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全都沒開……」
亞莉納怔怔地看著空無一人,只有寂寥的路燈還在發亮的寧靜街道。
「酒館全都關了!?」
趁著加班結束的勢頭,提議「去喝酒!」後離開服務處的亞莉納,見到的卻是如此無情的光景。
伊富爾是「冒險者之都」,有許多以冒險者為客群的酒館,所以夜晚總是相當熱鬧。只要客人還沒離開,酒館甚至會營業到天亮。不管夜多深,都至少會有一、兩家酒館還亮著燈,並傳出醉鬼的笑聲——
「……應該是為了準備明天開始的百年祭,所以今天提早打烊吧。」
「怎麼這樣……!」
亞莉納跪倒在冰冷的石地板上。
「太不合理了……這樣太不合理了……我明明是全伊富爾最認真工作的人,可是在加班結束後,連在酒館喝杯酒的權利都沒有……」
亞莉納絕望地呢喃著,杰特在一旁沉默地思索了一會兒,忽地拉起亞莉納的手,提議道︰
「既然如此,到我經常去的店喝酒如何?」
「經常去的店?」
突然听到令人火大的時尚詞匯,亞莉納忍不住皺眉。杰特得意地道︰
「如果是那間店,現在一定還開著。你不是想喝酒嗎?」
「……」
雖然火大,但亞莉納確實想喝酒。應該說,她想品嘗從工作解放的舒暢感。在這種時候,只要能喝酒,哪間店都好。亞莉納不情不願地答應後,杰特轉身,朝與酒館林立的地區相反的方向前進。
「?酒館大多是在這邊哦?」
「那間店是在這邊。」
杰特走進細長的小巷,小巷的最深處有通往地下室的樓梯。走到盡頭時,可以見到一盞孤獨地亮著的燈,以及一扇不大的門。
「『夜之小路亭』?哦,原來這里有酒館啊?」
亞莉納歪頭看著靠在牆上十分不起眼的小招牌。這間店不但沒有大肆招攬客人的野心,甚至不希望有人來似地,把店開在這種沒什麼人煙的地方,還把招牌做得如此低調。
「這是《白銀之劍》常來的酒館。」
杰特推開門,門鈴清脆地響起。原本站在吧台的初老男性來到門口,迎接客人。
「哎呀杰特先生,歡迎光——」
見到跟著杰特走進店里的亞莉納,初老的店長微微睜大眼楮,接著開心地露出明朗的笑容。
「這位是您的女朋友嗎?」
「不是。」
被懷疑是知名又英俊的冒險者杰特的女朋友,不但沒有臉紅,甚至面不改色地一秒否認。從亞莉納的反應察覺一切,店長臉上的笑容僵住,沉默了下來。可是心靈如鋼鐵般強大的男人杰特,反而一臉開心地眉飛色舞,甚至裝模作樣地聳了聳肩。
「呵……我們的關系總算曝光了呢……」
「可以別講那種讓人誤會的話嗎……?」
「放心吧。我早就做好在我們的關系曝光時,負起責任把亞莉納小姐娶回家的覺悟了。」
「………………………………………………………………哦。」
「其實我滿會賺錢的,萬一亞莉納小姐失業了,我也有信心養你一輩子!所以你就安心地——」
嗚咕。杰特話說到一半,突然中斷。因為眼中充滿殺氣的亞莉納,以右手捏住他的嘴,以實力讓他無法說話。
「唔唔咕嗯?」
「誰要——」
「唔唔嗯!?」
「被你養啊啊啊啊——————!!!」
「唔噗!」
咚!杰特躺在夜之小路亭潔淨的地板上,雙眼上翻露出眼白,不住地抽搐。
「……」
店長一邊以側眼偷瞄兩人互動,一邊努力不與亞莉納對上視線。亞莉納惡狠狠地瞪著店長。
「店長……你今晚什麼都沒看見,可以吧?」
「……嗯、嗯。本店原本就經常受白銀的各位惠顧,當然不會介入客人的隱私,或把客人的隱私說出去。」
「這間店已經開很久了,店長的口風很緊,所以可以安心地喝酒哦,亞莉納小姐。」
杰特理所當然地復活,在吧台前坐下,順便催亞莉納也坐下來。亞莉納抿著嘴,在杰特旁邊隔一個空位坐下。
「喝葡萄酒好嗎?也順便點一些料理吧——啊,店長,麻煩給我們……」
「……」
亞莉納默默地看著杰特俐落地點菜的模樣。
「你很習慣做這種事嘛。」
「是嗎?」
杰特訝異了一下,又笑了起來。
「因為我是《白銀之劍》的隊長嘛,所以有不少和公會的干部喝酒的機會。論資歷和年紀,我都是最年輕的,所以常做這種事,已經習慣了。」
「……!?這家伙……!!」
亞莉納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忍不住站了起來。
(雖然早就知道這家伙很機靈……沒想到他連「以酒交流」的技巧都學會了!?)
以酒交流——可說是工作的延伸,是一種非常麻煩的活動。
俗話說黃湯下肚,推心置腹,還能消除與上司或同事、部下之間看不見的隔閡,創造圓滿融洽的工作環境——是以這種理論發展出來的社交活動。可說是社會人士的高等技能。
雖然有不少不喜歡這種交流方式,私下認為應該消滅這種文化的人,但只要出了社會,至少會踫上一次這種事,也是事實。而且這活動最惡質的地方,是除了經常參與活動,沒有其他提升交流技巧的方法。
(所有人坐下來後,不只確認每個人想喝什麼酒,還要迅速地決定好下酒菜,絕不拖泥帶水,總之先讓所有人「干杯」的強勢點餐術……只要稍微有點失誤,就會變成惹人厭的強勢男,可是這家伙卻自然地做好了這一切……!?這家伙,經歷過很多大風大浪……!)
