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曦與老吳二人再次來到賭坊,此時的賭坊與往日一樣人頭攢動,熱鬧異常。
尤其明日便是王宮賽馬之日,此時在賭坊內看熱鬧的人比前來賭錢的人還多,有些人未必會下注,但是卻樂得看別人如何下注。
對這些不賭錢只看熱鬧的人,賭坊也向來寬容,從不向外驅趕。
俗話說,聚人便是聚財。
打開門做生意只要有人氣,就會有財氣聚集,當然是越熱鬧越好。
邵曦帶著老吳依舊是來到賭骰子的賭台前,賭台對面的荷官一眼便認出了二人。
像他們這種在賭坊做久的人眼楮都是相當毒的,基本上只要是來過賭坊的他們都認得出來,更何況邵曦是前一天與阿甫熱勒立下賭坊有史以來最大賭約的賭客。
那荷官對著邵曦和老吳微笑著欠身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對于來到賭坊的賭客他們不能表現得太過熱情,否則會讓其他賭客認為有作弊之嫌。
邵曦微笑地回應過之後,便轉頭向周圍的賭客掃了一眼,然後示意老吳可以下注了。
老吳依舊像此前一樣向身邊的賭客們打听前三把都開了什麼,如今邵曦知道了老吳的套路,也是覺得有些好笑。
老吳這個老油條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搞得周圍賭客還真以為他問前三把開過什麼,是為了推算之後開什麼。
誰又知道,他只不過是故弄玄虛,這麼做的目的只是為了轉移他人的注意力,盡可能不讓人發現他賭錢的手段。
對面的荷官當然知道老吳此前贏錢使用的何種手段,只不過雙方都心照不宣,也算是一種默契。
畢竟荷官是利用作弊的手段贏取賭客手中的錢財,而老吳是利用了荷官的作弊來贏錢,大家的屁股都不干淨,就誰也別說誰髒了。
老吳依舊是用昨日賭錢的方法在下注,此時那個蓬頭垢面的乞丐又出現在了老吳不遠的地方。
他和昨晚一樣,緊緊盯著老吳的下注,老吳押什麼,他就跟著押什麼。
邵曦有些奇怪,這個乞丐每日泡在賭坊,他是哪里來的銀子?乞丐不是應該待在街上嗎?
不過眼下這都不重要,他只是一直看著這個乞丐跟著老吳下注。
那乞丐每一次跟著老吳贏錢之後,都會像昨日一樣看一眼老吳,眼神依舊是顯得有些復雜。
賭過幾把之後,邵曦輕輕踫了一下老吳,示意老吳可以暫時停一停,不要下注了。
二人只是站在賭台前看著其他賭客下注,這時邵曦又注意到,那個乞丐在老吳不下注的時候顯得有些茫然,又開始胡亂地下注了。
這乞丐看起來混在賭坊不是一天兩天了,倒像是常年混跡在此地,一個常年在賭坊打轉的人,為何賭起錢來會這麼菜,下注會毫無邏輯?
如果說有的賭客是憑著感覺下注,那麼這個人下注似乎連感覺都沒有,只不過是幾把下來,他手中的銀豆便已經輸得差不多了。
當他手中又只剩下唯一的一顆銀豆時,他也不下注了,而是眼睜睜地看著老吳。
這個時候邵曦示意老吳繼續下注,當老吳下注的時候,很明顯這個乞丐又是緊跟在老吳後面隨著一同下注。
又是幾把下來,那乞丐又贏了不少銀豆,邵曦再次示意老吳停下,結果那乞丐沒有幾把又都將贏來的錢輸掉了。
作為一個乞丐,之前贏的錢已經足夠他花很久了,為何他還要濫賭至此,不懂得見好就收呢?
邵曦偷偷對老吳說道︰“這一次你將手中的銀錢押到輸的那一方。”
老吳也知道邵曦這次帶他來賭錢,目的並不是為了贏錢,雖然不明白邵曦為什麼讓他故意輸,但還是照著邵曦的話去做了。
這個時候,邵曦看到那乞丐又隨著老吳將手中唯一的那顆銀豆押在了台面上,結果是毫無意外地輸掉了。
那乞丐眼神有些詫異地看向老吳,似乎不敢相信這一把老吳居然會輸。
但輸了就是輸了,結果已經無法改變,此時那乞丐手中已沒有任何銀錢。
有些失望的他嘆了口氣,轉身朝賭坊外走去,邵曦拉了老吳一把,二人離開賭台跟在那乞丐的身後一起走出了賭坊,不遠不近地跟在他身後。
老吳有些疑惑地對邵曦問道︰“之前你說要找的人就是他?”
