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站,老的那個。李樂背著包,拉著箱子,一邊找2號貴賓候車室,一邊琢磨和回味著昨天的那場校內的課題成果評審。
參與的都是自己系里的老師,還有幾位退休的,但是依舊在使用印著人家名字教材的老教授。整場下來,李樂只覺得過往經歷的那些答辯面試考核什麼的,都是小兒科,這些大人們哄小孩一般,溫柔的給你放著水。
這場這才是學術大佬、各位高階導師們的神仙斗法。節奏不快,也沒小說里寫的那種唇槍舌劍,甚至每一個提問,和每一次回答,都伴隨著思考或者短時間的冷場。
每一個問題,都是照著軟肋而去,凶險刺激,刀刀不離後腦勺。一個不慎,整段的論點論據都會崩了。
這還只是學校內部,如果真要到了部里組織的專家評審,都是外校和各個研究機構來的,帶著說不說清道不明的利益糾葛,學術理論的對立,甚至是雞蛋里挑骨頭的心思,李樂不敢想到時候是個什麼場面。
同樣也通過這場評審,讓李樂見識到了惠慶的真實水平。平日里瞧著有些木訥的人,在面對詰問的時候,高接抵擋,游刃有余,各種文獻資料、數據數字信手拈來,回答起來像是經過了提前演練一般,滴水不漏,圓潤自如。
好幾次李樂心里已經覺得完了,這該怎麼回,卻沒想到惠慶總是從意想不到的地方,三言兩語就給化解。
嘖嘖嘖,就這還說不如森內特,更是在費老師面前只敢肅手而立。想想那個對自己刁鑽毒舌的白人老頭,還有永遠笑眯眯的費老師,得是什麼水平。
李樂越琢磨,越覺得把尾巴收的低些。他們對你的慈眉善目,是因為人家看你時,所處的高度不同,不能當成自己的本事。
不過也好,自己還年輕,在前人的經驗之上,只要不松勁,總能在之後擠出自己的一點位置。
“你好,有事?”
二號貴賓候車室門口,李樂被人攔住。李樂略一打量眼前這位,身材勻稱,肌肉緊實,眼神犀利,就知道遇到什麼人了。
畢竟,費老師級別在那擺著,出門都是二級警衛的標準。
李樂听李晉喬給自己說過,這種不是某個人的貼身,只有出行時才負責安保的,都是部里安排下來,主要是針對“四副兩高”,和傳說里的海子里的還是有區別。
不過瞧著,自己也不頂個,畢竟人家有物理外掛。
“你好,我找費老師。”
“你是?”
“李樂。”
“等一下。”這位沖一旁的民警點點頭,自己進了貴賓室,沒一會兒就出來,身後跟著自己見過的費老師的秘書。
“呀,李樂,來了啊。”
“常老師。”李樂笑道。
“走吧,費老師剛還說,是不是沒找到地方,讓我給你打電話呢。”
“我這不就尋摸來了麼?”
“呵呵,走,進去吧。”常秘書知道李樂屬于費老師的小徒孫,自然也是笑臉相迎,“這是小張。”
“張哥。”
“嗯,你好。”小張一拉門,讓兩人進去。
貴賓室這種,從小在車站長大的李樂,比一般人見識多了些。
這里就不是那種靠著什麼銀行旅行社的vip就能進來的休息室之類。
外面一間,幾排沙發,地毯掛畫大電視,安靜中透著點肅穆。再往里去,就是一間七點新聞里經常見到的格局。
一個胖胖的老先生沒在中間,只是坐在邊上的沙發上,手里捧著一本書,一邊翻看著,一邊和身旁的一個花白頭發,瞧著得有五六十歲的男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听到動靜,這才把夾在額頭上的眼鏡放下來,瞅了眼,笑道,“來了啊?”
“費老師。”李樂走過去,規規矩矩行禮。
“行了,出門在外,沒那麼多規矩。”
“是。”
李樂哪敢和家里一樣,一屁股坐到底,深一半,淺一半的挨著,坐正。
老爺子笑著一指,“這是甦延中,社科院國調中心的研究員,算是早你....哎,延中,你是幾幾年畢業的?”
