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第八十一章 今昔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孤獨麥客 本章︰第八十一章 今昔

    自汴梁發往洛陽的隊伍非常龐大。

    五月以來,已休整半年之久的銀槍左營自駐地襄城郡出發,一路北上,于五月下旬抵達了開封縣。

    許昌世兵集結了五千人北上。

    陳留、濟陰、濟陽三郡征發了五千丁壯。

    外加三千胡人輕騎,總兵力約二萬人,分前中後三軍,浩浩蕩蕩開往洛陽。

    邵勛對庾文君說此番上洛就他們夫妻二人,這話正確,也不正確。

    王景風已經在前軍的護送下,帶著孩子回到了洛陽。

    王衍也不辦公了,直接回了家,看著在榻上熟睡的外孫,歡喜不已。

    王景風則打了個哈欠,道︰“阿爺,生下來我就仔細看了,頭頂沒有祥雲。”

    此話一出,王衍繃不住了。

    郭氏笑著推了女兒一把,出門張羅飯食了。

    “你現在是邵府夫人了,怎麼還如此憊懶?”老王不滿地看了女兒一眼。

    “什麼夫人?還抵不得鄉君。”王景風有氣無力地說道︰“劉野那還有上黨國夫人的封號,這不比干巴巴的夫人稱呼好多了?”

    王衍氣樂了,道︰“劉氏所封夫人乃劉漢偽職,算得了什麼?”

    漢魏以來,高級官員的妻子稱夫人。小妾也經常被稱為夫人,也會被稱為“某姬”。

    西晉沒有成系統的內外命婦制度。

    一般而言,只有公主才會以具體郡縣為封號,即某某公主,有封地、莊園、莊客、家臣。

    皇後的嫡母、生母、外祖母之類,可能會被冊封為鄉君。立下大功的朝廷重臣或宗室之妻也可能被封為鄉君,但很少——裴妃就沒有鄉君的封號。

    內命婦、外命婦制度真正成熟起來,那得到唐代了。

    “阿爺,我難得回家,你就這麼不待見我……”王景風“眼淚汪汪”,不滿道。

    王衍不吃這一套。

    這個女兒在外面神女一般,讓很多後輩子弟仰慕,在家中麼——老王扶額,嘆氣連連。

    “陳公長子、次子年歲漸長,學問如何?”王衍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

    “好像不怎麼樣。”王景風說道︰“听聞戒尺都打斷幾根了。”

    王衍面露喜色。

    “阿爺,少操點心吧。”王景風來到眠床邊,看著粉嘟嘟的兒子,露出溫柔的笑容,道︰“我兒長大後,悠游一生就夠了。閑時看看書、打打獵,不比什麼都強?”

    王衍一時間竟然無話可說。

    大女兒以前可是魯郡公的正妻,最後為什麼變成寡婦?唉。

    “惠風為何心事重重?”王衍又問道。

    “她可能喜歡郎君,比我還喜歡,嘻嘻。”王景風笑容燦爛地說道。

    王衍心下一驚,問道︰“你怎知道?”

    老王其實也有所猜測,但這話被大女兒說出來,總讓他感覺有點不真實。

    “她偷偷看過郎君。”王景風又打了個哈欠,道︰“平日有氣無力,心神不寧,但當郎君找她議事時就精神了,有時候還臉紅。”

    “你既知此事——”王衍有些無語。

    “她抹不開面子罷了。”王景風無所謂道。

    這回變成王衍心事重重了。

    眼見著從沒心沒肺的大女兒嘴里問不出什麼了,王衍又看了眼外孫,出去了。

    王景風則在榻上看著兒子,看著看著睡著了。

    ******

    來到書房後,王衍與王玄相對而坐。

    “朝中一切可好?”王衍問道。

    “天子對迫害和氏不滿。”王玄答道︰“以汝南內史費立年事已高為由,欲罷其職,並稱之為酷吏。”

    費立是蜀人,原成都王府中尉,被盧志招攬過來,數年前擔任汝南內史。

    說他是酷吏真的談不上,但堅決執行命令是真的。且因為家族根基在蜀中,費立僅與妻兒生活在河南,除了盧志外,沒甚關系網,無牽無掛,動起手來並不含糊。

    前番太子右衛率崔瑋為天子傳密旨(中旨),陳公不悅,于是王衍率百官,以“不孝”為由廢太子,拘于金墉城。

    後來得知崔瑋去了代郡後,又自雁門輾轉入晉陽,封劉琨為並州牧、都督並幽冀三州諸軍事。經請示之後,王衍又以“行事不端”為由奏劾司馬銓,于是乎,就在四月間,司馬銓及廢太子妃和氏俱死。

    東宮的官員、軍將也遭到了大面積清洗,很多人被貶為奴隸,發往廣成澤種田。

    而汝南和氏本家亦遭到清洗。費立親自帶兵,捕殺了百余和氏子弟,並其莊客部曲田地資財,一並收繳。

    毫無疑問,此舉極大震懾了朝堂,天子也為之震怒。

    王衍在廢太子之事中起了關鍵作用,難免被人說閑話。而且他的女兒為陳公生了孩子,更是被人譏笑攀附新貴,不要臉。

    饒是老王如此厚臉皮之人,听得背後的風言風語,也有些不開心。

    大半輩子積累的名聲,在這幾年消耗得有點快啊。尤其是太子夫婦被賜死一事,若非他面子大、人脈廣、故吏多,肯定有很多人要罵,輿論方面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平靜。

    另外,和氏被連根拔起之後,很多士人兔死狐悲,還是他一一安撫,最終勉強穩定了下來。

    前後忙活幾個月,當真心力交瘁。

    “費建熙雖老,卻不昏庸。陳公對他也很欣賞,不能動。”王衍說道︰“天子還有什麼動靜?”

