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第六十一章 強勢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孤獨麥客 本章︰第六十一章 強勢

    最近外頭亂得很,我等春耕完後,就守在家中。有大軍過路時便退回塢堡,遇到賊匪就看看他們的本領,無事則居于田間地頭,侍弄莊稼。」劉小樹穿上了綠袍官服,指著不遠處的田地說道︰「有人常年在外守著,看見有人過來就通風報信。將軍登岸那會我們便知道了,後來有紀家姻親上門,才知道是王師。」

    「由里種的還是粟啊?」楊勤收回目光,隨口說道。

    「將軍有所不知。世人皆以為江南種稻,其實不然。種粟的還是最多,其次才是稻,種麥的最少。」劉小樹說道。

    楊勤嗯了一聲,又問道︰「王彬在何處?」

    「王彬並未來此。」劉小樹說道︰「僕只听聞雷明,似乎是江州幕府督護,

    帶了數千人自彭澤縣而來,先下石城,然後向北沿著江邊向東,然後就再沒听過消息。」

    「為何走江邊?」

    「南邊全是山,不好走。」劉小樹又指著江邊的這片平地,說道︰「听土人說,我等腳下這塊地以前其實是江中沙洲,後來與南岸相連,漸成陸地。初來此時,滿是沼澤,入夏後蚊蠅遍地,填平許多水澤後,蚊子才少了,當時是真的死了不少人。我家兄弟五人,相繼死了二人,長兄弓馬嫻熟,後來也成了病秧子,

    四十歲就故去了,唉。」

    楊勤听得神色一動,道︰「蚊蟲很厲害?」

    「將軍萬不可小視蚊蟲。」劉小樹嚴肅地說道︰「北人若夏日來此,少則四一,多則三分之二,往往頭疼腦熱。輕則渾身無力、食欲不振,重則一命鳴呼。

    不過若能挺過去,活下去的機會就大增了,我等都是這麼過來的。」

    「挺不過去就死?」楊勤問道。

    「不死也脫層皮。」劉小樹說道︰「都不知道得的什麼病。」

    楊勤倒吸一口涼氣。

    天子曾經說過,「古時候」有一支部隊南下,號稱「百萬雄師過大江」,先期有三十「營」(師),進軍荊、湘、江州,結果夏天少則四分之一,多則四分之三患病,全軍病號十方人,不得不緊急休整。

    楊勤很懷疑這個「古時候」到底是什麼時候,莫非秦軍五十萬人南征之役?

    「那得趕緊打了。這會就挺熱了,到了六月還得了?」楊勤立刻說道︰「可知郭誦部在何處?」

    「前幾日有江州兵來各塢堡征糧,有人多嘴,說是要送去宣城,顯然王師在宣城與賊軍對峙。那邊有廬江(青弋江)的,應是山遐部。」

    「山遐有多少人?」

    「這卻不知了。」

    楊勤低頭思索。戰爭就是這樣,身處居中,難以窺知全貌。他想打王彬,可連江州兵主力在哪里都不知道。

    這山高林密、人生地不熟的,想探查都是一件麻煩事。說不得,還要多發委任狀,這玩意發出去多了,「眼楮」就多了。

    「司馬沖在何處?」楊勤又問道。

    「听聞還在安吳。前幾日傳來消息,新安歸正,司馬沖惶恐不已,有東歸之念,最近沒听到消息了。」

    「好了。」楊勤擺了擺手,道︰「多準備糧草,我部明日去石城。」

    ******

    其實劉小樹的消息有誤,雷明確實去過山遐那里,但又回到了石城,主要原因是督促糧草轉運事宜。

    說起來尷尬,山遐將歷陽鎮的精銳主力一萬五千余人悉數調來宣城之後,糧食壓力大增。而因為越來越多的塢堡莊園選擇中立觀望,山遐部糧草有些不濟,

    遍觀左右,只有未經歷戰火的江州能提供足量糧草了,且可以水路運輸,不虞被人截斷。

    于是雷明回來了。

    不過,糧草的事情還沒解決,梁軍卻渡江了。

    四月初一夜,超過一千人自皖口渡江前往石城。水師本就重點盯著皖口,至少十天前就得悉皖口附近聚集了大量人馬和船只,有渡江的企圖,于是柴桑、蕪湖一帶的船只幾乎都過來了。

