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第二十七章 圈子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孤獨麥客 本章︰第二十七章 圈子

    許昌城外,世兵們已經經受了動員。

    在司馬確時代,許昌世兵明面上有兩萬,實有一萬七八千人。

    打了幾輪仗後,很多世兵死了,或者被編為府兵,去了濮陽、東平,人數下降到了一萬。

    帳下督劉善隨後便開始募五千兵,報名很積極,但許久之後,才把人數擴充到一萬二千,再往上就很難了,因為招不到那麼多人。

    沒奈何之下,經請示邵勛,他從南陽關西流民中招募了兩千人,連同家屬一起帶來許昌。

    又從潁川、陳留兩地的豪族莊客中“招募”了一千家,今天都來了——一家出個幾十戶、百來戶莊客,有點不舍,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許昌城下的這片地,和屯田軍營地有甚區別?”剛剛返回許昌的庾亮笑問道。

    緊鄰許昌城的土地當然是很好的,價值很大——人住在城里,出門就能巡視自家的地,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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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司馬越、司馬模、司馬確接著干,最終清理出來了五千余頃膏壤,發給軍士屯種——在這件事上,還得感謝王彌。

    嚴格來說,許昌世兵耕種的都是官地,世兵本身是佃戶,還是沒有人身自由的那種,所以庾亮說他們是屯田軍,也不算錯。

    許昌城外的官田來來回回換了幾茬主人,很少有人能從十幾年前一直耕種到現在。不是死了,就是走了。

    死的人死在各處,走的人也散在各處,很多甚至被迫與親人分離,在別處安家,娶妻生子——比如隨司馬去河北,以及跟著司馬越去兗州,或跟隨苟�去青州的人。

    多年之後,如果運氣好能夠回到家鄉,他會發現妻子已帶著孩子改嫁他人了——這年頭,多年不回來,基本默認死了。

    亂世之中,隨波逐流,個人的力量實在太渺小了。

    “元規在西平就管著屯田軍吧,如何?”庾袞之子庾軃問道。

    “元貞問得好!”庾亮搖頭嘆氣,道︰“若能選,誰願意留在西平啊。”

    庾軃與弟弟庾蔑對視一眼,皆大笑。

    誰喜歡去鳥不拉屎的地方啊?元規又這麼年輕,還沒到歸隱田園的時候,怕是天天念著許昌,夜夜想著回來過舒心日子,而不是和粗笨的鐵匠、礦工、農兵們待在一起。

    庾亮也想笑,不過最終忍住了。

    磨了這麼久的性子,終究不太一樣了。

    庾軃、庾蔑二人身邊還跟著一批士人子弟,見兄弟幾人敘完舊後,紛紛上來打招呼。

    庾亮一一含笑回應,每個人都照顧到了。

    庾軃眼楮一亮,元規確實有長進。

    眾人寒暄間,十余人出了城門,先看了庾亮等人一眼,沒甚表示,直接翻身上馬,從大路上疾馳而過。

    一邊縱馬奔馳,一邊大聲談笑,是那樣地意氣風發。

    “嗯?此何人?”庾亮看了一眼,問道。

    許昌城中什麼時候來了這麼一撥“囂張”的少年?

    想當年,妹妹嫁給陳公之後,他庾元規在許昌城里的地位水漲船高,同一輩的士人子弟聚會時,哪�不和他打招呼?哪個不巴結他?

    沒想到啊,才離開一年多,就有人不認識他庾亮了。

    庾軃看了一眼,道︰“年後剛從襄城、陳郡搬過來的。府兵、銀槍軍將校子弟,粗鄙無文,終日只曉得摔角、射獵。”

    “沒和他們親近親近?”庾亮下意識覺得這樣不太好,太過涇渭分明了。

    “試過,不是一路人。”庾軃說道︰“三月三時,曾邀左司馬陳有根之子與會,人家也來了。陳良輔的佷子與他談樂理,一竅不通。我和他聊了聊《易》,也不懂。後來不知道誰據此奚落,人家負氣走了,五月五再邀,就不來了。”

    “春社節那會,我等坐而論道。”庾蔑又道︰“吳前之孫也被人笑了,還與鐘氏的一位子弟打了一架。”

    “為何?”庾亮問道。

    “笑他洛陽話說出了東海音。”庾蔑沒說話,旁邊有人笑了出來。

    庾亮臉色一變。

    陳公十三年前來到洛陽。他的洛陽話算是說得比較好的了,但仍然不可避免帶點鄉音。

    這種事,幾個相熟的人私下里說笑一番就罷了,怎麼還當眾羞辱人家呢?

    要是陳公知道了,他心里會怎麼想?

    “住口!”庾亮斥了那人一句,眼神凶惡。

    那人嚇了一跳,更覺得很沒面子,可想起庾亮的身份,又不敢發作,只能訕笑一下,掩飾心中的不快。

    庾亮懶得和他多說。

    他也看出來了,陳公麾下的武人子弟和他們好像不太合得來,基本的社交場合都進不去。

    雅言、樂理、詩文、書法、玄理等等,每一樣都不合格,如何被士人接納?

