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棋手

第191章 一條敗犬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雨落晚鐘 本章︰第191章 一條敗犬

    回到木屋,安森鹿卸下圍巾,轉而圍到尤瑞的脖子上,兩人靠著牆壁坐下,尤瑞低垂雪白的眼簾,提起鉛筆,在本子上緩緩寫下字體。

    少女雪白的發絲,隨筆尖輕輕晃動。

    安森鹿什麼都沒說,只是玩了兩盤掃雷,靜靜地等她寫好。

    不久,尤瑞將本子放到地上,縴長白皙的手指挪動本子,滑到安森鹿手邊。

    安森鹿扶著下巴,臉色平靜地接過本子,褐色的雙眸掃過言簡意賅的文字。

    少年的臉色先是詫異,緊接著眼底掠過一抹微芒。

    他轉過頭,呆呆地看向尤瑞。

    這會,尤瑞正懷抱雙膝,靜靜地蜷縮在房間的一角,她把臉頰埋在安森鹿給她的圍巾中,眼眸則是被雪白的發縷遮蔽。

    壁爐燃著木柴,散發出火光,澹澹的光暈籠罩她的側影。

    影子投在牆壁上,就像一只低著頭的小貓。

    似乎,這個冰島女孩認為是自己的錯,才害死了余明道,余明道是安森鹿的朋友。

    所以,她很怕安森鹿會因為這件事而討厭她,疏遠她。

    寒風輕輕地拍擊門窗,挪威的冬天無處不是冰天雪地一片,那喧囂的風雪,好似就這座木屋都不願意放過。

    安森鹿想說話,但喉嚨有些沙啞,他深吸一口氣,眸中流轉著復雜的光。

    “啪嗒……”

    火柴被燒斷的聲響,打斷了安森鹿凌亂的思緒。

    他低沉地說︰“沒關系。”

    尤瑞沒有回應。

    “不是你的錯。”他又說。

    尤瑞依舊沒有回應,只是頭埋得更深了。

    安森鹿低垂眼眸,視線停留在本子上的漢字,大部分字體還是挺簡潔的,部分字體歪得奇怪,寫得有些生澀,似乎是她的筆拿得不太穩。

    把本子再往前翻,可以看到很多練習漢字的痕跡——寫得很笨拙,但可以從上面看出來,她這段時間有在好好地學中文。

    前面好幾頁,這個來自冰島的少女,用歪歪扭扭的漢字寫著“安森鹿”這個名字,她書寫這個名字,一個筆畫接一個筆畫,練習一遍又一遍。

    旁邊,還有凌亂的畫像,盡管筆觸很隨意,但看得出她的功底。

    “你原來還會畫畫?”安森鹿開口問。

    尤瑞開口了︰“小時候,學過。”

    “為什麼現在不怎麼見到你畫了。”

    “老師說我沒有天賦,說繪畫需要靈感,靈感來自情緒,而我做不到。”

    安森鹿挑了挑眉,他是能想象尤瑞的繪畫風格,多半就是像是一台機械那樣準確無誤,但又很難畫出一些超脫規矩的事物。

    “讓她滾。”他說,“不管有沒有天賦,喜歡做什麼就做,其他人沒有干涉的理由。”

    “……”

    “而且,你這不是畫得很好麼?”

    “或許。”

    “還有……”安森鹿合上本子,平靜地說︰“余明道大叔的事情,我沒有怪你。”

    “……為什麼?”

    “還要為什麼,是他自己去救你,又不是你逼他做了什麼。”安森鹿說,“他是成年人了吧,會為自己的做事情承擔責任的。”

    頓了頓,他挪開了目光︰“而且,他又不一定死了,說不定和科西莫一樣,只是變成了市民,在城市里掛掛機。”

    尤瑞低頭,沉默了良久︰“那你要去找他麼?”

    “嗯,我接下來會去找他。”安森鹿點頭,“順帶確認一下他的狀況,你就先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事情了。”

    “我明白了。”

    “等我回來。”

    “好。”

    安森鹿多看了尤瑞兩眼,隨後站起身來,放下本子,走到走廊上,關上房門。

    這時,漆原律已經來了,是安森鹿提前叫他來的。

    “烏鴉,怎麼說?”安森鹿背靠房門,低聲問。

    漆原律迎面走來,“鹿君,官方還沒有公布這一輪副本的犧牲名單,我的眼線來消息也沒那麼快,所以你親自去確認會比較好。”

    “給我地址。”

    “安城,回景街,5棟203號公寓。”

    “謝了。”安森鹿揮手示意,有些疲憊地說︰“使用旅行卷,安城,回景街。”

    .......

