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第一百零一章 燃料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孤獨麥客 本章︰第一百零一章 燃料

    七月初七,是夜,牽牛織女會天河。

    那是天上事。

    在地上,晉軍突然就發起了進攻,讓人頗感意外。

    平城城南的空地上,三座土台拔地而起,千余名步弓手快步登上台頂,拈弓搭箭,朝城內射擊。偶爾,高台上還會傳出一些弩機發射的巨大聲響。

    在他們的努力下,城頭燈火聚集之處很快慘叫聲不斷,守兵紛紛躲避。

    良久之後,才有一些部落酋豪站出來,組織弓手進行反擊,與土台上的晉軍弓手對射。

    馮八尺站在其中一座高台下,已經披上了一套兩襠鎧,腰懸刀,手拄槍,嚴陣以待。

    此鐵鎧是托人買的,為此花了很多錢,還欠了不小的人情。

    其實他本來想要銀槍軍所穿的袖鎧的,甚至還奢望過梁王親軍那種明光鎧,無奈打制太費時日了,當時急著出征,就從別人那里買了現成的,稍稍改一改穿上了——也別說什麼私藏甲、弓是大罪,這年頭私藏此物的太多了,士族豪強還公然打制,你能怎樣?

    他和袍澤們在此處列陣,主要任務是阻擊從城頭殺出的敵軍,保護高台上的弓弩手。

    無奈雙方在上面射得不亦樂乎,地面上卻始終沒有動靜。平城南門緊閉,鮮卑人絲毫沒有殺出來的意思,以至于馮八尺甚至懷疑城門是不是被從里邊堵死了。

    如果是這樣,那就真的太簡單了。

    不敢開城門出擊,那就是死守。

    你沒法出城破壞人家的攻城器械,沒法大規模夜襲敵軍,沒法追殺攻城潰下來的部隊,沒法做的事情太多了。

    這樣守下去,遲早完蛋。

    天上的箭雨仍在不停落下,偶爾有一些落到馮八尺他們站立的地方,听著頭頂木板上  的聲響,馮八尺甚至想起了平丘夏日的雨夜。

    出征數月,有點想家了。

    “拾賁氏投降了,別打了!”

    “東木根山已陷,你們的家人皆已被擒,還打什麼?”

    “什翼犍乃先王嫡子,血脈貴重,緣何不降?”

    “生路已絕,出降可免,切勿自誤。”

    箭矢互射之外,城池四周還有此起彼伏的勸降聲。

    有用晉語喊的,有用鮮卑、烏桓語喊的,馮八尺就當听個樂子。

    “將軍,平丘如何了?”旁邊一人問道。

    “就那樣吧。”馮八尺無所謂道︰“按信中說,五月麥收還行,臨了下了一場雨,有些損失,但不大。今年新挖了不少灌渠,有些旱田變成水澆地了。龍驤府北邊那條河上的水碓終于拆掉了,听聞鄭家的人還走了關系,被頂回去了。”

    “真的頂回去了?”

    “那還有假?”馮八尺笑了笑,道︰“為梁王拼殺,真的有用!其實不獨平丘,我認識一個汴水上的縴夫,去了黑右營,听他說洛水上的很多水碓、磨坊也被拆掉了。以前很難拆的,都是達官貴人的產業,現在右營孫督軍出面,拿著中領軍發下的軍令,不拆水碓就拆他們家莊園,沒人敢違抗。”

    “將軍所言極是,為梁王拼殺確實有用。”此人笑道︰“接下來攻破平城,梁王威望日盛,就更沒人敢廢話了。”

