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
在“天樓十二煞”還存在的白城中。
朝廷的巨大圓盤一帶遍布了死掉的焦尸。
斷裂的蟠龍石柱間，一只枯手突兀地插在龜裂的漢白玉縫隙里，指節仍死死扣著半截銹刀。
“摳的真緊。”
朝廷本地的清理員把死者的手從縫隙里拔出來。
“這是第三百六十六個。”
“喂，這里的死者記錄完了，你們那兒呢？”
“上層還有一堆，一起過去！”
說話間，突然上方穹頂被撞碎。
轟的一聲！
闖入的人面食尸鷲炸開羽毛，利爪撕開半具年輕尸骸的胸腔。
暗紫色髒器剛滾落出來，旁邊蹲踞的原住民化為妖魔過去搶奪尸體，妖魔們喉間發出類似銅壺煮水的咕嚕聲，獠牙撕扯肉塊時，碎骨渣濺到清理者沾滿黑痂的草鞋上。
剛剛經歷了一場殺戮。
抵抗軍死亡人數超過350，“空之回廊”死掉的玩家數量約19人。
安彌坐在廢墟上咬著吐司面包，看著賬本上的死亡數字。
“沒找到嗎？那個會用雷神魔法的男人。”
在他旁邊的一個女孩說道︰“布魯普，沒有，他死之前自爆了，化作粉末了。”
女孩叫“鳳仙”，天樓十二煞之一，一直在阻擊布魯普的玩家。
“鳳仙，你猜，布魯普為什麼不留下尸體？”安彌問道。
“害怕艾力法那個神經病把他做成傀儡？”鳳仙猜測著說︰“或者是不想成為曉晴姐皮影戲的戲子之一，她們倆都算‘亡靈法師’，‘空’的那群家伙就講個尊嚴，自殺也算正常吧？”
安彌沉默了片刻。
站在廢墟下的一個男孩對鳳仙投去可憐的眼神。
“真的？”安彌突然問︰“布魯普真的就那麼簡單的去死了？”
在鳳仙回答之前，安彌轉移了話題︰“你和布魯普打的不相上下，但是你身邊有上百個妖魔，還有源源不斷的士兵作為支援，實際上你輸了。”
底下的男孩舉起手笑著喊道︰“多虧了我吧！我制造的‘龍之後裔’機巧炮摧毀了他們！”
鳳仙︰“確實是我輸了……嗯~那麼皇帝大人，您準備怎麼懲罰我？”
安彌吃著吐司，看著她的嬉皮笑臉，抬手指了指她。
【聖旨】
鳳仙︰“喂？”
【賜死】
【罪︰粗心】
隨即，鳳仙睜著眼楮跪下，已經沒了氣息。
“布魯普卡著死亡的時間點自殺，死成了灰塵，我猜他是想傳遞關鍵情報，所以不想被我們拿到身體提取記憶碎片。”
安彌走過去，從鳳仙尸體上吸出魔力因子。
“所以我就猜測，他應該會做兩手準備，比如，用催眠術引起我們內部的禍亂。”
他放開手中的魔力因子，感覺有些異樣。
這是【魅惑者】殘留的魔法痕跡，鳳仙會在接近安彌的時候突然發動攻擊。
布魯普的隊伍中有個【魅惑者】，只是沒來這個世界。
安彌就此推測，布魯普至少有兩路救兵，一方是“空之回廊”本家，一方是被艾力法解決的那幾個家伙。
帶著機巧噴射器的男孩跳上來，用吸塵器把鳳仙的尸體吸進去︰“這就是不听勸的結果，曉晴姐當時就說過，這女人太蠢了。”
安彌︰“所以這次我听你們的，不邀請阿姆羅加入了。”
男孩撫摸著正在咀嚼尸體的吸塵器，笑著說︰“你還不放心什麼？”
安彌沉默少許。
“得做些防備工作。”
……
李諾和馬爾杰倆人從時空隧道里出來後，直接落地到了妖魔的洞窟里。
二位獲取的身份是︰
【某個“敢死隊武者”花錢雇的巡邏兵】
“我猜那個敢死隊武者有可能是瘦哥。”
李諾挑了挑眉。
畢竟【身份證書】那玩意兒很昂貴，算是作弊器，不可能把他們干放著不給點兒好處。
“現在不是琢磨這東西的時候。”
馬爾杰拿出“沼動力”打火機。
火光照亮了四周。
“好臭，沒有正常打火機嗎？”
