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第十二章 要臉不要臉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孤獨麥客 本章︰第十二章 要臉不要臉

    王衍離京之前,入宮覲見了一下天子。

    司馬端正在練字,皇後則在磨墨,二人琴瑟和鳴,閑適安逸得很。

    見到王衍時,司馬端放下了筆。

    「陛下。」王衍作了一揖。

    「太尉且坐。」司馬端和藹道。

    王衍笑眯咪地坐了下來,道︰「陛下怡情養性,真是有福之人。”

    司馬端苦笑一聲,道︰「舍此還能為何?朕德行淺薄,又不通軍國之務,只能寫字作畫了。」

    「陛下之言是哉。」王衍說道︰「梁王扶危濟困,億兆歸心,已是一一’

    「真是屈為人臣了!」皇後秦氏忍不住說道。

    司馬端臉色一白。

    王衍雲淡風輕,拱了拱手,道︰「天禍晉國,非人力能挽回。梁王生于民家,然自幼骨法非常,體魄雄壯,此非天也?」

    「太尉無需多言。」司馬端道︰「朕也不想德不配位下去,趁早交辦完畢,朕倒落得輕松。」

    「如此甚好。」王衍笑道︰「本月望日朝會,還請陛下升御座。」

    天子沒有回答,但也沒有拒絕,顯然是默認了,

    如今這個情況,他大部分時候懶得上朝了,除非有人提醒他升御座上朝,不然就在宮城內玩著,寫字作畫,甚至听樂賞舞。

    這次王衍特別來提醒了,那就表明六月十五日的朝會不能缺席,必須要開,因為有「大事」。

    「另有一事。」王衍沉吟一番後,說道︰「陛下可遣使至涼州,訓斥西平公不奉貢賦之事,但不要奪其位,念其保境安民有功,可賜車馬數乘。”

    司馬端沉默片刻,又提起筆,準備手書詔旨。

    「陛下。」王衍拱了拱手,道︰「詔書已經寫好,無需重寫。「

    司馬端自嘲一笑,順勢扯過一張紙,又開始臨募索靖字帖。

    「從來只听聞天子尚幼而女主臨朝的。」秦氏在一旁說道︰「陛下已近三旬,太後卻把著大寶不放,更派人監視天子,以至宮中形同囚牢。」

    王衍微微一笑,道︰「皇後此言,有失孝道真義。」

    秦氏張口結舌,一時間竟無話可說。

    司馬端一只手藏在案幾下,輕輕扯了扯秦氏的衣袖,

    「先前見著梁王。王有意禪代之後,封陛下為滕公,食邑三千戶。陛下仍可使用天子儀仗,見新君不拜。」王衍說道︰「此等恩賞,足見氣魄。”

    司馬端聞言,神色微微一動。

    秦氏看著他,面色雖然不豫,但眼底隱隱見得一絲喜意。

    雖然很多人都告訴他們梁王有分寸,不至于苛待晉室天子,但一天沒個準話,就一天沒法安心如今終于落實了!

    王衍既然敢這麼說,就是板上釘釘,不會再有變故。

    唯一的瑕疵,大概就是「滕」乃小國,滕公就是滕國公,說出去不好听。而且,也沒封王或郡王,晉室好歲還封魏帝為陳留王呢,

    不過,為何曹魏封漢獻帝為山陽公,司馬晉卻封魏元帝為陳留王,這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王衍說完這兩件事,便起身告退了。

    剛走幾步,又轉過身來,自失一笑,道︰「臣老矣,總是忘事。」

    司馬端不說話,只自顧自練字。

    王衍看著紙上的字跡,倒興起幾分贊嘆之意,道︰「陛下這字,有幾分火候了。」

    「平日無他事,只能練字。」司馬端說道。

    「陛下此時便可手寫詔書。」王衍笑道。

    司馬端來了點興致,躍躍欲試。

    「先前拓跋槐違命以拒王師,今遣使修好,陛下可冊其為五原郡公。」王衍說道。

    司馬端一揮而就,待墨跡干涸後,像臣僚一樣遞給王衍。

    王衍接過一看,很簡單,也看不出什麼文采,就是字不錯。

    于是點了點頭,將詔書收好,道︰「有勞陛下了。」

    說罷,在帝後二人注視中,轉身離去。

    ******

    王衍取了詔書後,徑直來到太後所居之九龍殿。

    就很突然,他在這里遇到了梁王。

    他正陪著太後賞花,遠遠見得王衍,立刻更衣去了。

    王衍只當沒看見,交涉一番後,給詔書用璽,然後交給隨從發往台閣,自出了宮城。

    老妻郭氏身體不好,不願舟車勞頓,更何況洛陽還有買賣,于是留了下來。

    王衍叮矚一番府中僕婢後,乘車東行,途中繞道潘園,見了下兩個女兒。

    王氏姐妹共用一個院落。

    王衍剛靠近時,就听見里邊傳來王景風的聲音。

    「我都不能服侍他了,還親手捕魚給我炖湯。」聲音有些喜悅,更有些驕傲。

    「大王是念舊之人,你是有福之人。」王惠風的聲音也傳了出來。

    王衍臉色一黑。

    什麼親手捕魚?我剛才難道眼花了嗎?不過唉,該裝糊涂就得裝糊涂,或許所有人都在裝糊涂,就你一個大聰明,自以為是,反倒不美。

    于是清了清嗓子,不一會兒,有侍女打開了院門。

    「阿爺?」王景風斜倚在胡床上,見得王衍,欣喜地喚了聲。

    「阿爺。」王惠風放下手中書卷,平和地笑道。

    樹蔭之下,清風徐來,吹動二女的發梢和衣袂。

    不知道為何,王衍突然有些嘆息。

    屋內有一男一女在讀書,听得動靜後,齊齊出來行禮︰

    「外翁。

    王衍收起雜亂的思緒,堆起笑意,道︰「雅人、桑榆都這般大了。”

