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
破爛小船從河面上經過,掀起一層波浪。
順河而下,瞅準時機,一只毛茸茸的大手,精準薅住落水者的領口,同船夫合力,將其拖拽上了甲板。
大胡子洋人雙手相疊相扣,在落水者的胸前反復按壓了幾下,繼而發現其肋下的傷口。
“方!方!”大胡子用一口蹩腳的漢語,驚慌叫嚷,“把我的急救箱拿來!”
“來了!來了!”
甲板末端,一個身材瘦弱的白臉小年輕,熟練地收好貴重的攝影器材,並拎起腳邊的手提箱,“咚咚咚”地跑到船頭。
“跟他說話!”大胡子一邊翻騰著手提箱,一邊命令道。
小年輕有點不知所措,卻問︰“說、說啥呀?”
“說什麼都可以,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小年輕低頭看了看落水者蒼白的臉色,不由得咽下一口唾沫,搖晃道︰“哥!哥,能听見我說話不?喂!你從哪來呀?”
落水者任由推搡,毫無反應。
“先生,這人、這人好像死了。”
大胡子用洋文喊了一句什麼。
小年輕听罷,學著那語氣,沖船夫翻譯道︰“大爺,你開快點兒啊!”
船夫仍舊不緊不慢,撐蒿掌舵道︰“順風順水,夠快啦!”
這時候,暖陽初升,剛從海平線露頭,水面上氤氳起一層薄薄的、橘紅色的晨霧。
遠處的港口碼頭,隨之漸漸忙碌起來,遠洋貨輪,浮木小船,往來穿梭,片刻不息。
汽笛聲刺耳,銅鈴聲急促,吆喝聲回蕩……
米色的帆影,高聳的桅桿,赤膊上身的碼頭工人……
景物之間,仿佛失去了邊界,任由顏料在其中浸染、暈開,形似一副尚未風干的水彩……
…………
裕泰客棧,二樓客房。
王正南和闖虎小眼瞪小眼,相對而坐,一言不發。
屋子里一片死寂,靜得 人,表盤上指針的“滴答”聲,因而顯得格外真切。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闖虎“啪”的一聲,合上榮來的懷表,心焦抖腿,嬉笑著提議道︰“大兄弟,我看時辰差不多了,要不咱倆先去火車站等他們?”
王正南癱在椅子上,默不作聲。
臉蛋子上的大肥肉把眼楮擠成了一條縫,也不知是睜著、還是閉著。
闖虎見南風沒有回應,便欠起身,伸手在他面前試探性地晃了晃,狐疑著喃喃自語︰“這是——睡著了?”
猛地又晃了兩下,闖虎眼珠一轉,遂踮起腳,慢慢朝房門走去。
沒想到,手指剛一踫到門把手,身後便傳來了王正南的聲音。
“你要敢走,我就一槍斃了�瞴@ br />
闖虎聞言一怔,連忙把手縮回來,扭頭訕笑︰“大兄弟,你沒睡啊?我就是餓了,想下樓要點吃的。�砥s慍潁 隳們垢繕堆劍靠焓掌鵠矗 笮值艽讓忌頗浚 撤鶼瘢 豢淳褪切納頻娜耍 剎恍四謎饌嬉舛 嫘Γ 業 ! br />
“膽兒小,你就坐下。”王正南收起配槍,“你別拿這話捧我,說我心善沒用,我听道哥的。他說中午走,咱倆就得中午走;他說讓你跟著咱們,你就得跟著咱們。現在才九點,你急什麼!”
“不急,不急!我這不是怕你餓著麼!”
“那有啥,我又不是沒挨過餓。”
“你?”闖虎憋笑道,“你還真不像挨過餓的人。”
王正南懶得解釋。
闖虎便又提議道︰“要不這樣,咱倆一塊兒下樓吃點東西,這總行了吧?”
“那也不行。”王正南斷然拒絕,“你是佛爺,我跑不過你。”
闖虎沒轍,只好又重新坐了下來。
這時,敲門聲突然響了起來。
闖虎心頭一緊,連忙站起身往後退。
王正南立刻又拔出配槍,拿桌上的手巾蓋在上頭,卻說︰“進!”
裕泰客棧的伙計滿臉堆笑地走進來,問︰“客官,打擾一下,我記得你們幾位,領頭的好像是叫江連橫,我沒記錯吧?”
二人相視一眼,王正南猶疑地問︰“對,咋了?”
伙計笑答︰“他昨天晚上說,有個朋友,可能會來找他,現在人家正在樓下等著呢!”
這一番話,原本是江連橫為了打探情況,瞎編的借口說辭。
沒想到,謊話成真,竟真無中生有了一個人出來?
王正南心里不安,忙問︰“那人長什麼樣?”
“什麼樣兒?”伙計泛著白眼,回憶道,“腦門挺窄,中等身材,瞅著——嘿嘿,有點不修邊幅,嘴唇色挺深,眼楮里竟是紅血絲。”
王正南越听越開心,最後竟直接站起身,沖闖虎招呼道︰“走,跟我下樓!”
闖虎鬧不清楚狀況,急慌慌跟在後頭,卻問︰“誒?你不怕我跑啦?別不是什麼殺手追過來了!”
