億。而且,沒有出亂子,沒有上訪的鬧事的堵門的,我們算過,剝離出去的職工,平均工資比在廠里還多了10到15左右。”
“所以您又開始了第二步?”
“是,可恰恰就是這第二步,出了岔子。”
老李說道,“可您都走了,和您,也沒多大關系了。”
盛愛民這時候卻笑笑,“還是低估了某些人的下限,斗爭策略上棋輸一著。”
“可廠子終究在,那邊有著過往、現在,幾萬人的青春,熱情,希望。再說,我人雖然走了,心卻沒走。”
“王忠和都和我說了,你們是做學術研究的?”
“是,只是學術。”
“學術好,學術也是個渠道。需不需要一手的研究資料?”
“您的意思是?”
盛愛民從一旁的包里,捏出一厚沓寫著、印著字跡的紙張,拍了拍,“有那麼一群人,以廠為家,依舊記得,誰是主人。即便這個家有吵有鬧,不那麼完美。”
李樂只是看著,搖了搖頭,“這個,給合適的人,更好。”
。。。。。。
山南、茶啊沖、北江呈現出品字形排列,互相之間都隔了三百多公里。
李樂一行人一早又從茶啊沖出發,車子在中午時分到了山南。
“你們有沒有要買襪子的?”進了城區,正和傅當當聊著張恨水的“金粉世家”里,最悲情的人物是林佳妮還是冷清秋的連祺,忽然說了句。
“啥?襪子?”李樂一愣。
“買襪子干啥?”傅當當也問。
“不知道吧,這邊外號棉襪之都,這邊沒什麼特產,最出名的,就是棉襪。”
“不買不買,好麼,出門買特產,要麼買吃買喝,要麼買玩兒的,誰還買襪子的。”
“我買啊。”
“干嘛?”
“肯定比燕京便宜。”
“噫~~~~~你丫就摳吧,我怎麼認識你這麼個玩意兒,要不是比你早生幾年,我就完了。”傅當當嘀咕道。
“啥意思?”
“沒啥沒啥,開你的車!”
“誒,看,前面叫龍首山,上面那個閣樓,叫魁星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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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啊?我看看,噫,這不就是個小山頭,還起這麼大的名字?”傅當當撇撇嘴,“上面有啥顯貴沒?”
“東三省最大的道觀算不算?”
“哪個派的?”
“嶗山派。”
“哦,孫玄清孫真人那一派的。屬全真。”李樂插話道。
“喲,你也懂啊?”
“我听我姥爺說的,嶗山派的道士擅長于驅鬼捉妖、鎮壓僵尸、詛咒解咒,還擅長中醫,看陰陽宅,地脈風水。這里面,地脈風水的功夫後來傳到了山賊土匪的手里,在明朝時候,逐漸形成了卸嶺力士一派。”
“卸嶺力士?干嘛的?”
“盜墓啊,國內四大盜墓門派,摸金、搬山、卸嶺、發丘。”
“哦,忘了,曾爺爺是行家啊。”
“啥行家,他們那是科學。”
“誒,這門派有啥區別,不都是盜墓?”
“那區別可大了,摸金校尉,上觀天下查地,最擅長分金定穴之術。搬山道人,不止有分山掘子甲,更有搬山填海術。卸嶺力士,大鏟大鋤,牛拉馬拽,雷管炸藥挖掘機,無所不用其極。發丘天官,天官賜福,百無禁忌,一印在手,鬼神皆避。”
“可以啊,誒,你嘴這麼碎,以後寫個盜墓小說唄?”
“我寫了,就容易變成教你如何尋找和挖掘古代墓葬技巧一百種,我姥爺就得大義滅親。”
“哈哈哈~~~~”一車人都樂。
“誒,我記得長安也有龍首山?”傅當當看了眼車窗外不高的山頭。
“啊,不過都叫龍首原。秦興樂,漢未央,唐大明,都修在上面,那可是長安城龍脈九匯一之地,龍頭向北,飲渭河之水,尾朝南,吸天地之靈氣,從秦嶺里沖出,從樊川經河,到渭河時轉向而臥,而龍首原就是這條龍的龍頭。卻瞻兮龍首,前眺兮宜春,王畿郁兮千里,山河壯兮咸秦。”
“長安啊。”連祺听李樂念了句王維的詩,嘀咕一句,“我還沒去過呢?”
“來,到長安,額帶 去�A面!”
“�A面?啥意思?”
“吃面條。長安人,往往回家之後的第一件事。”
“不是吃肉夾饃麼?”
“噫,那是第二頓。一碗面,倒上新鮮滴辣子,放上蔥,再用熱油那麼一澆,哎呀,美滴太太!”
“呵呵呵,在我們晉省人面前說面條?不過,你說的,我都想吃面了,誒,前面有家面館兒,吃不吃?”傅當當手一指。
“不吃!”
“走啊,吃吃。”
“阿文?”
“我都行。”
“三比一,走,�A面。”傅當當拍了拍李樂的靠枕。
“得!”
車子到了一家看著生意還不錯的面館門口,幾人先下,李樂調頭找空停車。
鎖車門時候,就覺得褲兜里手機在抽搐。
噗!掏出來看了眼,接通。
“你好,是李樂吧?”
“你是?”
“哦,張老師讓我聯系您的,我叫楚越,是經濟報的專欄記者,我已經到茶啊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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