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江湖二十年

第二十九章 人精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征子有利 本章︰第二十九章 人精

    且說在一陣陣槍聲的逼迫下,徐懷民倉惶逃出弄堂小巷。

    此時的他,早已被嚇得魂飛魄散,再也顧不上去張公館“邀功”,腦袋里別無他想,腳下只管奪命狂奔。

    一路上,車鳴馬嘶,人聲喧囂。

    徐懷民只覺得暈頭轉向,耳畔“嗡嗡”作響,整個人像是悶在玻璃缸中,所有聲音都因此而變得失真。

    目之所及,人物景致,似乎也都在移形換影,進而顯得詭異莫名。

    待到他好不容易緩過神來,定楮一看,如夢初醒,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間站在了自家門前。

    便在這時,天也剛剛擦黑。

    “咚咚咚!”

    急促地叩開房門。

    一家老小見他面無血色,神情惶恐,不由得紛紛湊上前來刨根問底。

    徐懷民哪有閑心跟家人解釋太多,當場呵斥了幾句後,便急匆匆地跑進書房里,將自己反鎖起來。

    拉開抽屜,從里面翻出一把柯爾特左輪握在手里,原本緊繃的神經才終于有所和緩。

    徐懷民坐在椅子上,呼吸急促,旋即又突然想起了什麼,于是連忙哆里哆嗦地掏出鼻煙壺,頻頻抹在人中兩側。

    “嘶哈——嘶哈——”

    猛吸了幾大口之後,整個人總算是漸漸平復了下來。

    徐懷民在書桌前靜靜坐了半晌,腦子里開始飛快盤算起應對之策。

    幾番考量下來,他還是堅持認為︰所謂的“斧頭幫”,根本不可能斗得過滬上的青幫“三大亨”。

    皖北蠻子在王老九的帶領下,好勇斗狠,人多勢眾。

    這不假。

    可青幫“三大亨”是什麼檔次的人物?

    軍警政商黑,五界亨通!

    三金公司,壟斷了十里洋場的土貨貿易,財源廣進!

    黃錦鏞從光緒年間開始,便在法租界當華人探長,歷經三朝,縱橫滬上二十幾年,根深蒂固,門徒千百,就連洋人見了他,也都客客氣氣,奉承吹捧。

    杜鏞早已不再是過去那個“水果阿生”,麾下四大金剛,執掌“小八股黨”。人在政商兩界,八面玲瓏,左右逢源,腦袋削尖了往上爬,如今正處在扶搖直上、魚躍龍門之際。

    張小林心狠手黑,早年間單憑拳腳闖蕩十六鋪碼頭,揚名立萬,而且曾經在浙省武備學堂就讀,因此結交了不少軍閥長官,主管三金公司的軍方人脈。

    這三個人強強聯合,歷經多少江湖考驗,又恰逢多少機緣巧合,才終于在十里洋場站穩腳跟,成了說一不二的人物?

    這種勢力,豈是突然冒出個斧頭幫就能輕易撼動的?

    人從惶恐中沉靜下來。

    想通了這一點,徐懷民不再有絲毫猶豫,立即拿起桌上的听筒,給張家公館打去了一通電話。

    ……

    ……

    法租界,杜公館。

    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客廳里卻是燈火通明,煙霧繚繞,主客間的說笑,混雜在洗牌聲中斷斷續續。

    杜鏞和張小林正在陪兩個市府官員打麻將。

    通過做局玩兒牌的方式,變相給兩個官員送出錢財、買通關系。

    杜鏞和張小林有過命的交情。

    兩人之間,算得上是通家之好,因此雙方經常互相走動,不是你在我家,就是我在你家。

    牌局打得熱火朝天,兩個官員頻頻胡牌,“掙”了不少錢,自然心情大好,一邊高談闊論,一邊喝茶抽煙。

    便在此時,張公館的管家忽然穿過張、杜兩家的月門,急匆匆地來到杜公館的客廳內,小心湊到牌桌前,彎了彎腰。

    “老爺、杜老板、兩位大人……呃,還添些茶水不啦?”

    張公館的管家跑來杜公館端茶倒水。

    這種事兒,誰見了都覺得怪異。

    在座的都是人精,自然全都能听出來管家話里話外的意思。

    張小林乜斜了兩眼,抬手抓起一張麻將牌,撇撇嘴道︰“有事就講。”

    “老爺,剛才家里來了通電話,是輪船招商局的徐經理打來的,他跟我說了些事情……”管家輕聲細語,只回了一半。

    “西風!”

