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曦看著艾麥拉那炙熱的眼神,並沒有立刻拿出一顆銀豆來交給他,而是就這樣微笑地看著艾麥拉。
老吳在旁邊瞥了眼邵曦,他知道邵曦是在吊這孩子的胃口,于是自顧自地喝起酒來。
艾麥拉見邵曦的手停在袋子上許久都沒有動作,有些茫然地抬頭看向了邵曦,正看到他含著笑意的眼神。
“尊貴的客人,是不是我太貪心,要得太多了?”
邵曦笑著搖搖頭,將面前的羊肉和胡餅推到了艾麥拉的面前。
“我跟著你來可不只是為了喝酒,也不僅僅只是想買你的那五頭羊,我是想向你打听一些消息。
“若是你給我的這些消息讓我覺得足夠有價值,那麼你得到的將會比你想象的多得多,先吃東西,吃飽了我們再聊。”
艾麥拉幫這個地下酒館拉客的目的原本便是想為自己換一些吃食,如今邵曦竟然主動請客,他自然是開心不已。
在確認了邵曦推到他面前的這些食物的確是給他的之後,他便毫不客氣,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他自己雖然是個放羊的,可看他吃起羊肉的樣子卻似好久都沒吃過了,邵曦能夠想象到這些以此為生的人生活有多艱難。
他們手中的羊群就是自己全部的財產,若是沒有了這些羊群,他們將一無所有。
看著毫無吃相的艾麥拉,邵曦竟還給他倒了一杯葡萄酒。
當艾麥拉看到被邵曦推到自己面前的葡萄酒時,臉上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對他而言,這可以說是極致奢侈的享受了。
雖然在這地下酒館中喝酒的也都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人,但是在沙織國能夠喝得起酒的人都是相對富裕的,一個銀豆一罐的葡萄酒在沙織國的確算得上昂貴了。
艾麥拉在確認了這杯酒的確是邵曦允許他喝的之後,端起來輕輕地抿了一口又放了回去。
面露感激地對邵曦說道︰“客人想知道什麼盡管問我,我雖然只是一個放羊的,可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都會告訴你。”
邵曦看著面前的艾麥拉,他相信這少年絕不只是放羊這麼簡單。
十三四歲以放羊為生,同時又幫地下酒館拉客,這樣的人通常消息都會比較靈通,自己也許能夠從他的口中問出些什麼。
“沙織國既然是一個獨立的邦國,為何感覺就像是樓蘭國的附屬?據我所知,小國向大國每年進貢並不是什麼新鮮事,可為什麼沙之國會受到樓蘭國如此多的限制?
“若是樓蘭國看上了沙織國的土地和人口,為什麼又不直接將沙織國吞並掉,而是像現在這樣讓沙織國獨立存在又如此壓榨呢?”
艾麥拉撓了撓腦袋,似乎對邵曦的這個問題也十分困惑,不過還是開口說出了他認為的理由。
“那些貴族老爺們之間的事,我一個放羊的並不清楚,不過從小到大就听老人們說,在樓蘭國人的眼中,我們沙織國人都是下等人,不配成為樓蘭國的國人。
“很多年前,沙織國也曾經被樓蘭國侵佔和屠殺過,我們沙織國人的祖先奮起反抗,總算是保住了這塊土地,但卻始終沒有改變賤民的身份。
“現在樓蘭國雖然不來搶佔我們的土地了,但是我們這土地上生長出來的每一棵草,喂出的每一頭羊都必須優先獻給樓蘭國。
“如果我們有任何的反抗,樓蘭國便會派兵來打我們,讓我們無法平安地生活下去,為了活著,我們沙織國人只能忍氣吞聲。
“他們喝著我們的葡萄酒,吃著我們的羊肉,卻還時常跑來欺凌我們,我們反抗的結果只是失去更多的生命,沙織國的孩子能夠長大已經算得上是一種幸運了。”
邵曦听完感覺這劇情好熟悉,這不就是在現代世界里中東某地正在發生的事情嗎?