王正南自顧自地走下樓梯,邪魅一笑︰“放心,你跑不了了!”
“啊?”
闖虎不知是福是禍,猶猶豫豫地跟著來到一樓大堂,卻見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正立在櫃台邊上,神情戒備地左右掃視堂內的食客,眉宇之間,隱隱有股暴虐氣息,間或夾雜了些許豪邁。
“西風!”王正南呼哧呼哧地迎上前去,“真是你來了!”
李正西回過身,沖他咧嘴一笑,叫道︰“二哥。”
他鄉遇故知。
相逢的喜悅,卻是稍縱即逝,李正西立馬將目光落在闖虎身上,冷聲問︰“這是誰?”
“哦,他是個作家。”王正南嘿嘿笑道,“西風,你得幫我盯著點他,道哥挺稀罕他,不讓他走呢!”
闖虎連忙接茬兒,笑道︰“哪的話!都是給道哥辦事兒麼,應該的,我咋會跑呢!”
李正西木頭樁子似的,倆眼直勾勾地盯著他,並不賠笑,只是冷聲說︰“你最好別跑。”
有西風在,王正南緊繃的神情,明顯松懈了不少,拉著對方便問︰“你怎麼來了?”
李正西道︰“這話說的,你發的那電報,看上去都要在這邊跟人破盤兒了,大嫂哪能放心,合計了一宿,還是把我派來了。”
“就你自己一個人來的?”
李正西左右顧盼,旋即壓低了聲音,說︰“帶了八個,都是敢上的好手,大嫂親自給我挑的。”
王正南越過西風的肩膀,朝門外巴望了兩眼,卻問︰“人吶?”
“嘖!二哥,你也就會投機倒把了。”李正西解釋道,“在人家的地面兒上,帶那麼多人來見道哥,萬一走水了咋整?我讓他們分三撥,在別的地方住下了。”
“也好,也好!”王正南又問,“你們啥時候來的?”
“昨晚就到了,新舊兩市街,打听了好幾個客棧賓館,總算找著你們了。”李正西慨嘆一聲,“誒?道哥呢?帶我上去見見啊!”
“唉!上樓說吧!”
二人將西風領進江連橫的客房,借著等人的功夫,將來營口以後的遭遇,諸如老爺閣、窪坑甸、喬二爺等等,原原本本地復述了一遍。
李正西心急性烈,沒听多一會兒,便屢次三番地打斷插話。
“也就是說,道哥天沒亮就出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王正南點點頭︰“道哥說了,中午的時候,他要是還沒回來,就讓咱們去火車站先回去。”
“我去找他。”
李正西撂下一句,抬起屁股就要出門下樓。
王正南趕忙快步攔下,勸道︰“西風,你可別添亂了,營口這麼大,你上哪兒找去?一切都听道哥安排就完了。”
“放屁!道哥要是出了啥事兒,咱還有什麼逼臉回去見大嫂?”李正西掙了掙胳膊,繼續說,“不就是碼頭麼,我去那邊轉轉就知道了。”
說話間,房門忽地打開。
劉雁聲回來,見了李正西,卻是一驚,忙問︰“西風,你怎麼來了?”
“別多廢話了!”李正西徑直問道,“道哥哪去了,咋還沒回來?”
“別急,別急!道哥沒事兒,他去找趙國硯去了。”
眾人齊聲問道︰“趙國硯又咋了?”
劉雁聲無奈搖頭,嘆息一聲,卻說︰“掛彩了,傷得不輕。”
李正西眉頭緊蹙,當即質問︰“道哥冒著風險去找他,你他媽自己回來了?”
“西風,你、你別沖動啊!我這也都是听道哥的安排呀!”
原來,江連橫和劉雁聲離開河岸以後,迅速分頭行動。
江連橫去找車,劉雁聲則是奔向市區,並不時朝天放幾聲響,吸引鬼子守備隊的注意力,幫趙國硯和道哥爭取施救時間。
但結果如何,目前卻不得而知。
李正西听了,連連擺手,卻說︰“拉倒,你們仨在這等著吧!我自己去找道哥!”
眾人百般勸阻,西風全然不顧,到底是推開房門,下了樓,穿過來趕早集的行人,沿著街道往北,直奔遼河南岸而去。
沒想到,剛走出裕泰客棧沒多遠,就在斜岔路口的方向,瞥見了江連橫的身影。
“道哥,道哥!”
李正西並未放聲大喊,而是先四下張望了一圈兒,見沒有行跡可疑之人,方才快步走穿過街面,跟在江連橫身後,壓低了聲音,叫了兩句。
江連橫全程黑著臉,仿佛視若無睹、充耳不聞,眼神里並未表露出任何意外,或者說,他的思緒完全不在西風身上,因而仍舊一言不發地快步走向客棧。
李正西見狀,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道哥平常嘴碎、說話好啷當,只有在特定的時候,他才會如此這般沉默寡言——四風口知道,趙、韓、鐘、劉等人也都知道——當他下定殺心的時候。
“西風。”
江連橫兀自走在前面,頭也不回地喊了一聲。
“在!”李正西連忙快步跟上去。
“帶了多少人過來?”
“八個,大嫂挑的,都是能打敢上的人。”
“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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