邵曦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是繼續跟著那乞丐。
走過幾條街,當走進一條無人的小巷時,那乞丐突然轉過身來。
對邵曦和老吳說道︰“二位跟了我這麼久,我身上一無錢財,二無本事,不知道兩位為何要跟著我這麼一個窮困潦倒的乞丐?”
他這麼一問,把老吳給問愣了,卻把邵曦給問笑了。
“阿甫熱勒,這麼多年你都是這樣過的嗎?如此每日混跡于賭坊,你到底是在等什麼人?你把自己弄成現在這個樣子,又是為了躲什麼人呢?”
邵曦的這句話倒是把對面的乞丐給問愣住了,也把身邊的老吳給整懵了。
老吳忍不住指著乞丐對邵曦問道︰“你怎麼知道他就是阿甫熱勒?你又怎麼知道他是在等什麼人,或是躲什麼人呢?”
對面的乞丐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來,仿佛他要問的話都被老吳給問了。
“我本來並不知道他是誰,今天到賭坊來也只是為了踫踫運氣,此前雖然覺得他與普通的乞丐有些不同,但我並未放在心上。
“直到今日開始懷疑之前我們以為是阿甫熱勒的那個人並不是真正的阿甫熱勒,才讓我想起了眼前這個人。
“因為他把自己弄成現在這個樣子混跡在那個假阿甫熱勒的賭坊里,有理由這麼做的人只能是那個真正的阿甫熱勒。”
邵曦一番話,仍舊是把老吳和乞丐二人說得雲里霧里。
尤其是老吳,听邵曦說了這麼一大堆,依然是一頭的霧水,心說憑什麼認定眼前這個乞丐就是阿甫熱勒?
就算之前的那個是假的,怎麼就確定這個是真的呢?
邵曦走到乞丐的面前,伸手一把將乞丐的手拉了起來,對著那乞丐說道︰“你很用心,不知道多久沒有整理頭發和胡子了,手指甲也留了這麼長,弄得渾身髒兮兮的。
“但你終究不是真正的乞丐,手心還是太干淨了,每日雖然不洗手背,但還是會將手心洗干淨,這應該是當年在曜泠客棧做伙計時養成的習慣吧!”
被邵曦這麼一說,乞丐忍不住低頭看向自己的手心,老吳也跑到近前伸頭看了一眼。
他們都想不到,邵曦竟然會注意到這個細節。
一個乞丐常年地露宿街頭,沿街乞討,臉都不經常洗,怎麼可能手會這麼干淨?
雖然他已經很刻意地不去洗手背,但看得出手心始終是保持清潔的。
此時那乞丐的臉上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語氣平靜地對邵曦問道︰“就算你看出我這個乞丐是假的,你又憑什麼說我是你口中之人?
“我裝成乞丐混跡于賭場,又與你所說之人有什麼關系呢?我為何要去等什麼人,又為何要去躲什麼人呢?”
邵曦笑了一下,笑得十分玩味,仿佛是在一個解密游戲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既然你都這麼問了,我想我若是不說清楚的話,你一定也會覺得心有不甘。
“其實原本你是不是乞丐,為什麼要打扮成乞丐的樣子出沒在這間賭坊,一開始的時候我只是有些好奇,卻並未在意。
“直到昨日賭坊掌櫃向我承認他便是我要找的那個人,可是很快我便發現他並不是真正我要找的人,而是個假冒的,這個時候我才想起了你。
“昨日在賭坊賭錢時,我發現你身邊的賭客似乎對你很熟悉,並不是十分嫌棄你這個乞丐,說明你在這家賭坊混跡的時間不短了。
“若只是為了出來賭錢不被人認出來,樓蘭城內這麼多賭坊,你為何偏偏只來這家?這說明你來這家賭坊是有目的的。
“你把自己裝扮成乞丐的樣子是為了不被誰認出來呢?賭坊內的荷官與伙計每日都能看到你,卻並沒有表現出有什麼異常之色。
“你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應該是不想被這家賭坊的掌櫃認出來,雖然他不經常出現,但也正是因為他不經常出現,所以才一直沒有認出你來。
“在賭台上賭錢的時候,你的精力從來都沒有放在賭錢這件事本身上,而是始終將注意力放在了賭錢的人身上。
“所以當你發現有人能帶著你贏錢時,你就贏上幾把,沒人帶著你贏錢,你就只是隨便下注卻並不在乎輸贏。
“這絕不是一個乞丐該有的行為,也絕不是一個賭徒該有的表現,因為你在等某人的出現。
“你知道賭坊的掌櫃會冒充你,你在等那個前來找掌櫃的人,因為你知道那個人其實是來找你的。
“你既要躲著賭坊掌櫃,又要盯著那掌櫃的,所以你才會將自己弄成現在這個樣子,我說得對嗎?阿甫熱勒!”