    .......

    2月18日,黃昏時分,華夏安城,回景街。

    人影稀少的寂寥大街,殘舊發黃的店鋪招牌,穿著連帽衫、戴著兜帽的少年從巷子里走出,抬頭環視一圈,順著路牌的標記走到了第五棟公寓樓。

    走上樓梯,來到二樓,找到03號公寓。

    伸手敲門,無人回應。

    王後石像的影子在走廊掠過,又即刻逝去,在這短短半秒內,門鎖多出一條不顯眼的裂痕,房門打開了一條縫隙。

    安森鹿推門走入其中,再而輕輕關門。

    窗戶打開著,夕陽的余暉灑入,房間的擺設非常簡潔、干淨,就像余明道的外表那樣一絲不苟︰搖籃、圖書架、桌子、煙灰缸、筆記本電腦、煙盒、打火機、妻子的照片、弟弟的照片。

    安森鹿挪動不帶感情的眼眸,王後石像正神色恭敬地半跪在地,她低著頭,表示自己並沒有在公寓里找到人影。

    “我知道了。”安森鹿低聲說。

    王後石像低垂眼眸,藍焰閃爍,她很快消逝開來。

    “叮。”手機傳來提示音。

    烏鴉還是那個烏鴉,安森鹿知道這個人永遠會在自己需要的時候,提供最有效最快速的信息。

    安森鹿挪動手指,遲疑片刻,還是點開了boss戰錄像。

    這場討伐戰堪稱空前慘烈。

    參加的玩家一共三百多名,從頭到尾死了二百七十多人,只有三十多人存活著,其中包括洛倫左和尤瑞這兩位序列玩家。

    他看到最後,boss釋放了一個aoe技能,巨大的光球在天空擴散為五十道光束,宛若白晝的流星那般灑向大地。

    在所有普通玩家都往後跑的那一刻,余明道驚疑不定地望向尤瑞的身影,他也知道尤瑞唯一可以用來保命的“極冰”已經陷入了冷卻時間。

    余明道知道自己會死,所以猶豫了很久,很久。

    他根本沒有那麼偉大,那時,他的雙腳和雙手都在顫抖,臉色蒼白得好似一個死人。

    可最後,他是唯一沖出去的那個人。

    他逆流而上,跑得那麼的狼狽,那麼的不堪入目,就像一條折斷了腿、全身痙攣的敗犬,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吶喊著“停下,停下,前面可是死路一條”。

    可他又極力抗拒著停下來的念頭,只是不顧一切地越過所有玩家,向前奔跑,奔跑,奔跑,最後護到了尤瑞的身前。

    安森鹿看到這里,面孔微微抽搐,縴長的手指關掉視頻,沒有再繼續看下去。

    長久的死寂過後,他深吸一口氣,抬頭望向公寓的牆壁,上面貼著很多張打印出來的照片。

    定楮一看,是關于“莫斯科一桉”的線索和證據——照片有的是“雙童暗紅,神色陰翳的洛倫左”,有的是“眼神冷澹,抓著一條血色手臂的安森鹿”。

    網上可以查到的所有桉件相關照片,幾乎都被打印出來,貼在了牆上。

    在照片的旁邊,用圓珠筆寫著一大堆分析性的文字︰莫斯科暴走事件的前後時間、地點、人物,余明道研究得很深,一條線索都沒有放過。

    最後,余明道用紅色的字跡,標志出一些凌亂的結論。

    “洛倫左比安森鹿要先到達莫斯科”、“真正失控的序列玩家,或許是執法隊的教皇”、“如果事實真如我所想,安森鹿到底為什麼要承擔下洛倫左的罪名?兩人是否做了一個交易?”

    安森鹿盯著密密麻麻的照片和文字,愣了好一會才緩過神來。

    片刻後,他揚起嘴角,撓了撓凌亂的頭發,沒好氣地抱怨︰“喂喂喂,大叔,你真的聰明過頭了啊,這都能被你查出來。”

    安森鹿也不知道余明道得調查多久,才能找出這麼多線索……

    這個人似乎真的在為他著急,這麼拼命地為他找出線索,想為他澄清污名……

    但是,到底為了什麼啊?就為了那一張旅行卷麼?還是為了我在東京救了他一條命?