一群自詡為天選之人的惡魔侵佔別人的家園,將原本這塊土地上的人圈禁起來,進行無盡的壓榨、欺凌,逼得人家退無可退,甚至都無法正常地生存下去。
而那些被壓迫的人民奮起反抗的結果卻是失去更多無辜的生命,可說是一場人間慘劇。
而現在自己面前所發生的一切與之何其相似?
沙織國人歷經世代的流血犧牲,終于是保住了這僅有的一塊土地,可就是在自己的這塊土地上也不能平安地生活下去。
家有惡鄰,何其悲哀!
“你們的國王難道就沒想過要建立起一支強大的軍隊來反抗樓蘭國的壓迫嗎?既然你們的祖先曾經奮起抗爭過,為何如今不可?”
艾麥拉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了悲傷的神情,看起來他似乎也曾經歷過什麼。
“我們沙織人不是沒有試過,可是沒用,對于我們來說,樓蘭國實在是太強大了。
“他們控制著這片沙漠中最大的水源和鹽湖,又有強大的西厥人為他們提供鐵器,而我們沙織人除了這片肥沃的土地,其他的什麼都沒有。
“我們就像是一只肥羊,只能任由他們宰割卻無力反抗,他們隨時能夠切斷我們的水源和鹽巴的來源,我們也沒辦法打造精良的兵器與他們對抗,更沒有他們那強大的靠山。
“其實不只是我們沙織國要面對這頭沙漠中凶狠的豺狼,周圍的其他幾個小國也和我們的命運差不多。”
邵曦覺得這很諷刺,樓蘭國居然通過控制水源和鹽巴的產地來脅迫周邊的其他小國。
而據他所知,歷史上的樓蘭國正是因為被切斷水源而亡國,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歷史或是時空上的輪回?
古代的樓蘭猖獗一時,最後卻滅亡在自己對付別人的手段上。
雖然邵曦穿越到的這個世界與真實的歷史世界大相徑庭,但在某些程度上又似乎有著相似之處。
景元王朝若是想向西方持續拓展中原的影響力,打通西域通道,未來也是勢在必行之事。
而除了像白夜國、烏海國這樣在西域足夠強大的王國之外,像樓蘭國這種卡在通往西方交通要沖上的邦國也是不容忽視的存在。
如今,他們在西厥勢力的扶持下,在這片沙漠中為所欲為,將來必定會成為景元王朝西進的一大阻礙。
邵曦雖然曾經勸過蕭常毅,王朝的強盛靠的不是一朝一夕,而是要經過百年、千年的經營。
這意味著眼光要放得長遠一些,要在當下便提前籌謀著百年、千年之後的格局。
眼下的景元王朝的確不適宜四處擴張,而是要先將身邊的問題一個個先解決掉。
但未來西進與西方建立暢通的商貿通道,這才是讓景元王朝最終強盛起來的必要手段。
而在這個過程中,西厥的存在將成為景元王朝最大的對手。
眼下的這個樓蘭國就如同一個尚未發作的疥癬,遲早將成為景元王朝西進的一大隱患,所以牽制和限制它的發展便等于是在間接地牽制和限制西厥。
那麼該如何來對付它呢?
以目前的形勢看,樓蘭國周邊的這些小國都無力與之抗衡,若是任由這麼發展下去,這些小國遲早終究會滅亡。
到時候,樓蘭國就會在這片沙漠中繼續發展壯大,而對于中原的景元王朝來說,一盤散沙的西域才是最理想的狀態。
那麼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要想辦法盡力扶持這些小國,使他們成為牽制樓蘭國的力量。
可是這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沒那麼簡單。
先不說這里地處遙遠偏僻的西域荒漠,就算是中原想插手干預也不是能夠一步到位的。
畢竟這之間還隔著諸如白夜國、烏海國和其他眾多的小邦國,若是等到中原將西域各國一個個滅掉逐步地向前推進,等來到這里的時候恐怕什麼都來不及了。
所以邵曦覺得當下首先要解決的便是這些小國的生存問題,活都活不下去了,拿什麼來抵抗樓蘭?
