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孩還在畫呢。”
楊譽雙手環胸打了個哈欠,走到窗邊對沉心打坐的常無名道,“畫一遍擦一遍,也不知道畫的是什麼。”
常無名睜開眼楮,往密密麻麻都是碳灰的桌子底下望了眼,啞女似有所感,怯弱和常無名對視了眼,很快又低著頭繼續畫,各種黑線在地板交織,像是數不盡的枝葉密密麻麻。
“師兄。”常無名突然拉住想去休息會的楊譽,低聲說︰“她的畫里出現了人。”
還不止一個。
困得迷瞪的楊譽陡然瞪大眼楮,眯著眼去辨認地上一堆鬼畫符,然後嚴肅說︰“你居然能看懂?”
厲害了我的小四!
常無名︰“……”
—
那群喪衣鬼仍舊跟在他們後面。
錦辰牽著容子敘的手,打著燈籠搖搖晃晃,後面的喪衣鬼就跟著來回挪動眼珠子,倒是從中找出幾分樂趣來。
“有人在看我們。”錦辰突然說,牽著容子敘的手晃了晃,“左前方的山坡上。”
許且聞言望去,心頭驀地一跳,有兩個人站在山坡上看過來,一動不動,像是定在那里。
“是人嗎。”許且不敢確定,“還是放在那兒驅趕鳥獸的木樁?”
容子敘︰“不是木樁。”
但是不是人,不一定。
山路蜿蜒,他們腳下所走的路絲毫沒有規律可言,可能前一段還是寬敞小路,突然就冒出一堆荊棘來,再走幾步又是水坑,需得走回頭路。
“看來鬼域的主人並不熟悉這座山。”
錦辰稱奇,“否則也不至于如此混亂。”
他說著,容子敘贊同點頭,“許是鎮中人,只來過一兩次,卻在這留下了執念。”
話音剛落,三人面前的路又變換了模樣,許且呼吸一頓,連帶著聲音都有些顫,“那兩個人站在我們後面了。”
就在左後方,樹林重重里,兩個人靜靜站在那兒,他們沒有動過,是樹林里又變了位置,像是被記性不好的人一遍遍修改。
而原本緊跟在他們身後抬棺材的麻衣鬼,終于消失不見,于是樹林里更加死寂。
這次離得近了,還能隱約听到那兩個人碎碎念的聲音。
“要回去啊…”
“要回去啊,有藥了!”
“路呢,沒路了,路在哪里啊……”
兩人一言一語地說話,重復著。
錦辰走上前去問,“你們……哎唷。”
兩個人轉過身來,竟都少了半邊臉,像是在土堆里磨掉的,吊著的嘴巴還在說話。
錦辰看幾眼適應了,又問︰“你們在找什麼路?”
年紀稍大的老翁說︰“啊呀後生仔,你們怎麼來山里啦?這邊快要滑坡咯你們注意點。”
中年男人附和︰“對啊兄弟,待會我和爹去采點藥,你們跟著下山吧,這路不好走!”
突然正常到像是在山里普通遇見、普通寒暄。
錦辰轉身和容子敘對視了眼,“他們好像…”
容子敘握了握他的手,示意別說出來,許且悄悄退後,用鏡面去照。
果然鏡子里只有容子敘和錦辰的身影,還有兩團發黑的影子。
白影靈黑影怨,這兩只鬼執念未消,只會重復死去的那天。
許且面色凝重收回鏡子,繼續听錦辰套話。
錦辰問︰“大哥,我們是過路的,這山里情況危險,你們怎麼還上來了?”
“鎭,這也沒辦法。”中年男人嘆息,半邊血肉模糊的臉,硬生生擠出些許無奈。
他抬起手,隔著血肉抹了把臉,帶下一片碎末。
錦辰不動聲色退後半步,怕沾衣服上。
容子敘唇角微彎,知小辰自幼不喜沾染血污,便安撫般又握緊了他的手。
中年男人沒發現他們的小動作,憔悴道︰“我女兒前幾天發了燒,鎮上的那郎中……唉,仗著只有他一家醫館賣的藥比金子還貴,我們出不起銀子,只能上山采藥。”
“采藥,要采啊……小花才這麼小,燒壞了怎麼辦。”老翁手里的草藥也沾染了血跡,他全然沒發現,哆嗦著去給錦辰看。
“你們瞧!我要帶回去給小花吃,吃了就好,吃了就不燒咯。”
父親和爺爺采藥,去了山上沒回來……
錦辰幾乎瞬間就想起了啞女。
這里是啞女的執念嗎。
想到那個怯弱的小姑娘,三人的心頭不由得沉重幾分,
“那……”許且有些哽住,交疊的素手緊握,又問︰“你們知道怎麼下山嗎?”
老翁和中年男人又轉過身去,目光還在往鎮上的方向看,嘴里喃喃念叨︰“要回去啊……要下山啊。”
中年男人執念更深,“不能讓我們小花沒有娘,又沒有了爹。”
壓抑的氛圍濃到窒息。
錦辰試圖安慰︰“沒事,我也沒爹沒娘。”
中年男人︰“……”
容子敘心跳瞬時漏了半拍,听不得錦辰說這種話,他是師兄弟里唯一記得錦辰初來天命山是何模樣的。
冰天雪地里只一件破布蔽體,小到險些救不回來。
他握著錦辰的手緊了緊,溫和語氣有些許嗔怪,“說這做什麼。”
哪有人安慰別人是往自己身上插刀的。
錦辰往他肩上靠了靠,笑道︰“隨口一說,我有師兄,師父和其他師兄姐就夠啦。”
其他師姐•許且又古怪皺眉,略帶復雜看了眼錦辰,道理她都懂,但大師兄為何要單獨拎出來說。
“到下山的時辰了。”中年男人突然道。
而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尋常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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