    夕陽的余暉逐漸暗澹,安森鹿搖了搖頭,打消紛亂的思緒,他從口袋中挪出一只手,稍稍晃動鼠標,打開桌上的筆記本電腦。

    “嘎巴。”

    藍白的袋鼠跳了出來,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一會就破譯了密碼。

    “謝了,袋鼠君。”

    安森鹿摟了摟它的肩膀,眼眸望向電腦屏幕。

    余明道在進入副本前,還在瀏覽著“微博”這一網站。

    他的賬號還處于登錄狀態,頭像是超級馬里奧,id叫做——“一個路過的老年元素法師”。

    這個id多少有點兒年輕人的味道,但依舊散發出那種“被時代淘汰的正經老大叔”的狼狽勁兒。

    安森鹿摸了摸鼻子,忍不住笑笑,把鼠標挪到余明道的“馬里奧”頭像,點開他的賬號主頁。

    這位39歲的大叔,常逛的“超話”是“舊日棋手超話”。

    副本時間以外,余明道幾乎每天都會到超話里打卡,看看安森鹿這些天在干嘛,這小小子是不是又做成了什麼大事……

    安森鹿揉了揉天明穴,心想︰余明道大叔,你怎麼和追星的小姑娘有得一比?要這麼崇拜我,怎麼真到見到我時,啥都不表示一下?

    他輕嘆一聲,又看了兩眼,還有一個主頁打開著。

    點開主頁。

    進入副本之前,余明道好像在翻看“舊日棋手bot”這個微博用戶的主頁,估計他當時還抽著煙,煙灰缸殘留一些銀灰。

    “我滴老鄉,你到底是有多無聊?”

    安森鹿撇了撇嘴,挪動鼠標繼續往下看。

    母庸置疑,拜近日的“舊日棋手暴走事件”影響,這位博主每一條微博底下的評論區,如今都已經被鋪天蓋地的罵聲淹沒了。

    即使看到滿屏的辱罵、陰陽怪氣性的言語,安森鹿依舊不在意,他只是挪了挪鼠標,看了一些余明道在微博底下的留言。

    在博主最新的那條微博下面,余明道留言回復了別人不少條信息,也不用猜測,他是在極力地維護安森鹿的名聲。

    安森鹿能想象出當時的畫面,這個都三十九歲了還不夠穩重的老大叔,一邊抽著煙,一邊罵罵咧咧地打字和網友罵戰。

    當然,這位急眼的大叔,一個人肯定罵不過廣大網友。

    這個賬號每發出一條留言,就被刷屏爆破,余明道那一條條暴躁的信息,在網友鋪天蓋地的罵聲面前,非常的蒼白無力。

    但他還是一直發啊……發啊……發啊……從下午發到晚上,什麼都不干就和人對罵,完全沒有一個教授該有的風範和氣度。

    這股執拗的勁兒,簡直就像“想用平底鍋抗洪的白痴”那麼奇怪。

    罵到後面,余明道甚至連“我靠,你們這群鍵盤俠都給我等著,才幾級就敢叫囂啊,等老子進副本一個火球砸死一個小鬼”這種話都出來了。

    “哈……哈哈……”

    安森鹿看得直咂舌,那叫一個目瞪口呆。

    他心說,這位老鄉人前人後的反差也太大了吧?余明道在他面前假正經時,可完全不是網絡上這副樣子的好麼?

    可是,明明是這麼粗俗無聊,甚至又惹人發笑的文字。

    安森鹿卻盯著屏幕,沉默地看了很久很久……

    翻到後面,他的眼眶微微泛紅,鼻子也酸得夠嗆。

    “我說……老鄉,你這個人情,我得怎麼樣才能還你啊?”

    安森鹿用手摸了摸鼻子,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

    “哎,我可真他媽服了……咱們上石人腦子多少都得帶點病是麼?行,你的小孩我會幫你照顧的,好好休息吧。”

    他轉過頭,望向窗外,那是一株高大的綠樹,葉子在黃昏中輕輕搖曳。

    透過葉子間的縫隙,能夠望見茜色的晚霞,晚霞也看到了他,投之以最後的余暉,夕陽的余暉又帶來了斑駁的光影。

    兩行淚水,從他的眼角滑落而下。

    “大叔,她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安森鹿抿了抿嘴唇,低聲說︰

    “感謝你幫我保護了她,真的……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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