“我又不像你能夜間視物。”
李諾不需要借光，但馬爾杰需要，他的眼楮只能看到熱成像畫面，在特殊的黑暗環境依然和人眼區別不大，另外，開啟眼角膜閃光燈消耗電能，為了節約，用火機照明更好。
火光照耀下，洞窟鐘乳石倒懸的陰影里，無數猩紅眼珠如潮水起伏，涎水墜地的滴答聲與骨骼摩擦的喀嚓聲編織成網。
【支線任務已觸發︰蛇妖】
【任務難度︰lv50】
【任務獎勵︰經驗值5000，武者隊伍加入資格或成為蛇妖的下屬】
【選擇加入武者隊伍，成為討伐隊成員】
【選擇成為蛇妖下屬，能獲取一份“高等煉金手冊”】
【任務詳情︰最好在武者隊伍進來前解決蛇妖，或者聯合蛇妖一起對付武者的敢死隊】
“被系統看癟了，全都要不就行了。”
李諾拄著手杖站起來。
他瞧了一眼玩家面板，能看到茶白的點位圖了。
【主線任務更新︰自由活動】
【任務詳情︰如題】
李諾拿出一只傳聲精靈，在精靈“不要啊”的表情下，他說出︰“我們來了。”
但精靈卻無法打開空間傳送門。
“怎麼回事？”馬爾杰問道。
“這一帶有東西在阻止空間法術。”李諾吸了口氣，說道︰“跟這個洞窟無關，大概率是茶白所在的區域。”
通過玩家面板能看到地圖，茶白在附近的城邦里。
“算了，出去再說吧。”
李諾收起精靈。
銀眼望向地面被啃食過的殘骸。
“鎖定一下瘦哥的位置，等他過來之前，咱們先把這兒的事情解決一下。”
此刻，洞窟深處滲出腐血的氣味，岩壁褶皺里堆積著碎骨與粘液。
馬爾杰瞳孔左右快速來回移動。
“熱成像顯示至少有兩百多只妖魔，魔窟啊。”
數不清的妖魔在陰影里蠕動，利爪刮擦岩石的聲響如同千萬把鈍刀在磨石上拖拽。
突然一只妖魔沖來，爪子剛刺到李諾喉前三寸，便連同整個頭顱炸成血霧。
馬爾杰收起冒煙的手炮。
“哼，來了。”
李諾拿起圍巾擦下臉上的血跡。
“老馬，玩個游戲。”
“說。”
“看誰先到最深處。”
兩人同時露出捕食者的森然笑意。
洞窟突然陷入死寂。
兩個呼吸之後，妖魔的慘叫聲如雷動般爆發。
……
“地獄？”
年長的武者望著陳壽，那雙眼楮仿佛在看一個白痴。
“咱們每天都在地獄里。”
沒人搭理陳壽的警告。
瘦哥也只好跟著，他不斷地調試著耳麥，但只有沙沙的聲音，信號還沒有連接。
“胖子，你的編號是什麼來著？”
前面的人回頭問他。
“叫我胖子就好了。”
“大家都是殘兵，怎麼只有你身上沒有缺失？”
這些獵殺妖魔的武者，隸屬于國家的暗殺組織，他們這群孤兒被培養成獵殺妖魔的專家，他們被撿來的時候身上都缺了些零件。
手、腳、眼楮，甚至是生殖器。
妖魔是罪魁禍首。
故鄉、家人、身體，喪失的一切都要從妖魔身上找回來，至死不休，這就是殘兵組成的妖魔狩獵部隊，武者敢死隊。
“腎沒了。”
陳壽胡編。
“內髒嗎……好慘。”
“他是從別的隊伍調來的人。”領頭的武者說道︰“別打听了，反正一會兒沒準就得死掉，說那麼多不如節省體力。”
【身份證書】作為“史詩”級別道具，會修改部分NPC（原住民）的大腦思維。
排除道具加成，殘兵之間也不會懷疑同胞。
他們每個人都植入了可控的妖魔細胞，戰斗力和嗅覺比常人靈敏。
因為妖魔會偽裝成人類，所以分辨妖魔的五感很重要。
陳壽沒有種族加成，他還是個人類，只是身上有魔力或者稱作氣息的東西存在，所以即便違和，也不會被懷疑真實身份並非殘兵武者。
轉眼來到了目的地附近。
“這可是魔窟。”
一名殘兵武者點了根能驅散人味的煙卷。