    不是沒有人考慮過這是不是梁軍的聲東擊西之計,但說實話你沒辦法。這麼長的江段,沒法全部看住,你不攔截眼前這批人他就真的過江了。

    當夜果然有人渡江。

    水師攔截了一部分。

    一部分梁兵驚慌之下退往江中沙洲,為水師包圍。

    還有二三百人突至南岸,為嚴陣以待的石城守軍擊潰,只散掉了百余人。

    雷明也沒下令追擊。這些人要麼被塢堡帥們捕捉為奴隸,要麼餓死、病死在山間,斷無幸理。

    初三這天,他又得到了梁軍在石城、臨城兩縣交界處登陸的消息,趕過去圍剿的千余人被擊潰,這讓他意識到了這股人馬恐怕不少。

    他是有決斷的,只留一千兵成守石城,自引五千江州世兵東行。

    巧了,楊勤也打算先拔除這個後方的釘子,阻遏江州軍背而來。

    雙方又都走的是驛道,于是踫撞便不可避免。

    四月初四,西天的晚霞十分艷麗,楊勤、雷明二人道中相遇,雙方立刻擺開陣勢,山間鼓角爭鳴,鳥雀驚飛而起。

    「湯祥!」楊勤登上一處高地,望一番後,大喝道。

    「末將在。」一名正在指揮士兵整隊的軍官蹄了出來,大聲應道。

    「張副督回家居喪了,此職空缺已有半月,你想不想當副督?」楊勤問道。

    「早就想當了。」幢主湯祥脖子一仰,毫不避諱地說道。

    「你將敵軍前隊擊潰,卷著他們向後逃,再奪了石城,我拼了命也要保舉你當副督,如何?」楊勤問道。

    「有督軍這話便夠了,當不當得成看天意。」湯祥躬身一禮,然後下到道中,督促本幢軍士趕緊列陣。

    所謂「道中相遇」,用大白話講就是遭遇戰。

    驛道並不寬,兩邊還是山林,地形復雜,軍陣其實是擺不開的。

    古人早說了,「狹路相逢勇者勝」,這時候就是體現勇武的時候了。

    一幢六百兵,扣除部分非戰斗人員後,還剩五百余,此時皆已披甲執槍,弓上弦,刀出鞘,做好了戰斗準備。

    夕陽很美,山風很大,一通鼓聲之後,幾乎沒有任何動員,湯祥就帶著五百人沖了上去。

    對面正在倉促列陣。

    前面幾排已經列好,後面還有些亂糟糟的,顯然不太熟練,軍官急得大喊大叫,好一番折騰才堪堪完成。

    從普軍的視角來看,向他們沖過來的梁軍陣容整肅,器械精良,行進之間隊形保持得十分完好,沒有人過分突出,也沒有人過分落後。

    數百人踏著鏗鏘有力的步伐,氣勢洶洶地殺了過來,仿佛在他們眼里沒有什麼對手值得一提。

    「進兵!」晉軍陣後響起了鼓聲。

    來自鄱陽郡的他們齊齊發一聲喊,盾手居前,長槍手居後,緩緩向前蠕動。

    雷明族弟雷瞿居于陣中,前後左右皆是自家僮僕,粗重的喘息此起彼伏。

    他身材矮小,只能透過前方的縫隙觀察。

    夕陽照在梁軍的盔甲之上,染上了一層妖艷的紅色。

    走在前排正中的是一名刀盾手,背上插著一面黑乎乎的旗幟,旗上繪著猛虎,在山風中呼啦啦作響。

    他的神色非常平靜,無悲無喜,仿佛不是去打仗,而是去自家菜園子閑逛一般。

    雙方的距離拉到了三十步內,幾乎沒人用弓箭。

    雷瞿注意到對方前排的盾手齊齊將刀斜舉于額前,腳步聲也為之一變。

    之前是小步快跑,現在是大踏步前進。

    軍靴踏地之時,發出的有節奏的聲音幾乎敲擊在人的心頭。

    甲葉的鏗鏘作響如同催命的音符。

    對面的陣中喊了一聲什麼,數百人齊聲應和,然後陡然加快腳步沖了過來。

    雷瞿猛然一驚,然後便覺身前的僮僕直直後退,幾乎撞在他的鐵上。

    正要破口大罵之際,突然看到驚人的一幕︰梁軍刀盾手後方伸出了十余桿鉤鐮槍,如閃電般勾住了己方軍士手里的大盾,然後用力一扯,不少人或被扯了一個跟跑,或大盾被掀翻在地,前排瞬間變成了不設防的狀態。

