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瀉,灑照斬龍山,三座劍山如筆架挺立,幽幽小院隱沒于山林之間。
雪花落在泛黃的楓葉樹上,小院有燭光微亮。
遠行兩年的少年,御劍歸來,屐鞋落雪道,沙沙作響。
除去青萍州,這里已是少年的第二個故鄉。
這間小院,是他和莫姑娘一起親手建造的。
心怯般行至翠竹院腳,隔柵欄看去,寶瓶一個人在木牆邊把小木虎搬出來,騎在上面前後搖晃。
牆壁上的剪影來來回回,映入顧余生的腦海。
霎時間,行千山萬水,歸來窩家的困倦莫名襲來。
踏步推開小院。
搖曳在牆上的身影,忽然一躍出門。
“公子!”
寶瓶張開小手臂,碎步快如的盧。
欣喜的笑容如鳴翠鳥兒。
“我回來了。”
顧余生蹲下來,用一根手指抵住寶瓶的眉心,順手解下背後的劍匣。
寶瓶想要來接,顧余生卻怕劍匣寶瓶拿不住,將劍匣掛在牆壁,推門而入,木屋雖舊,一如往昔般干淨溫馨。
桌旁泥爐正旺,一鍋鮮美的野菇湯煮得泛白。
“寶瓶,你知道我要回來”
顧余生不由地有些吃驚。
寶瓶則是噗哧一笑,躍上小木虎,朝顧余生暗遞眼神。
顧余生愣了一下,一點點轉身,只見柴房外,一道倩影盈步而來,如驚鴻照影,正是莫姑娘。
“晚雲”
顧余生心驟然一緊,倩影已至,莫晚雲手上端著木盤,輕輕走過顧余生身前,嫣然淺笑,“今晨喜鵲落枝,我料余生你也該回來了。”
莫晚雲說完,看了看外面。
顧余生開口道︰“秦先生以劍開門送我至敬亭山外,他老人家自是不會來書院的。”
“余生,你找到了秦先生,自是圓滿之行。”
莫晚雲輕捻袖子,取出一瓶桃花釀。
“我歸來時,敬亭山的桃花還沒有凋謝,摘了一些和陳年的梅花一起釀了一壺酒,余生,你坐下來,嘗嘗味道。”
“嗯。”
顧余生入座前,把椅子挪到莫晚雲身後。
“我來斟酒。”
寶瓶從小木虎上跳下來,雙手捧起酒瓶,往顧余生和莫晚雲的面前倒酒。
顧余生與莫晚雲隔著桌子相視一笑。
顧余生不由地說道︰“晚雲,寶瓶倒像咱倆的女兒。”
“噗嗤!”
莫晚雲羞赧一笑,偷偷在桌下踢了顧余生一腳,正在倒酒的寶瓶則是一臉無辜。
把酒瓶往桌子上狠狠一放。
“我不該在這里。”
從椅子上跳下來,氣鼓鼓的走了兩步,又伸出手去往鍋里撈起一塊骨頭往嘴里啃咬,摔門出去。
這般動作,自是惹的顧余生和莫晚雲開心大笑起來。
“唉喲!”
這時,外面傳來寶瓶的驚呼聲,院內又 的一聲沉悶響動,連院子都晃了晃。
顧余生和莫晚雲連忙起身朝外面走去。
只見院內霜雪里印著一個匍匐的人影,整個人陷在雪泥里,發出嗚嗚的求救聲。
顧余生向前幾步,往地上伸手一提,一臉狼狽的莫憑欄吐出兩口雪,聳肩尬笑。
“莫兄”
顧余生圍著莫憑欄轉了一圈,眼里有些好奇。
“嘖,當爹了”
“你怎麼知道”莫憑欄一臉苦瓜,眼楮瞪大,“顧余生,你小子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我”
顧余生一臉茫然,莫晚雲來到顧余生身邊,瞪莫憑欄一眼。
“大哥,你是不是還想被嫂子揍”
“別!妹妹,你可不能害我!”莫憑欄連忙求饒,順手從地上撿起骨頭啃一口,“嗯,香……”
!