    張小林打出一張風頭,旋即皺起眉毛,小聲念叨著說︰“徐經理,哪個徐經理?輪船招商局的股東里,有姓徐的嗎?”

    他一邊說,一邊將目光看向身邊的杜鏞。

    “二萬!”

    “踫啦!”

    杜鏞從手牌里拆出一張“萬字”,給下家的官員開了門,思忖片刻後,方才抬頭看向張公館的管家。

    “徐經理?是那個徐懷民嗎?”

    “對對對,就是徐懷民。”管家連忙躬身回道。

    杜鏞點了點頭,旋即對張小林說︰“小林哥,這個徐懷民是招商局主管碼頭營運的經理,你忘啦?”

    “哦哦哦,想起來了,六筒!”張小林頭也不抬地沖管家問道,“我早就不在碼頭上做生意了,伊打電話找我做什麼?”

    管家俯下身子,輕聲回道︰“老爺,徐經理說的事情,跟您的佷子樓靜遠有關。”

    “哎呀,那就讓伊去給樓靜遠打電話嘛,不要煩啦!”張小林又抓起一張麻將牌,語氣听起來極不耐煩。

    這時,牌桌上的兩名市府官員忽然開了腔。

    “張老板,儂要是還有事情,那就先去忙好啦,阿拉又不著急的嘛!”

    “是啊,張老板可不要因為陪我們打牌,耽誤了正事呀!”

    盡管兩人說得情真意切,但他們既是官員,又是客人,張小林哪敢有失陪的道理,當下便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

    “兩位長官,莫听他瞎七搭八,芝麻大點的小事,煩來煩去,來來來,阿拉打牌!”

    說著,他又抬頭瞪了一眼管家,罵道︰“儂還站在這里干什麼,沒看見阿拉在忙?趕緊跑開!”

    張小林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氣,不僅在外囂張跋扈,平日里對待佣人、僕從,也是動不動就要非打即罵。

    管家深知張小林的性子,頓時不敢再有廢話,于是連忙轉身就要離開。

    便在這時,杜鏞卻突然開口說道︰“吳管家,你先不要走了,留在我這邊幫幫忙吧。我書房里有電話,你先去用。”

    樓靜遠不僅是張小林的妻佷兒,同時也是杜鏞的門生。

    他若是踫見了什麼麻煩,張、杜兩人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但眼下實在不是問話的時候,杜鏞和張小林只能先把桌上的官老爺陪好,再仔細詢問其中的緣由。

    吳管家心下會意,躬身告辭後,便獨自來到杜公館的書房內,先給樓靜遠撥了通電話,結果正主不在家,便又只好留在書房里,等著外頭的牌局散場。

    然而,麻將能提神——效果比咖啡還管用!

    牌局一圈接著一圈,連軸兒轉,麻將最後打到了凌晨兩三點鐘才將將作罷。

    倒不是兩個官差困了,而是杜鏞忽然提議,讓他們去客房里好好享用一下三金公司進的一批洋土,兩人才終于離開。

    牌局散場,杜鏞便邀請張小林去自家書房詳談。

    杜公館的書房很大,藏書很多,而且很新,全都在書架上碼放得整整齊齊,像是頗有些貴重的擺設。

    杜鏞本是半個文盲,論及讀書寫字兒,甚至還不如黃錦鏞和張小林。

    因此,他總是需要這些外在的“裝飾”,來裝扮自己的身份,掩藏內心的自卑。

    走進書房內,吳管家立刻向二人轉述了徐懷民傳來的消息。

    張小林听後,當即面露不屑道︰“冊吶,我還以為多大的事情呢,鬧了半天就是有人要搶樓靜遠的碼頭?”

    杜鏞則坐在椅子上眉頭緊鎖,並未輕易評判,轉而卻問︰“他們知道樓靜遠是小林哥的佷子,也是我的門生嗎?”

    “知道。”吳管家點了點頭,“按照徐經理的說法,他們那伙人,就是點名道姓要樓靜遠的碼頭,而且還對徐經理動了粗,逼他簽了合同。徐經理就是想提前知會一聲,這件事跟他無關,他剛才也是沒有辦法。”

    “這麼說的話,樓靜遠其實是個幌子,他們那伙人,擺明了就是沖著我和小林哥來的了。”杜鏞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于此同時,張小林則是氣血翻涌,面堂立刻變成了絳紫色。

    “他媽的,那幫皖北臭要飯的得寸進尺,最近鬧了幾次碼頭,阿拉不想理他,伊還抖起威風來了!”

