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抿了抿嘴，他沒想到，一生功勛顯赫的父親，小時候竟也過得如此淒苦。
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對方。
“那後來，怎麼了？”
“還有，我那個小姑……”林宇又忍不住問道。
林元龍嘆了口氣，臉色復雜的道。
“我十八歲的時候，部隊來村里征兵，當兵一直是我的夢想，也是我當時可以改變人生的唯一機會，所以我就報名入伍！”
“前後五年，我連續立功，從一個大頭兵，當上了營官，終于有了一些建樹！”
“這五年，我無時無刻不在牽掛著你奶奶和小姑，所以在坐上營官以後，我立馬就帶隊回到了村里，想要把你奶奶和小姑安排到城里去享福，誰料……”
說到這里，林元龍攥緊拳頭，虎軀也有些微微發抖起來，回憶起當時的事，此時依舊無比激動。
緩了好一會，他才繼續說道︰“我回去的時候，你小姑已經嫁人了，而且已經給對方生了兩個孩子！”
林宇微微一怔，“這不是好事嗎？小姑有了家，也不用再被人欺負了！”
林元龍紅著眼眶道︰“你可知道，你小姑嫁的人，就是那個惡霸村長的兒子！！”
“什麼？？”林宇立馬震驚了，旋即也忍不住攥緊了拳頭。
小姑總被惡霸兒子欺負，怎麼可能會甘心嫁給對方，對方一定是用了什麼手段，強迫了小姑！
怪不得林元龍會如此激動，他立馬就理解了，如果換成是自己的妹妹被辱，他恨不得立刻宰了對方！
林元龍攥著拳頭道︰“當時我年輕氣盛，掏出槍就準備把這個混賬給斃了！卻沒想到……你小姑竟然攔在我的身前，懇求我，不要那樣做！”
林宇微微一愣。
這個結果倒是他沒想到的。
林元龍深吸口氣，臉上涌現一抹苦澀說道。
“那個時候，我也不理解……直到後來，我遇到你母親，生了你，我才明白，一個孩子，對于父母意味著什麼！”
林元龍含著淚道︰“可憐天下父母心，我那個傻妹妹，她怎麼能忍心兩個孩子，成為沒爹的孩子，又怎麼忍心，將自己的兄長，變成兩個孩子的殺父仇人！”
林宇瞬間沉默了。
責任！
對于普通來講，兩個字足以貫穿一生。
當我們有了至親的人，便不可能再以往那樣，無所顧忌，尤其是在那個沒有改革的年代，一些思想足以禁錮人的一生。
林元龍幽幽一嘆，“你奶奶是十年前走的，這麼多年，我一直沒有再回去，有時候，我也不太敢面對我那個妹妹，畢竟，當初若非我去當兵，她也不會……”
“不過，听說她這些年過的還不錯，我也就放心了！”
“唉……現在說起來，我真的是虧欠她太多了！”
“還記得，我當初去投軍的時候，你小姑親手給我納鞋底，寒冬臘月，她一針一線啊，手扎傷了一次又一次，直到現在，我都無法忘記！我這個當哥哥的，真對不起她呀！”
說到這里，借著酒勁，林元龍忍不住嗚咽起來，仿佛把這麼多年的心事，全都倒了出來。
當著兒子的面，沒什麼丟人的！
別人看他林大帥風光，可這悲壯淒慘的一生，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好在如今兒子已經成為棟梁，是他這一生最大的慰藉。
林宇緩緩抬起手來，又縮了回去，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伸了過來，搭在他的肩膀上。
“爸，別難過了……”
林元龍虎軀一震，猛的抬起頭來，不可思議的望著自己這個兒子。
顫聲道︰“你，你喊我爸？”
林宇怔了一下，連忙將手收了回來，板著臉道︰“我只是想安慰你罷了！”
林元龍表情略微有些失望，但心里還是跟開了花似的，不知道有多高興了。
這臭小子，終于肯叫自己爸了！
林宇淡淡道︰“所以，你給我講這個故事，就是為了博取我的同情？”
“當然不是！”
林元龍搖了搖頭，眼神深邃的道︰“如果換成十年前，我依舊會這麼做，即便你現在恨我，想殺了我，我都不後悔！”
“亦如我起初當兵的那五年，沒有一天，無時無刻，不處于仇恨當中！”
“我每天都在發誓，我一定要出人頭地，一定要回到老家，懲治那個惡霸，搶回我家的田地，讓所有欺負過我和我家人的人，都付出沉重的代價！”
林元龍攥著拳頭，渾身翻騰著銳氣，仿佛又回到了建功立業刀尖舔血的時代！
此刻，林宇也徹底明白了。
他忍不住點頭道︰“的確，令一個人成長最快的東西，無非仇恨！”
“沒錯！”林元龍眸光湛湛道︰“確切的說，是一種莫大的羞辱感！”
“並非是命運刻意欺負我們！”
“任何時代，都有人過得好，有人過得不好！三六九等自古有之，而只有羞辱感，才能迫使著你，無論傷得多麼重，多麼痛，都可以咬牙挺下去，直到突破一個又一個自己，徹底完成華麗的脫變！”
“這才是一個好男兒應該擁有的熱血人生！”林元龍鏗鏘有力的道。
這就是他的教育方式。
或許激進一些，但確實有效！
如今他的兒子，已經成長為參天大樹，這是他這一生，最為驕傲璀璨之事！甚至勝過所謂督軍的身份！
林宇沉默了。
對于父親的方式，他理解，也不理解。
沒錯，這十年來，他沒有一天忘記仇恨，梅花樁上都是他的傷痛，古籍醫典之中，都是他的汗水。
他每天都在逼自己，變得更加優秀，直到有一天，可以回來擰下吳學琴的腦袋。取林元龍的狗命！
仇恨激勵著他！
但這個過程中，也同樣失去了一些東西。
天真、快樂、幸福……這些旁人觸手可及的東西，都仿佛與他絕緣，那是生而為人所缺失的一部分。
直到遇到了陸雪晴，入贅陸家，兩人相依為命，冰冷的心，才逐漸得到溫暖。
仇恨，可以激勵人前進，但也是這世間最苦的東西。
如果有的選擇，他不想自己過的那麼苦，苦到不敢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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