    二人分別來到母親身邊。

    「雅人」是王景風之女的小名,同時也是邵勛第五女,生于神龜三年(319)正月,今年九歲「桑榆」是王惠風之子,即王九子,比雅人小一個月。

    這個小名是王惠風起的,因為生他的時候已經三十九、四十了。

    她從沒想過這輩子還能有孩子,四十之際還能「收之桑榆」。

    對這個孩子,她一開始有些不知所措。

    服侍梁王便罷了,但服侍出孩子,讓她很是羞郝,大概是那陣子為了讓梁王為國為民,給他的獎勵太多了。

    不過她很會做心理建設,很快克服了種種情緒,繼續雲淡風輕起來。

    「父親要去汴梁了?」王惠風問道。

    「啊?那阿娘怎麼辦?她那些攤子怎麼舍得收?」王景風擺弄著女兒的發髻,驚訝道。

    王衍瞪了下王景風。

    王景風嘿嘿一笑,繼續擺弄女兒發髻,沒想到人家直接躲到了姨娘身後。

    王惠風沒好氣地看了王景風一眼。

    景風有所收斂,不過她一旦覺得無聊,就要開始打哈欠了。

    「這便要去汴梁了。」王衍說道︰「你娘一一舍不得收攤。”

    王景風噗一笑。

    「快五十的人了,在小兒輩面前如此放肆,沒有丁點規矩,成何體統。」王衍忍不住罵道。

    王景風不以為然︰「就許男人五十還服散裸程,放蕩不羈,以為風度,女人就要端正麼?我一沒偷人,二沒傷天害理—.”

    雅人、桑榆二人悄悄溜了。

    王衍愈發生氣。

    王景風笑著起身,走到王衍身邊,輕輕為他捶了捶肩,道︰「阿爺,我這一輩子先為你女兒,

    自幼錦衣玉食。大了本以為不幸,卻還有男人寵我,兒女繞膝,我想不到還有什麼缺憾了。下輩子還做你女兒好不好?」

    王衍頓在了那里,久久不語,臉上竟隱隱有些傷感。

    王景風見了,擠出一點笑容,道︰「阿爺莫要如此,莫要如此。我小時候為你捶肩,年近五十還能為你捶肩。世道離亂,已然是福分。既是福分,便不可貪心,不可多求,隨遇而安即可。如今這光景,一家人都在,夫復何求?”

    向來口才卓絕的王衍被大女兒這麼一說,竟然無法反駁。

    「福分——」王衍輕輕咀嚼了一下。

    「啊呀,竟然把聞名天下的王夷甫辯倒了。」王景風捂嘴直笑,道︰「好啦,阿爺,下輩子我一定當你女兒,你莫要忘記我。不過,我得把梁王找到,先嫁給他為妻,看誰來搶。」

    被王景風這麼一打岔,王衍搖了搖頭,道︰「誰要你這只會吃睡的兒女,小時候不會捶肩,現在還不會。攤上你這敗家女,阿爺一把年紀了還得去為邵全忠奔命,臉都不要了。」

    「那我下輩子當你兒,為你分擔諸事。」王景風笑道,說罷,學著王衍的語氣,道︰「此子立于人群之中,如青山聳峙、千仞壁立,又如美玉遺于瓦礫之間。」

    王惠風也被逗笑了。

    王衍更是苦笑不已,嘆道︰「得白眼兒,一輩子負重前行。”

    「阿爺可多選一些寒素才俊,分擔繁難雜事。」王惠風建議道。

    王衍微微頜首。

    他本來就不喜歡親自處理俗務,更願意把握大方向,制定大方略,然後甩手交給其他人去辦。

    一件件事都要親手處理,那還不被累死?該偷閑就得偷閑。

    惠風說得對,多用一些寒素才俊,全忠看了欣喜,他也樂得輕松。

    而且,那些人沖勁十足,為了往上爬什麼都願意干。提拔了他們,比起高門大族更容易感恩戴德,更容易成為他的黨羽,王氏後代子孫也能享受遺澤。

    當然,他本來也有點想重用這些人。

    常山、中山、高陽、河間、章武、博陵、樂陵等十余郡清丈田畝、登記戶口,也需要這些不怕撕破臉的人沖鋒陷陣。

    六月十四,趕在望日朝會前一天,王衍離開了洛陽。

    這般匆匆而走,好像禪讓之事不是他主持的一樣。

    好像不要臉,又好像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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