    “是是是!”吳管家連忙附和道,“老爺,徐經理剛才也說,王老九他們囂張的厲害,說是拿了合同就要去打碼頭了。”

    “冊吶,跟他們打!”張小林聞言,立馬瞪大了眼楮,“儂去跟樓靜遠講,讓他最近在碼頭上多安排些打手,人要是不夠用,直接找我來要。他媽的,老子在十六鋪碼頭‘打天下’的時候,王老九那個鄉巴佬還是個空子呢!”

    “老爺,那我現在就去?”吳管家問。

    “等一下。”杜鏞突然抬手制止,“吳管家,你剛才說……王老九的同鄉會改名字了?”

    “對,按徐經理的說法,看樣子好像是從皖省的同鄉會里,單獨拆出了一個幫派,名字叫‘斧頭幫’。”

    “斧頭幫……”杜鏞沉聲念叨了幾遍。

    張小林卻很不耐煩,擺了擺手說︰“哎呀,阿鏞,儂不要老是這樣疑神疑鬼的,怕他們做什麼,打就是了嘛!”

    “小林哥,你先不要沖動。”杜鏞好言勸慰了幾句,“我只是覺得奇怪,王老九一直用同鄉會的名號,怎麼突然改了?”

    “哼,斧頭幫?他們愛叫什麼叫什麼,阿拉在十里洋場,軍警政商,到處都有人脈,又是青幫弟子,還怕他們不成?”

    “小林哥,我不是怕,而是同鄉會突然變成了斧頭幫,還給徐經理一萬塊錢,我估計王老九肯定是受到別人資助了。”

    “資助?”張小林冷聲笑道,“阿拉在滬上,只要說句話,我倒要看看,還有誰敢資助伊王老九?”

    張小林在十里洋場上,向來飛揚跋扈,目中無人。

    他有如此反應,倒也的確合乎他的性格。

    不過,青幫“三大亨”中,唯獨杜鏞一人,由于出身實在太過卑微低賤,因此平日里的行事風格,向來低調謹慎。

    他不但沒有立即動怒,反倒是愈發疑慮重重起來。

    張小林見杜鏞這副優柔寡斷的樣子,既覺得可氣,又覺得可笑,當下大手一揮,卻道︰

    “好啦好啦,阿鏞,我知道儂是小心駛得萬年船。這樣吧,樓靜遠的事,全交給我來辦就行了,你看好不啦?”

    然而,杜鏞卻搖了搖頭,道︰“不不不,小林哥,這件事實在太奇怪了,不只是在‘斧頭幫’,�揹R俗詈孟炔灰  !br />
    “哦喲,還有哪里怪嘛!”張小林滿臉厭煩道,“王老九來搶碼頭,阿拉來守碼頭,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多簡單嘛!”

    杜鏞從椅子上站起身,不自覺地在書房里來回踱步。

    “小林哥,王老九以前也在碼頭上混過,他不可能不知道搶碼頭的規矩,怎麼可能先派人去找徐經理呢?”

    聞言,張小林不禁愣了一下,眨眨眼、撓撓頭,忽然得出一個荒唐的結論︰

    “阿鏞,那儂的意思是,這個徐經理其實跟王老九他們是一伙的,故意給阿拉放來假消息?”

    杜鏞一听,差點兒沒當場背過氣去,連忙解釋道︰

    “徐經理是老滬上,他知道得罪我們是什麼下場,但他很有可能是在不自覺的情況下,被人利用了。”

    “怎麼講?”張小林問。

    杜鏞沉聲道︰“小林哥,你剛才有一點說對了——這應該是個假消息!也只有是假消息,才能說得通斧頭幫的舉動。”

    “杜老板,那就是說,他們根本就沒打算搶碼頭?”吳管家湊過來捧哏道,“或者說,他們真正想搶的,其實不是樓靜遠的地盤?”

    “對,我覺得‘斧頭幫’很有可能是在聲東擊西!”杜鏞忽地停下腳步,在張小林面前站定,“小林哥,你如果派人去保樓靜遠的碼頭,那就中了他們的圈套,把我們的人都調走了。”

    “阿鏞,儂講的倒是頭頭是道,可講來講去,不還是在瞎猜嘛!”張小林呵呵笑道,“聲東擊西?難道那個王老九還能殺過來,砸了阿拉的公館不成?”

    杜鏞淡淡地搖了搖頭︰

    “他會不會砸我們的公館,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再過幾天,三金公司有一大批土貨將要到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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