    要知道,就連劉聰這個能開硬弓的莽漢,都工于書法,能吟詩作賦,還能與今上暢談樂理。不然的話,當年他來洛陽的那趟游歷,就算是白費了,因為壓根擠不進圈子。

    “這些將校子弟,平日里都在做什麼?”庾亮又問道。

    眾人面面相覷。

    人家來許昌還不到半年,我哪知道他們在做什麼?

    “摔角、射獵。”庾軃重復了一遍之前說過的話,又進一步補充道︰“邀上十余好友,進山馳獵。獵得鹿狐之屬,便席地而坐,溫酒炙肉。興致上來時,還角力比試。”

    “秦樓楚館之中,倒撞上過幾次。”庾蔑在一旁說道︰“這也是唯一能踫上他們的地方了。”

    庾軃瞪了弟弟一眼,嫌他多嘴。

    庾亮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堂兄。他還奇怪庾軃怎麼如此了解這幫將校子弟呢,原來在妓館接觸過啊。

    “哈哈。”庾軃干笑了兩聲,道︰“這幫人沒什麼錢,請過他們幾次,便多聊了聊。”

    庾亮點了點頭。

    陳公手下的武人將官,起家之前多為黔首,說家徒四壁可能夸張了,但真沒多少錢。

    家里的土地、僕婢也不多,底蘊更是無從談起。

    一個家族的崛起,不是一代人能辦到的。

    日上三竿之時,一行人入了城。

    婉拒了宴飲之後,庾亮先去了原範陽王司馬府、現陳公府邸。

    大街上車馬甚多,一批批往外涌。找人打听了一下,原來陳公近期要去洛陽,故府庫大開,各色器械、資糧流水般運往城外軍營,交給即將出征的一萬許昌世兵——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夏播完畢後就要走了。

    他又想起了路上看到的情形,汝南、潁川、襄城三地似乎都動員相當數量的丁壯,之前還不知他們開往何處集結,現在清楚了︰洛陽。

    陳公這是要做什麼?庾亮有點懵,更有些不安。

    一番通傳之後,庾亮很快被引到了府中。

    “大兄。”庾文君在遠處招手,笑眯眯地看著他。

    庾亮悄悄看了下,隨即暗嘆。

    這個傻阿妹,怕是不知道陳公在外面有多少女人,他都不好意思對妹妹說。

    但看著她開心的樣子,庾亮也不好說什麼了。

    “元規。”邵勛看了他一眼,笑道︰“去酒店年余,沒給捅婁子。”

    庾亮臉一紅。

    陳公還是有分寸的,只在家里人面前這麼說他,不然他真的無臉見人了。

    邵勛身上隨意披著件深衣,正坐在池塘邊釣魚,招呼庾亮坐下後,說道︰“回來後先休息數日,隨後與我進京一趟。”

    “好。”庾亮再也沒有在狐朋狗友面前的囂張姿態,畢恭畢敬地坐在胡床上。

    庾文君捂嘴偷笑了一下。

    前陣子夫君還和他抱怨士人陽奉陰違呢,看兄長這模樣,可比銀槍軍的將校們還听話啊。

    “許昌好不好?”正在釣魚的邵勛突然問道。

    庾亮一怔,不知道妹夫為什麼這麼問,只能回道︰“尚可。”

    “我卻覺得一般。”邵勛說道。

    庾亮不明所以。

    “去了洛陽後,你想辦法找一找少府的人,然後帶他們去浚儀,規劃城址。”

    “明公要移治他處?”

    邵勛嗯了一聲。

    “修建新城,靡費甚多啊。”庾亮喃喃道。

    自從在汝南整了一通爛活後,他總算知道過度壓榨要激起民變了。而今府庫空虛,所有錢糧都拿去打仗了,哪還有余裕修建新城?

    “不用我出錢。”邵勛說道︰“河南人不出錢,河北人卻很願意出錢。”

    庾亮恍然大悟,同時也有些無語,更有些郁悶。

    當他與祭酒房陽交割酒店事務,滿心歡喜地回許昌時,絕對想不到很快又要被派出去。

    “兄長,此乃重任,好多人求都求不來呢。”庾文君在一旁說道。

    庾亮瞪了妹妹一眼。

    有了丈夫後,居然教訓起兄長來了。

    不過他也釋然了。

    這確實是一個苦活、累活,但也是個露臉的活,辦好了功勞自不用提,後世史書上說不定還會留下濃重一筆,對他還是很有吸引力的。

    只是,這離他喜歡的大權在握、主政一方卻遠了很多。

    督造新城,雖然比較重要,說穿了還是“庶務”啊,不是什麼清貴的活計。

    但他沒有勇氣質疑邵勛的命令。

    自廣成澤管理俘虜屯田開始,他就習慣了接受妹夫的命令,做一件又一件瑣碎細致的事情,唉。

    “去洛陽時,把家兵都帶上。”邵勛又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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