順帶一提,亞莉納非常不擅長參加這種活動,因此開了最終奧義——除了必要、最低限度的聚會之外,全部二話不說地回絕,久而久之,便得到「她就算約了也不會來」的地位。
因為比起以酒交流的優點,從頭到尾都得察言觀色陪笑的壓力更大。話雖這麼說,世界上也仍然存在著尾牙或春酒、歡送會或迎新會、季節活動之類躲也躲不掉的交流活動。
「亞莉納小姐是真心討厭這種交流呢∼」
「……你為什麼會成為冒險者……?」
感覺這家伙一定能在一般社會混得很好。亞莉納總有些不甘心地皺眉。
亞莉納的老家,是鄉下地方的小酒館。從小到大,她見到的都是與以酒交流無緣、不拘小節又直爽的冒險者。他們在進酒館前就已經醉了,就算送上的酒或小菜與原本點的不同也無所謂,他們只是想在已經喝醉的情況下喝酒吃肉,聊在迷宮里的冒險經歷,開懷大笑而已。
「雖然很多人認為冒險者的世界以個人實力為主,所以不需要學會什麼處世技巧,但其實不然呢。」
「是嗎……?我一直以為冒險者是從頭醉到尾的生物呢。」
「我是不否認啦……但既然做的是冒險者這種工作,在酒館時,當然會想放縱一下了。」
「……」
杰特若無其事地回答,亞莉納忽然想起某個冒險者。
小時候,和亞莉納最要好的冒險者——名為許勞德的青年。
雖然他總是說「男人就該獨自默默喝酒」,所以喜歡一個人耍帥地坐在吧台,可是到頭來還是會被隊友或朋友纏上,笑得一點也不「獨自默默」。看著那樣的許勞德,亞莉納也覺得很開心。酒館里沒有以酒交流那種麻煩的社交活動,也沒有社會上的拘謹,是冒險者們暢聊荒誕無稽的夢想,與無限大的希望的場所。
就像杰特說的,正因為是一旦進入迷宮,就必須面對死亡在身邊的殘酷現實的冒險者,來到酒館時,當然會想放縱一下。
連那麼小心謹慎的許勞德,都在迷宮中送了命。冒險者就是不管什麼時候失去生命,都不奇怪的職業。
「再說,我還算挺喜歡做這種事的。」
「喜、喜歡!?也太好事……!?」
「觀察整個場地、發現哪里有異常,思考接下來該怎麼做,讓頭腦多運轉,這和擔任盾兵是差不多的事。」
原來如此,這男人天生就是當干事的料子啊。
「……算了,總之先來慶祝加班地獄結束吧。干杯。」
哼,亞莉納轉換心情,舉起酒杯(jug)。
「明天的百年祭,一定要大玩特玩……!」
「是啊!」
當,響亮的聲音響起,亞莉納與杰特互撞了一下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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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為什麼只有我……嗝……這世界太不講道理了……」
充滿活力地干杯的數十分鐘後——杰特一面順著亞莉納的背,一面听喝醉的她口吐怨言。
「亞莉納小姐的酒量很弱呢……」
雖然喝得很豪邁,可是第一杯酒見底時,她已經趴倒在吧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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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雖說疲勞時酒力弱得快,平常的酒量應該會稍微好一點吧。
「這位小姐似乎很疲勞呢。」
杰特接過店長遞來的水杯,搖了搖把酒杯當寶似地抱著、睡得香甜的亞莉納的肩膀。
「亞莉納小姐,來,喝杯水,然後回家吧。你站得起來嗎?」
被杰特呼喚,亞莉納緩緩挺起上半身。連日加班,累積了不少疲勞的櫃台小姐,因酒精而紅著臉,凝視著杰特,片刻後——
「許勞德?」
她小聲地發問。
「咦?」
不曾听過的人名,使杰特吃了一驚。但亞莉納似乎把眼前的杰特誤認成名為許勞德的人,用力地抱緊了他的手臂。
「許勞德……太好了……你回來了……」
「等——」
杰特腦子差點整個空白。他努力維持住思考能力,但回過神時,自己已經抓著亞莉納的雙肩了。
「等等等那是誰!?男人!?那是男人的名字嗎!?那家伙是誰!?」
可憐啊……杰特無視店長溫柔到憐憫的眼神,急切地逼問亞莉納。然而,亞莉納露出他到目前為止見過的最幸福的笑容。
「許勞德……我啊……成為櫃台小姐了哦……」
「所、所以說,那家伙是——」
「我會一直等你……來接任務的哦……」
「……!」
杰特僵住了。他一面看著再次睡著的亞莉納安詳的睡臉,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盡管擁有神域技能這種決定性的力量,亞莉納卻完全不考慮從事櫃台小姐之外的工作。所有人都認為她成為冒險者的話,一定能功成名就,亞莉納本人卻執著于櫃台小姐。
難道說——
「……是為了等『許勞德』嗎……?」
杰特背起安靜下來的亞莉納。今晚我請客……店長一臉同情地表示,杰特硬是付了錢後,走出深夜的夜之小路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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