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第三十九章 怎麼打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孤獨麥客 本章︰第三十九章 怎麼打

    王彌是一個心智非常堅韌的反賊。

    第一次帶著家僮部曲,加入劉伯根的宗教起義軍,算是小股東,被幽州南下的鮮卑騎兵剿滅——段部鮮卑的雇佣兵業務是真的廣,同時接兩筆生意,五千騎南下豫州幫司馬越,另有數千騎南下青州。

    第二次自己是大股東。很遺憾,被兗州刺史苟�出兵剿滅。

    這是第三次了,幾乎由他獨資。

    從正月底開始,青州各郡就急報連連,王彌的部眾愈發龐大,開始分兵各處,攻打郡縣。而郡縣無兵,守令多被殺。

    這個時候還沒幾個人重視,估計也就青州都督苟�比較上心。

    進入二月後,情況明顯嚴重了起來。

    如同癌細胞擴散一樣,王彌部眾的活動範圍明顯加大,人數也越來越多。

    甚至于,躲藏起來的天師道部眾紛紛加入,並利用宗教關系,幫王彌拉人頭、壯聲勢。

    二月底,剛回到綠柳園沒幾天的邵勛又被王衍喊去了洛陽,讓他大呼晦氣。

    地點還是上次的王家別院。

    吃過一次教訓的王敦面無表情,在案幾上鋪開一份地圖,簡略地介紹了下情況。

    “賊勢大熾。”王衍說道。

    “賊勢滔天。”邵勛說道。

    他有些難以相信,因為賊人已經出現兗州、徐州境內了,據聞後續還有大隊人馬,蜂擁入兗。

    山東到河南多遠?按王彌這�進軍速度,邵勛完全可以判斷,他們沒怎麼遇到阻礙,完全是在武裝行軍。

    容易攻打的郡城、縣城一鼓而下。

    難以攻打的塢堡丟棄一邊。

    容易拿下的村落、土圍子、堡壁則啃掉,壯大實力。

    “司徒,事到如今,還懷疑我說的話嗎?”邵勛問道。

    哪怕苟�真打不過王彌,只要認真圍剿、阻擊了,都不至于讓王彌搞出這種高歌猛進的行軍速度——他又沒小摩托!

    王衍皺著眉頭,死死盯著地圖,卻看不出所以然。片刻之後,他看向弟弟王敦,然後果斷目光一轉,看向邵勛。

    王敦臉上青氣一閃,沒有說話。

    邵勛用手指在地圖上劃了劃,道︰“設若王彌此刻從青州出發,如果不打仗,日行三十里,四月中可至許昌,五月可至洛陽。”

    青州到許昌多遠?一千多里。

    日行三十里,那都算快的了,有的軍隊只能日行二十里。

    一千多里路,四十多天從青州趕到許昌,可能嗎?

    可能的。前提是不打仗,一路武裝行軍。

    王彌有可能創造一仗不打,六十天速通山東、河南,抵達洛陽的奇跡。

    听到邵勛這話,王衍面無表情,因為他還不太相信。

    但如果一切成真,他內心之中對苟�、司馬越將會極為失望。

    他是只顧門戶私計,但也不想朝廷完蛋。

    他的狡兔三窟,從來只盯著北方,他沒有想過將中原拱手讓人,苟安江南的事情。

    “太傅領兗、豫二州數萬雄兵,怎可能令王彌如此輕松挺進許昌?莫要誤人。”王敦忍不住了,這人好大的名聲,怎地如此胡說八道。

    邵勛有些不耐煩。

    王敦這人,怎地心眼如此之小?我哪里得罪你了?

    不過還好,王家的掌權人是老壁燈。

    老壁燈有能力,但私心非常重,現在得忽悠住他,讓他撐住洛陽的場面,給我遮風擋雨。

    “處仲,我確實不能肯定太傅一定會避讓。但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苟�已經讓了,太傅再讓,又有什麼奇怪的?石勒、石超等人已經進軍河北,太傅興許要把主力調去平定河北亂局呢。”邵勛說道。

    听到“處仲”二字,王敦怒極,你什麼身份,敢稱我表字?

    不過,怒到極點,他反倒一笑,道︰“魯陽侯言之有理,是我疏忽了。”

    王衍眉頭一皺。

    邵勛不再理王敦。

    丟下妻子和部眾,單騎逃回洛陽,無論有什麼理由,都難逃“鼠輩”二字,不知道有什麼可驕傲的。

    這種人,就只能在士人圈子里撒潑。

    仗著自己的家世,篤定別人不敢拿他怎麼樣。即便被抓下獄,也會有人營救,于是做點大膽、出格的事,混個名聲。但當他真遇到生死時刻,且別人不會因為他的家世而手下留情的時候,就徹底現出原形了。

    “張涼州欲遣北宮純等將率涼州精兵入衛洛京,這會估計已經上路了。”王衍突然說道︰“但光靠他們並不足,還得靠禁軍。君侯可有什麼建議?”