    馮八尺微微點頭。

    作為府兵,本人出征,但三戶部曲只出一丁作為輔兵,剩下的人完全可以把農活全部干完。只要農活不受影響,他們就算常年出征又如何?窮肯定會窮一點,但不至于受太大影響。

    真正對他們產生重大影響的,一是吃大敗仗,丟盔棄甲,二是田地、部曲被分割,財力不足。

    但就目前而言,完全沒這樣的煩惱,家里收獲的糧食、圈養的牲畜足以支撐本人及至少一個子佷的訓練,技藝是可以得到保證的。

    所以,他們是真心希望梁王打勝仗,最好當皇帝,那樣他們的利益才能得到保證。

    來來回回的弓弩互射有些持續到了天明還沒結束。

    後半夜的時候,馮八尺等人回營歇息,八角龍驤府府兵一部前來換防。

    戰斗一刻沒有停止。

    ******

    拓跋紇那登上的城頭。

    親隨侍衛們舉著大盾,小心翼翼地遮護著。

    對面不斷飛來羽箭,帶著尖銳的破空之聲。

    盾牌、城樓之上到處是白毛一樣的箭矢,甚至就連牆垛之上都插滿了。

    風一吹來,箭羽隨風搖曳,幾乎遮蔽了牆垛本來的樣子。

    有些飛得較遠的箭矢甚至落到了城內,在城牆根下休整的輪換士兵傷亡不輕,不得已之下在附近找了民家躲藏。

    城樓上還有一些破損的區域。

    昨晚晉人還弄來了一些車,趁夜進抵城牆百余步外發射,只不過後半夜就停了。今早一看,車也撤了,原因不外乎是沒石彈了,又或者是沒什麼用,放棄了。

    守軍還在城頭張掛了一些幔布防石彈,今晨全被晉人發射的一通火箭給燒毀,干脆也不再張掛了。

    綜合看來,對城池威脅最大的還是那三座土台。

    弓弩手們輪換上陣,一刻不停地朝城內射擊,搞得他們在城內行走都要舉著盾,時不時有人受傷,對士氣的傷損實在太大了。

    拓跋紇那稍稍退後幾步,看著躲在城樓內部休整的兵士。

    他們面色麻木、驚慌,甚至還看到了幾分不自在。

    拓跋紇那能理解他們。

    明明都是馬背上的健兒,為什麼放棄騎戰優勢,下馬守城呢?應該這麼做嗎?

    沒人能回答,拓跋紇那也不能。

    他突然想到了之前從盛樂遷都時,很多人提議來平城,母親以一旦敵軍來攻,難以卒遷為理由否決了。

    現在看來,真的被母親說中了。

    有了平城後,考慮得太多,舍不得跑,以至于以己之短,擊敵之長。還不如干脆一點,拋棄壇壇罐罐,發揮己方機動作戰的優勢︰晉軍來攻,能打則打,不能打則跑;晉軍撤退,則大肆追擊,最差也吃掉他們斷後的一部,讓他們感受到痛。

    平城,就只該作為一個前出基地,囤積軍資糧草的要塞,而不是什麼南都。

    只可惜,打到最後,母親也看不穿了。

    或許,她不是看不穿,而是沒有辦法了吧。

    拓跋郁律失敗一次就被殺,兄長和母親若失分太多,下場也不會好到哪里去——興許,他們擔心的就是自己?

    想到這里,拓跋紇那苦笑了下。都這時候了,他真犯不著對自家人動手。

    “呼!”一根粗大的弩矢從不遠處飛過,釘在城樓之上。

    灰塵撲簌簌落下,所有人都大張著嘴巴,不知所措地看著這一切。

    “呼!呼!”又是兩根弩矢飛來。

    一根穿過人群,稀里嘩啦撞倒了好幾個人,慘叫聲此起彼伏。

    一根釘在了女牆上,剝落大片泥灰。

    拓跋紇那頭皮發麻,又往後退了幾步。

    “就不能把那幾座土台毀了嗎?”他有些焦急地看著城外,問道。

    左右避開了他的眼神。

    很顯然,不能,他們打不動。又或者,晉人就等著他們來打呢,好趁機消耗守軍的力量,攻城的時候更省力。

    拓跋紇那見了心底一涼。

    方才他在城東巡視過,那邊好像也在挑土夯築土台。

    論起攻城和守城,還是晉人更擅一籌。

    府中有幕僚提及,漢地很多大城都有馬面,又或者在城外置高台,曰“敵台”,防的就是這個。奈何鮮卑人不懂,甚至在這方面遠不如匈奴人,以至于此。

    “嗖!嗖!”密集的箭矢朝這邊襲來,顯然晉軍判斷這邊有重要目標。

    守軍硬著頭皮還擊,雙方各自有人倒下。雖只是箭矢互射,但血腥程度絲毫不減,傷亡急劇增加。

    拓跋紇那識相地退了下去。心事重重的他開始認真思考平城還有沒有必要守下去,畢竟老弱婦孺大部分不在這邊,現在撤還來得及。

    若拖延下去,絕望之下保不齊有人會投降。屆時,一旦讓晉人或者賀蘭藹頭知曉他們的臨時牧地,局面將急劇惡化。

    但撤退的決定不是他一個人能做的……

    ******

    “咚咚咚……”連綿不絕的鼓聲中,作為主攻方向的城南已經排列出了數個方陣,步騎皆有,粗粗一數不下一萬五千。

    全副武裝的洛南府兵及銀槍軍一部列于後方,丁零翟鼠部五千人打頭陣。

    他們當然不太情願,但只要有一絲異動,後隊斬前隊之下,壓根沒有活下來的機會。

    除此之外,尚在冀州中山郡的家人也會被貶為奴隸,雖然這個世道很多人已經不太在乎家人,只在乎自身死活了。

    十數架雲梯車被推了出來。

    翟鼠部第一陣千余人鑽進了車腹內,緩緩推動車輛向前。

    雲梯車中間,還夾著十幾輛發煙車。今日刮南風,但不大,正適合此類攻城器具使用。

    三座土台上又換了一撥弓弩手。

    因為要攻城了,箭矢射得愈發密集。

    銀槍軍的步弓手們甚至顧不得傷亡,屢次探出身形射箭。

    城西、城東也響起了鼓聲。

    烏桓人自西,黃頭軍自東,發起了一輪佯攻,吸引守軍注意力。

    義從軍部署在後陣,軍士們雖席地而坐,但全副武裝,做好了隨時出擊的準備。

    戰爭,揮灑人命。

    而指揮這場攻城戰的人,似乎並不怎麼在意人命。

    高鼻深目的丁零人已經將雲梯車推到了城下,成為血肉磨坊的第一份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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