那乞丐聞言,忍不住仰天大笑,突然間又收住了笑容,目光犀利地盯著眼前的邵曦。
“如何證明你不是那個家伙派來試探我的?”
“這很容易!在下邵曦,南海盈月島望舒閣主程白秋在我臨來之時曾囑咐我,對你表達最真誠的謝意。”
當听到邵曦說出南海盈月島望舒閣的時候,那乞丐看起來終于是松了一口氣。
“這世上知道此事的人並不多,你能說得出盈月島望舒閣,便證明你的確是我這麼多年來一直等候之人,我就是阿甫熱勒。”
老吳在一旁都听傻眼了,他覺得自己好像听懂了,可又感覺自己好像什麼都沒听出來。
邵曦只是證明了這個乞丐不是真的乞丐,也證明了他在這家賭坊賭錢是另有目的,可怎麼就認定眼前這個人是阿甫熱勒?
偏偏邵曦的判斷又是正確的,連人家本人都承認了自己的身份,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還沒等老吳開口問,便從邵曦與阿甫熱勒的對話中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阿甫熱勒,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那賭坊的掌櫃到底是什麼人?看起來他與你十分熟悉,也對關前輩當年之事知道一些。
“這麼多年,你為何一直躲著他,卻又要盯著他?他與你和關前輩到底是什麼關系?”
阿甫熱勒閉上雙眼,仰起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似乎是在回想著當年之事。
當他再低下頭,睜開眼楮的時候,只見雙眼通紅,咬牙切齒,仿佛內心充滿著憤恨之情。
“邵公子,你知道嗎?當年掌櫃的並不是自盡身亡,而是被人害死的。
“如今賭坊的掌櫃名叫布什拉,與我一樣是在掌櫃客棧中當伙計的,他當年流落街頭被人欺負,是掌櫃收留他,讓他能吃飽穿暖,可是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卻因嗜賭成性欠下大筆賭債。
“恰逢那時掌櫃在客棧中立下了規矩,無論是誰家私奔的男女,任何人都不可從曜泠客棧中強行帶走,因此而得罪了不少當地權貴和馬匪幫派,其中就包括布什拉欠了債的黑鷹幫。
“那黑鷹幫曾開出巨額懸賞要取掌櫃的性命,這布什拉為了償還賭債,也是貪圖懸賞,竟暗中在掌櫃的茶水中下毒,將掌櫃害死。
“得手之後,黑鷹幫不但免了他的賭債,還給了他大筆賞錢,成了他背後撐腰的勢力,讓他在樓蘭城內開起了賭坊,對外卻宣稱掌櫃是自盡身亡。
“他害死掌櫃之事剛巧被我撞到,雖然我有心相救卻已無能為力,我知道他們遲早會殺我滅口,于是便帶著掌櫃的烈陽刀和那兩本秘籍逃離了樓蘭城。
“布什拉裝模作樣地將掌櫃安葬在城外,後來我悄悄潛回才將掌櫃的遺體偷挖走另行安葬,又花費重金托中原商隊的一位朋友將掌櫃的遺物送往他生前經常提起的南海盈月島。
“我知道望舒閣遲早會派人前來樓蘭城將掌櫃的遺骨帶走,所以這些年來我一直留在樓蘭城內,化妝成乞丐的樣子在他的賭坊中等待來人,同時也在伺機下手除掉這個忘恩負義之人。”
邵曦和老吳听說當年關玉城是被人害死的,都不覺心中一震。
“這麼說你知道關前輩的遺骨在哪里?”
“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