“里面至少三百只妖魔，附近三個村莊已經完蛋了，再這麼下去會威脅主城。”
所以要不是威脅到主城，沒人會管這些妖魔。
“之前……這些妖魔沒動作嗎？”
陳壽拋出疑問，來的路上他已經和幾個健談的家伙混了個臉熟。
抽煙的武者撇了撇嘴。
“沒有，最近忽然躁動起來。”
“好奇怪的現象。”
“是啊，不過咱們只負責獵魔，動腦子的事情交給王公大臣。”
領隊回過頭。
“做好準備。”
他叫“虎”，殘兵的名字只有一個字，通常是自己給自己起個字，用到死。
只有那個抽煙的武者跟陳壽小聲嘀咕︰“我們老大……殺了上千只妖魔的大佬，別看他這樣，在城里被庫房的小保潔迷的神魂顛倒……”
轟——！
洞里突然傳出猛烈的響動，聊天結束。
領隊“虎”走到洞口，神情一怔。
“……”
他打出一個手勢，意思是︰情況有變。
魔窟里有三百來只妖魔，最深處有一只能變身巨蛇的蛇妖，殘兵武者的計劃是炸洞，逼出大部分妖魔，然後分出隊伍獵殺蛇妖。
如今沒必要了。
“進去吧，好像沒什麼生命跡象了。”
血霧在洞窟甬道中凝成粘稠的實體，十七柄鋼刀同時出鞘的摩擦聲撞上岩壁。
領隊武者靴尖碾碎一截有著利爪的手指，在血泥里發出脆響。
他們見過妖魔啃食人類的屠宰場，卻從未目睹妖魔自身淪為尸骸的盛宴。
這些妖魔死的太慘。
有一些能看出是往外逃，卻被人用暴力手段給拖了回去，地上還殘留著它們被拉回去時摳住地面的爪痕。
“到底是什麼人干的……”
隊尾的武者打著火折子，掃過恐怖的洞窟，喉嚨滾動。
有個年輕武者用刀尖挑起半片下頜骨，上面還粘連著正在融化的猩紅舌頭。
“虐殺啊。”
“隊長，這不是人干的吧？”
“可能有更厲害的東西闖進來了。”
領隊如是說著。
就算有更可怕的事物進來，也沒人會退縮，他們的生命就是為了獵殺妖魔而存在。
最近國家頒布新的指令，獵魔任務期間不能叫增員。
雖然很奇怪。
但作為殘兵與敢死隊，他們無條件遵守規定。
陳壽站在隊尾，他注意到每具殘軀的傷口都泛著詭異的幽藍，蒼藍的魔力因子與火苗，是李諾留下的信號。
他立即摸著耳朵里的耳麥，試圖盡快調整信號。
“喂，你說這里是地獄，你為什麼知道？”
副隊按住陳壽肩膀，遍布刀疤的臉龐在火光下皺巴巴的恐怖。
就在這時，陳壽的耳麥響了一聲︰“瘦哥，別說話，按我說的做。”
李諾的聲音斷斷續續。
陳壽喉嚨滾動，照著李諾的話語，一字一句的說出︰
“我提前雇佣了兩個外來者，給他們錢，做了巡邏兵，不久前他們跟我說過這件事，現在應該在洞窟深處，或者已經死了。”
副隊大手有力，指甲幾乎陷入了陳壽的肉里。
“你剛才可沒說。”
“你們沒讓我說。”
副隊被懟的啞口無言。
“隊長，讓他留在外面吧。”
領隊的老武者掃了一眼陳壽。
“隨便。”
就在這時。
“活的！”
隊首傳來短促聲音。
眾人刀刃轉向時，便看到一個只剩上半身的妖魔正用斷爪扒拉著腸子往腹腔里塞，渾濁黃瞳映著十七張慘白的臉。
妖魔的外型和人類沒太大區別，乍一看便很像是一個人在往自己肚子里塞腸子。
領隊過去踩住妖魔的肚子。
“怎麼回事？”
妖魔能和人交流。
把它們當做大一號的哥布林看待也無所謂，只是不會爆金幣罷了。
“銀眼……好臭……在里面……”
這只妖魔已經瘋了。
“還有嗎？”
“快跑。”
十七名殘兵身經百戰，殺死的妖魔不計其數，第一次听到有妖魔好言相勸。
“還有嗎？”
“我餓。”
領隊抽刀，斬下了妖魔的首級。
此刻的寂靜如冰寒深淵。
他們應該要害怕了，但陳壽卻從他們臉上看到的全是興奮。