    “今日黃門侍郎裴𦬅提了一事,說天子想立豫章王端為太子。”

    “清河康王造了什麼孽啊……”王衍無語。

    清河王司馬遐死後謚號“康”,他有四�兒子。

    長子司馬覃,就是那個被羊獻容領著入宮想繼承皇位的廢太子,被司馬越弄死了。

    次子司馬(yu ),襲爵清河王,還在洛陽。

    三子就是前太子司馬銓了,算是被邵勛弄死的。

    四子司馬端,現為豫章王。

    天子就是想讓故清河王的第四個兒子來當太子,因為他自己生不出來,無一兒半女。

    仔細想想,清河王這一家是真的倒了八輩子血霉。

    兩個兒子先後入宮當太子,都死了。現在想讓幼子司馬端繼續當太子,他能干嗎?大晉朝的太子是那麼好當的?不過兩代人,已經死了三個太子了,第四個能活?

    “先拖一拖吧。”王衍說道︰“我看現在也沒宗室子弟願意上趕著當太子。”

    立太子是正當之事,朝野內外沒有理由阻止,只能拖。

    好在現在宗室子弟都不傻,沒人想不開要當太子,這事拖到最後,大概率強迫指定一人。那個倒霉鬼再不情願,也只能哭喪著臉當太子去。

    “冊封儀典才是大事。”王衍又道︰“明日老夫再去查驗一下,此事萬萬不能出差錯。你是度支尚書,朝廷再無錢也要準備好賞賜。”

    “是。”王玄應道。

    “做好這件事,為父便是厚著臉皮,也為你求得一個好官位。”王衍捋了捋胡須,道︰“全忠是厚道人,必不會忘恩負義。”

    說到這里,王衍站起身,感慨道︰“真是看著他一步步走到今天,真的不容易啊。”

    王玄也有些恍惚。

    想當年,陳公拼死拼活才掙得了一個察孝廉的名額,步入仕途。那會誰在意他啊!

    王玄偶然間听人提及邵勛的名字,也沒有放在心上。那個時候,陳公與瑯琊王氏之間還隔了好多層次,根本不值得他們浪費時間看上一眼。

    但世事變幻,讓人目不暇接,乃至目瞪口呆。

    現在再懊悔已經沒有意義了,王家緊趕慢趕,終于看見了陳公突飛猛進的背影,在利益分配的大局中勉強分到了自己的一杯羹。

    人最怕的就是沒有價值。

    王家現在還有價值,一切還有機會。

    ******

    大晉永嘉十年(316)六月十一,晴。

    當長龍般的部伍出現在東方的地平線上之時,所有人都知道,那個掃平石勒、豪取幽州的兵家子來了。

    消息第一時間傳遍了洛陽。

    滿城公卿士人神情復雜。

    對他們而言,幽州太遠了,不是很關心。但一直持續到今年二月的新安血戰,卻讓他們的安全形勢大大改善——一萬五千禁軍將士血灑疆場、上萬司州丁壯填于溝壑之間,換來了洛陽的長治久安。

    歷數這些年的一樁樁、一件件事,遮馬堤之戰破除了洛陽北方的威脅,新安之戰填上了西邊的豁口,陳公對他們是有大恩的。

    但——不談了!

    我反對有用嗎?

    當密集的馬蹄聲響徹東陽門外時,洛陽的最後一絲雜音也沒了。

    傍晚的夕陽下,段末波勒馬停駐,先仰頭看了看巍峨的洛陽城牆,又扭頭看了看陳公的大 ,無聲地嘆了口氣。

    似乎每個人都對陳公有或多或少的不滿,但又被大勢裹挾著,不情不願地為他做事。

    在今年以前,他從沒想到過有朝一日,他會帶著部眾來到洛陽。

    這麼雄偉的城池、這般輝煌的王氣,在陳公面前不值一提。

    他還有什麼造反的底氣呢?

    鮮卑騎兵在諸門外游弋著,同樣被這座雄城吸引住了目光。

    見多了世面之後,原本敬為天人的部大、首領們,似乎也就那麼回事了。

    入夜之後,兩萬大軍在東陽門外扎營。

    邵勛牽著庾文君的手下了馬車,在夜空下看著燈火不明不定的城樓,虛空一抓,仿佛碾碎了什麼東西一樣。

    “十二年前隨糜子恢從此門入,鬼鬼祟祟,形單影只。十二年後從此門外,攜夫人之手,冠蓋雲集。”邵勛看著庾文君,低聲道︰“十二年前,我就想送夫人一套皇後冕服了。”

    庾文君追憶著少時往事,亮晶晶的眼楮看著邵勛,一時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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