“六七年,哲學系。”
“正好,早你三十年。”
“那得是老學長。”李樂欠身笑道。
“呵呵。”
“這是惠慶去年新帶的研究生。你們這些天熟悉熟悉。”費老師囑咐,又沖李樂說道,“延中是我在社科院設立社會學研究所之後,招的第一批研究生,主要方向是社會調查和社會階層分析,以及社會人口流動,在區域經濟結構上面也有不錯的研究,正好咱們這次去,重點就是看一看新經濟形式下的社會結構變化,你呢,多跟著延中學習學習。”
“是,費老師。甦老師,您多指導教誨。”
李樂心說,這位,不出意外,按照江湖小說那種來論,應該是自己不知道排多少位的師伯。費老師高壽,從解放前就開始帶學生,一代一代的,最早的那一批,都得七八十,惠慶才四十多,自己這是佔了大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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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中,啊?”
“明白,肯定用心的,要不然惠慶不得找我麻煩?”
甦延中邊笑邊打量李樂。早听說惠慶收了個研究生,費老師挺喜歡,讓去家里就好幾次。自己帶了這麼多年學生,也就寥寥幾個有這待遇。
今天一瞧,倒和別人說的一樣,身板和文人一點兒不沾邊,直接奔著孔武有力去了,可長相,又漂亮的有些過分。或許是跟了惠慶的緣故,看著沉穩的不像這個年紀的人,可眼神,又沒那麼呆板。
說話笑意盎然的,讓人不自覺的心生好感。
“听說,昨天惠慶那個課題評審,搞得很激烈?”
李樂來了,費先生干脆合上書,問起昨天的評審過程來。
“是,惠老師可能沒覺得什麼,我倒是感覺自己過往理解的有些東西,都讓自己成了小把戲一樣。”
李樂最後一句,是用姑甦話說的,和費老師在一起,自己總是不自覺的帶出上輩子的口音來。
費先生頷首,又問了問具體的問題和惠慶的解答辯論,李樂一字不落的照實說了。
“呵呵,惠慶還是在對社會資源與權力配置機制、社區鏈接和社會合作機制無法有效餃接上面琢磨不少。怎麼,你有什麼感想?”
“我啊?”李樂撓撓頭,把自己剛在琢磨的說了,“原先有些翹辮子翹尾巴的,現在就.....”
費老師哈哈笑著,對著甦延中一指,“瞧見沒,這麼年輕就有自省,不容易吧?”
“那倒是。”
“這個人吶,如果在一個圈子里待的時間長了,是會很倨傲的,形成了長期佔用資源而產生的拿平台當能力的思維定式。想的更多的是自己的利益。”
“他們不會覺得自己擁有的,是因為學術壟斷、不正當競爭、黨同伐異而來,而是覺得就是憑本事,就是比別人強。”
“時間一長,對下面的學生們高高在上,相當神仙,可又官氣十足,閥,關起門來舞刀弄槍。一個閥字就能概括所有的心思行為。可不反思,不謙遜,沒有強者恆強的道理。”
“我們總說,謙虛,美德。可美在哪,落腳在哪?李樂,你知道不?”
“呃.......敬畏?”
“也算,是一種對學術共同體的敬畏感。還有,就是對知識的嚴謹態度,實事求是、老老實實,不夸大其詞,不虛美。另外,就是你剛才的反省,所謂自知之明,學然後知不足。敬畏,老實,自省,三者精氣神,可稱之為學術的謙虛。”
李樂和甦延中听完,都默默點頭,尋思著。
“呵呵,我這話又多了。”
“哪有。”李樂笑道。
“費老師,咱們該出發了。”這時候,常秘書走了進來。
“好,那咱們就出發。”
李樂趕緊彎腰扶起。老爺子身體有些胖,李樂身大力不虧的,倒是個頂好的拐杖。一路走進車廂,老爺子感覺自己的腳步都輕了幾分。
回到自己的車廂,李樂放好行李,一聲汽笛,車子緩緩開動,看著倒去的窗外人和建築,李樂笑了笑,又要回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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