殘兵的瞳孔也是銀眼，妖魔的瞳孔同樣是銀眼，在不知對方是什麼的情況下，當做妖魔處理是第一選擇。
獵魔者，一生只為驅魔而生。
十七人，握著刀柄，走入魔窟深處，只有陳壽駐足在外，李諾不讓他進去。
“現在跟我說說你掌握的情報。”
他用最簡練的話語把所知信息闡明。
李諾那邊有了思路，有幾個關鍵點值得注意。
一，最近妖魔大規模襲擊村莊，直逼國家城邦。
二，在這種特殊時刻，殘兵作為戰斗力最強的部隊，竟然只出動十幾人來進行自殺任務。
所以，在城邦內的王宮里有貓膩。
茶白的位置在王宮。
結合上述一切，這個國家出了些問題，而這些問題，很可能就是歷史錨點需要修改的方向。
不需要殺光殘兵，可以借著這些家伙的身份進入王宮。
李諾那邊如是想著，摸著耳麥說︰
“瘦哥，我再確認一遍，你不會被他們懷疑身份？”
“嗯，至少系統提示是這麼說的。”
“瘦哥，我讓你進來，你再進來。”
“你和馬兄想干嘛？”
“讓你來個扮豬吃老虎。”
陳壽一愣。
突然洞窟深處發出爆炸的聲響，是冰爆，沒有摧毀洞穴的根基，但已經將進入深處的部隊分散。
……
領隊帶著幾人闖入爆炸後方的區域。
這里沒有妖魔的尸體，但陰寒的感覺比之前更加強烈。
在一片漆黑的前方，有一雙銀色的眼楮閃了一下。
噠的一聲。
手杖觸地的聲音傳出。
領隊拔出手里的刀刃，做好戰斗的架勢。
……
“完蛋，咱們這是中了陷阱。”
殘兵敢死隊剩余的十三人站在大石頭前，剛才的爆炸恰到好處，就是刻意把他們的隊伍分開。
“領隊一人的能力頂咱們七個人，這是刻意把最厲害的留在里面，有備而來啊。”
叼著牙簽的武者分析道。
啊——！
這時，在分叉路深處傳來了一聲尖銳的咆哮。
“三十年前，領隊一人截殺了一只覺醒的‘龍之後裔’的怪物，是高手中的高手，不需要咱們擔心。”
副隊長帶路，沒走出多少步子，便從一側縫隙鑽入了最深處的洞窟內部。
十幾人當即愣住。
他們的目標，蛇妖被釘在了地上，撕扯成了好幾段。
大猩猩司機正坐在蛇妖身上，從屁股里摸出一個牌子，上面寫道︰“我要吃了你們。”
“這是……新型的妖魔嗎？”
“不對吧……這不就是一只猩猩嗎？”
大猩猩司機墨鏡下的眼楮遍布無奈，蛇妖是被李諾和馬爾杰倆人給撕了的，它只是過來被強迫玩個角色扮演而已……
“可能是‘龍之後裔’的新兵器，不要放松警惕，沒看蛇妖都死了嗎。”
龍之後裔，《大劍》世界觀下入侵人類的生物，很神秘的玩意兒，擁有快速恢復傷勢的血肉基因，即便是致命傷也能快速修復。
當大猩猩司機被一個武者用弩箭爆頭，並像素化修復的時候。
這群武者一個個愣住。
立即進入戰斗狀態。
“血肉能修復，是‘龍之後裔’的兵器！”
大猩猩司機很無語︰老子是猩猩硬漢，不是狗屎的龍。
鋼刀、長槍，弩箭，所有的武器發出聲響，殘兵武者的敢死部隊，面對近在咫尺的“妖魔”，準備拼死一斗。
“等領隊來之前，牽制住這家伙！”
副隊大喊一聲。
戰斗一觸即發。
轟的一聲！
旁邊的石壁被炸開。
幾道人影隨著破洞出現，從煙塵後噗通飛出，他們是和領隊一起被隔離開的殘兵，此刻已經昏迷不醒。
黑衣的神官從破壁里走出，手杖上滑落血滴，另一只手上拖拽著已經滿臉血痕的殘兵領隊，並把這位已經陷入重度昏迷的、被大家視作精神領袖的英雄隨手扔到地上。
見此一幕，殘兵皆是愣住。
那只妖魔提醒他們的話語在耳邊再次浮現。
“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