    “僕只有四點。”邵勛說道。

    “其一,即刻核查禁軍人數、器械,做到心中有數。”

    “其二,東陽門太倉有多少存糧,好好查一查。洛陽武庫有多少器械,亦要查清楚。”

    “其三,修繕洛陽周邊關塞。現下可能已來不及了,但可多多積存守具,以備不時之需。”

    “其四,下詔天下諸州,令其選送精卒、器械、錢糧入京。”

    “就這些?”

    “就這些。”

    王衍站起身,在院內走來走去,仔細思索。

    王敦有些煩躁,悄然離開了。

    邵勛繼續看著地圖。

    “君侯打算怎麼打?防還是攻?”王衍停了下來,問道。

    “司徒,禁軍現在是個什麼情況?”邵勛反問道。

    “看著——都還行。”王衍有些遲疑。

    他本來想說禁軍可戰的,但看著邵勛的目光,又咽了回去。

    他對自己的軍事才能沒把握,以前還會詢問弟弟王敦,現在對他失望了,暗嘆王家人或許都沒有軍略,故不敢隨意發表意見。

    “一年多前的禁軍只有兩萬人,卻可擊潰現在的五萬多禁軍。我這麼說,司徒可信?”邵勛問道。

    “君侯但說如何打仗,莫要東拉西扯了。”王衍擺了擺手,說道。

    “守洛陽,不在于洛陽本身,而在于洛陽八關。”邵勛說道︰“為今之計,當探明王彌進軍路線,再作計較。”

    這是打算御敵于洛陽之外了,即利用洛陽盆地周邊的山川地利,擊敗賊軍。

    邵勛說得很淺白,王衍听明白了,覺得這個方略算不得錯。

    當然,他也不會光听邵勛的。

    他拉攏軍事人才,也不可能只拉攏邵勛一人。

    他會多方听取意見,最終再稟報天子。

    ******

    午後,王衍入宮問對。

    邵勛則離開別院,返回梁縣駐地。

    王家別院建得還是挺別致的。

    春意融融之時,百花盛開,泉水叮咚。

    曲折回環的連廊建于河塘之上,還可欣賞游魚,別有意趣。

    唯一不和諧的,大概就是偶爾傳來的女人譏諷聲和男人氣急敗壞的咒罵了。

    邵勛穿過連廊之時,看到一個宮裝麗人坐在前方。

    眉毛細彎,皮膚白淨,五官精致,明眸牿齒,整體雖然談不上美絕人寰,但也可稱一聲漂亮。

    更兼身上有股雍容典雅的氣度,看人時,甚至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呃,她看了自己一眼。

    邵勛拱了拱手,離去了。

    婦人扭過頭去,繼續盯著河塘。

    出了王府之後,邵勛先去糜府拜訪了一番,卻沒見到司隸校尉糜晃,听聞巡查諸縣去了。

    有心去曹馥府上一轉,又有點發 。

    他現在自制力有點差,擔心真的上馬“整治”小紅,反而不美。

    洛陽大街上熙熙攘攘,人頭攢動。

    連續幾年的和平,已經讓人們忘了當初的慘痛記憶。

    邵勛沿著東陽門內御街東行。

    他走得很慢,仿佛在一步步丈量似的。

    五年前,他還是個小人物,跟著糜晃從建春門入城,然後拐到這條御街上。

    五年後,他已是王司徒的座上賓。

    時光催人老,也催人奮進。

    他做到了。

    “回去。”出了東陽門後,他吩咐道。

    “君侯,回哪里?”唐劍牽來馬匹,問道。

    “禹山塢。”

    “諾。”

    邵勛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現在要開始做戰爭準備了。

    一場接一場,永遠沒有盡頭。

    王彌如果從許昌方向來洛陽,那麼基本就兩條路線,一條是邵勛當初數百里奔襲劉喬的路,一條則是經禹山塢附近的陽翟縣,然後過轅關入洛陽。

    前者可能性小一些,後者較大,因為更近。

    其實,他都有點想兵發許昌,到那里去迎擊王彌。

    但他吃不準王彌部隊的兵力和戰斗力,更擔心洛陽那幫孫子不派援兵、不發糧草,把自己晾在許昌——他們完全做得出來。

    這是一個相互間沒有信任的社會啊。

    回到梁縣之後,邵勛便開始了大練兵。

    而此時,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來。

    三月,王彌的動向愈發明顯,主力部隊已經進入兗州。

    太傅司馬越又來了迷之操作。

    先是以有人欲立清河王司馬覃為太子為由,將其關入金墉城,然後鴆殺。

    隨後,遣河北降將王斌率五千甲士,打著“入衛京師”的旗號來到洛陽。

    最後,太傅離開了許昌,移鎮鄄城。

    這個架勢,完全是策應河北的模樣,因為他還連連催促王浚,南下共擊石勒。

    王浚其實還能搖來鮮卑騎兵,當初鎮壓劉伯根的那批鮮卑人,甚至還有不少具裝甲騎,但人家來不來就不好說了,畢竟在長安吃過虧。

    三月二十日,盧志匆匆來到禹山塢,第一句話就讓邵勛大驚︰“君侯宜撤離禹山塢軍民,退保梁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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