    接下來便是一陣腥風血雨。

    雷瞿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到前面的土兵如同被伐倒的大木一般齊齊倒下,慘叫聲陡然上升了好幾個台階。

    「啊!」巨大的盾牌壓住了雷瞿身前一名僮僕的長槍,一點寒芒自盾牌縫隙中刺出,準確命中了僮僕的咽喉。

    「唔!啊!」鉤鐮槍手掀翻大盾後,竟然沒有退到後面,而是挺鐮直刺另一名僮僕的面門,僮僕歪頭躲避,不料鉤鐮槍也隨之一變,彎刃勾住了僮僕的下巴,用力撕扯之下,半張臉連帶著喉管都被扯了下來,落于塵埃中。

    梁軍刀盾手也不甘示弱,盾牌壓住對面兵器的技藝堪稱嫻熟,環首刀順看盔甲縫隙刺入。被刺中的軍土瞬間慘叫,呼吸中都帶著血沫,仿佛他的肺已經被刺穿了一樣。

    幾乎一個照面,江州軍就被打崩了。

    在梁人面前,他們笨拙得像是從軍不過數月的新卒,以往引以為傲的技藝和配合破綻百出,軍士成片倒下,雙方的傷亡完全不成比例。

    一兵向雷瞿沖來,左手大盾,右手環首刀,吼聲如雷。

    雷瞿瞅準良機,一敲砸在對方的刀背上,將其擊落在地,正要來第二下時,前方刺來一槍,逼得他連連後退。

    丟了刀的梁兵放慢腳步,隱入軍陣之中,一名長槍兵頂了上來,陣復如初。

    雷瞿額頭冒汗,盾牌格住一桿刺來的長槍後,右手鐵凶猛砸下,重重擊在當面梁兵的肩膀上。

    此人慘叫一聲,左臂無力地垂下,槍也握不住了。

    雷瞿又想來第二下,結果一左一右兩桿長槍刺來,他勉強格開一桿,狼狽地低頭避開第二桿,結果兜整被人挑落在地。

    他嚇得亡魂大冒,步步後退。

    僮僕們拼死上前,為他抵擋四面八方襲來的刀槍。

    雷瞿氣得眼晴都紅了,他七歲習武,至今快二十年了,竟然連一個人都殺不掉,戰績還不如某些趁亂殺傷過梁兵的小卒。

    但節奏飛快的戰場容不得他如此自怨自艾,身邊的人越來越少了,梁兵的軍陣完整得讓人絕望,仿佛從來沒有死傷過哪怕一個人。

    「呼!」又一桿長槍刺來,雷瞿奮力擋住。

    「七郎快走!」身旁最後一名僮僕絕望地沖了上去,用力抱住了未及收回長槍的梁兵,巨大的沖勢讓兩人都滾落在了地面。

    僮僕手里的刀掉落了,背上也挨了一刀,但他雙眼赤紅,滿嘴血沫地咬住梁兵的耳朵,指甲生生摳進了對方的眼楮之中。

    梁兵也發了狠,大手用力扼頸,幾乎要把僮僕的脖子扭斷。

    「噗!」僮僕後頸中了一刀,渾身劇烈一顫,軟倒在了地上。

    被他撲倒的梁兵跌跌撞撞坐起,鮮血淋灕的雙眼茫然地看向前方,一只手在地上摸索來摸索去,似乎在找兵器,準備繼續沖殺。

    還是人麼?雷瞿仿佛失了魂一般,瞬間就把盾牌扔了,轉身就跑。

    逃跑的又何止他一個?

    奉命出擊的一千江州兵已陷入了潰敗之中,被人數只有他們一半的梁兵席卷著趕向後方,直接攪亂了後面數千人的陣勢。

    是役,五千江州兵大敗,損兵過半。

    一日後,湯祥率先鋒抵達石城,留守賊兵當場遁走。

    四月初六,梁軍繼續追擊,復殺敵數百,斬普將雷瞿,至初七夜方才收兵回石城。

    他們用一場毫無花巧的戰斗,宣告了江州兵東進企圖的失敗。

    至此,宣城西半部分也穩住了。

    左近豪強似乎沒有選擇,只能投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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