既然樓蘭國這麼多年來一直掌控著他們的水源和食鹽的來源,那麼就先要想辦法偷偷地幫他們解決水源和食鹽的問題。
再想辦法幫他們解決鐵器的鑄造和冶煉,讓他們能吃飽飯,能武裝起來,不指望他們推翻樓蘭國,但一定要讓他們成為樓蘭國發展壯大的阻礙。
這種事情邵曦一個人肯定是做不來的,此時他內心已經開始盤算著要如何將中原的某些先進技術引入此地。
但凡事都要有利益驅使,沒有人會平白來到這麼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幫助這些小國。
這就需要沙織國這樣的小國要拿出一些中原所需的資源作為交換,否則的話一切都是空談。
可如此荒僻之地,會有什麼可以與中原作為交換的資源呢?
想到這里,邵曦不禁開始頭疼,現在最大的難題不是從一到十,也不是從十到百,而是如何從零到一。
做生意也好,利益交換也罷,都是無本難求利,手里沒有拿得出手的資源才是最讓人頭疼的事情。
看起來這種事情不能自己坐在這里瞎琢磨,還是要與沙織國的國王見上一面。
在切實地了解了當地的情況和听取了對方的意見之後,才能做出準確的判斷和決定。
在邵曦思考這會兒,艾麥拉一直很識趣地保持著安靜,他似乎從邵曦的臉上看出了什麼。
一個遠道而來的中原人向自己打听沙織國的事情,而且此時神情又如此凝重,他雖然不知道邵曦的心里到底在想什麼,但他已經感覺到邵曦對沙織國的關心之意。
“尊貴的客人,以前從未有人向我打听過這些事情,我听說你們中原無比強盛,你們中原人能夠幫助我們沙織國嗎?”
艾麥拉這個問題看似有些幼稚。
指望一個遠在千萬里之外,傳說中的龐大帝國來拯救自己,這說起來還真就是只有一個十三四歲放羊的孩子才會問得出來。
可邵曦從艾麥拉的語氣中听到了一種渴望,一種對天降神明拯救世人的渴望。
也許在他們的心中,如今的神明都是冷漠無情的,他們看不到自己擺脫賤民身份,與其他人一樣平等和諧生活的希望。
他們應該也無數次祈求過神明來改變眼前的現狀,可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變化。
如今在他們眼中,也許一切有可能幫助他們的人都是他們心中的神明吧?
看起來艾麥拉這個放羊的少年並不是懵懂無知的,至少他還知道在遙遠的東方有一個強大的帝國。
也許這個帝國能將他們從水深火熱之中拯救出來,而從這個帝國來的人如今就坐在他的面前。
所以邵曦並不覺得他的這個問題可笑,反而覺得有些心酸。
只有當眼前充滿了絕望,才會有人將希望寄托給遠方。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幫上你們,但是我想試試,那麼你願不願意幫助我呢?”
“我當然願意!”
此時,艾麥拉的眼中在閃著光。
幫助沙織國,以邵曦一人之力簡直就如同開玩笑一般,但邵曦並不想讓眼前的這個少年失望。
也許這之後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而且這些事情要做很多年,但總需要一個人開始去做這件事情。
邵曦從那個裝銀豆的袋子里捏出幾顆銀豆放在艾麥拉的手中。
艾麥拉看著手中的銀豆,不敢相信地說道︰“多了,這太多了!”
“拿著吧!我說過,只要你的消息有用,我便會付給你酬勞,這些便是你應得的,吃飽後告訴我,你們的國王住在哪里?”
“感謝尊貴的客人,我這就帶你們去!”
艾麥拉看上去十分興奮,將剩下的胡餅抓起來塞進懷里,便起身帶著邵曦三人向外走去。
當走到院中的時候,那個大胡子的壯漢遞給艾麥拉幾個胡餅,他再次將它們塞進懷里。
看來這一趟帶客人過來的酬勞也只是這幾個胡餅而已。
離開了那間地下酒館,幾個人依然是跟羊群一起擠在巷子里朝前走著。
邵曦忍不住對艾麥拉問道︰“你們的國王不是住在城中心的王宮里嗎?”
艾麥拉回過頭用驚訝的表情看著邵希,憋了半天,最後忍不住哈哈大笑地說道︰“王宮?阿齊茲老國王住的那個要是王宮的話,那我趕的這一群就都是牛!”
呃……!這算是個什麼比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