憤怒的寶瓶,一拳頭打在莫憑欄的臉上。
“那是我的,你差點砸到我了。”
“哦,還你。”
莫憑欄咕嚕一下,骨頭入嘴,再抽出來,骨頭上的肉沒了,那般狼狽的模樣,好似很久沒有吃飽過的江湖乞兒。
“哼!”
寶瓶雙手抱懷,跑到顧余生身邊。
“公子,你沒有他這樣的朋友啦!”
“是是是。”
平靜兩年的院子,充斥著歡樂的氣氛。
木屋多添了一支蠟燭,又添了一雙碗筷,莫憑欄盯著鍋里的肉湯鮮菇,眼楮發亮。
顧余生搖搖頭,從靈葫蘆里的湖里撈出一條金線 魚,又取出許多在人族十六州都沒有的各種野味,旁邊擺放的桌子頓時盛放著豐盛的美味佳肴。
莫憑欄嘖嘖稱奇,又有些遺憾道︰“可惜甦守拙和韓文不在,不然今宵不醉不歸。”
寶瓶手托腮,嘀咕道︰“瞿姑娘不也在敬亭山嗎,怎不隨你來她也是和我家公子有交情的。”
“去去去!”
莫憑欄先看一眼顧余生,又看一眼莫晚雲。
“我吃了,不等于梁紅也吃到了嗎”
莫憑欄嘴里這麼說,筷子往鍋里撈東西吃,另外一只手也不閑著,把桌子上的菜偷偷往懷里扒拉。
那又吃又拿又摳搜的模樣,讓顧余生和莫晚雲暗笑不已。
“大哥。”
莫晚雲低聲提點一句。
“嗯……魚好吃……”莫憑欄抬起頭,“晚雲,怎麼了”
“算了。”
莫晚雲手扶額頭,不好意思點破,她也知莫憑欄的性子,平時雖然佔便宜又摳搜,可在大事上,絕不會失節,也只是在余生這里,他才這般放蕩不羈,若是換了人,別說不請自來,便是拜帖九叩,也請不動他。
泥爐煮肉暢飲酒。
木屋氛圍溫馨。
莫憑欄沒問顧余生此行大荒的歷程,顧余生也沒絲毫提及,桌上言語,皆是有一搭沒一搭,偶爾說著關于過去的事,言語間提到韓文,甦守拙。
半夜微涼。
不知不覺間,顧余生和莫憑欄已大醉。
“不喝了,不喝了。”
莫憑欄起身,拍著鼓鼓的衣服,手扶牆倒,搖搖晃晃出屋。
回頭對同樣走出門來的顧余生嘿嘿一笑。
“你牆邊那小木虎不錯,回頭我也給兒子整一個,那個……小瓶子,跟我去,給我畫個圖紙。”
“我才不去。”寶瓶雙手掐腰,“誰是小瓶子”
“走啦!”
莫憑欄偷偷揚起藏在懷里的東西,寶瓶眼楮一亮,眼淚從嘴角流出來,跟著莫憑欄顛顛兒的駕雲遠去。
小院平靜了下來。
顧余生坐在門檻上,雙手枕頭往後靠。
顧余生枕到了暗香柔軟,他忍不住仰頭,一雙柔情似水的大眼楮正羞紅的低頭,迎了個滿懷。
良久,耳邊傳來莫晚雲低聲細語︰“余生,你在看什麼呢”
“看星星。”
“哼!”
莫晚雲伸出手,溫柔蒙上顧余生的眼楮,讓他自由的倒在她懷里。
“現在呢”
現在
顧余生嘴角漸漸揚起。
嘴角動了又動。
最終一個字也沒有說。
莫姑娘沒有追問答案。
她仰起頭,看懷中少年所說的星星,黑夜給了她黑色的眼楮,蒼穹深處的星星,就像少年眼眸一樣明亮清澈。
在被囚于洞天的歲月里,她的世界一片漆黑,拼命地想看見哪怕從塵世照下來的一絲光亮。
多少次在夢里才能看到那一張干淨陽光的面龐,他一次次的站在面前,一旦驚醒,心如刀絞。
低下頭,淺吻少年上揚的嘴角。
潮水般如夢的記憶,是如此清晰。
淚痕暗落。
無數漫漫的等待。
是低頭如水般的溫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