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深夜！
伴隨著冷風呼嘯，星星點點的燈火逐漸熄滅，燕城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這時，城東一座辦公樓，單單剩下第六層還亮著幾盞燈。
“趙哥，別忙活了，今天弄不完了，走吧。”
昏暗的辦公大廳內，兩台電腦和一盞台燈閃耀著暗淡的光芒，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關掉電腦後伸了個懶腰，然後一邊揉著眼一邊對旁邊男人說道︰“餓的燒心，哥，趕緊的。”
“馬上，三分鐘。”
厚厚的眼鏡下，趙小兵眼窩深陷，盯著電腦隨便哼了一句。
里啪啦，手指精準的敲在鍵盤上，一行行代碼飛快生成。
“哥，你這口頭禪也該換一換了。”
年輕人打趣了一句見趙小兵沒理他便開始收拾桌面，他的名字叫周元，和趙小兵一樣都是山海科技的程序員，因為兩人畢業于同一所大學，再加上周元為人還不錯，作為學長的趙小兵便對他照顧有加。
“成了。”
敲下回車鍵，代碼測試運行通過，並沒有出現bug，趙小兵便打包發送給項目負責人，接著關掉電腦，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忍著困意胡亂的搓了一把臉。
“走，吃飯去。”
“燒烤？”
將手機揣進兜里，趙小兵拿起扔在一邊的羽絨服穿在身上，掃了周元一眼。
“你要是不想提前禿頭就少吃燒烤。”
“切，哥你這話說的，好像熬夜不禿頭一樣，就這樣天天加班，我風華正茂的頭發估計也撐不了多久了。”
“嗯，你說的也沒錯，不過小元，哥給你個忠告，人活著，沒必要那麼拼，多陪陪父母，對自己好一點。”
“嘿嘿…哥，你今天咋回事，這語氣，這神情，妥妥的人生哲理導師呀。”
听著周元的胡侃，趙小兵關上公司大門，兩人便朝著樓下不遠處的小餐館走去。
現在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半，往日里擠的滿滿當當的小餐館，這會已經快要打烊了。
看到兩人進來，胖乎乎一臉福相的老板笑呵呵道︰“喲，快坐快坐，天寒地凍的，先喝點水暖和暖和。”
說完就倒了兩杯白開水端了過來。
“李叔，我們自己來吧。”
趙小兵和周元是這里的常客，別看這餐館不大，但老板的手藝確實不差，尤其是家常菜，特別下飯。兩人吃慣了以後再也沒點過外賣，一來二去，也就和店里老板熟絡無比。
“沒事，現在沒啥人，那你倆想吃點啥，叔給你們做。”
“趙哥，你吃什麼，要不來兩盤餃子算了。”
周元詢問的看了看趙小兵，發覺對方眉頭擠在一起，臉色也不太好，似乎有些不舒服。
“哥，沒事吧？”
趙小兵擺了擺手道︰“沒事，老毛病了，李叔，就餃子吧，方便，再說天也不早了。”
“那行，我去弄。”
李老板看著趙小兵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忍住。
“小趙，小周，不是叔多嘴，你們這些年輕人也太拼了，天天這樣工作，機器也受不了呀，可得注意休息。”
“知道了，叔，以後不會了。”
“唉…”
滿滿當當兩盤大餃子，皮薄餡厚，早已餓壞的周元吃的囫圇吞棗，趙小兵反而吃的特別仔細，細嚼慢咽的，仿佛品味什麼稀罕的美食，周元還笑他不像平日里，就跟一個大姑娘起的。
等到吃飽喝足，已經快十二點了，結完賬後，兩人裹得嚴嚴實實回到辦公樓下取車。
別誤會，是電瓶車。
“趙哥，先走了哈。”
趙小兵揮了揮手︰“行，快去吧，路上慢點。”
“得 。”
說完，周元便發動了電車緩緩離去，趙小兵見狀也朝著另一個方向駛去。
冬夜中的燕城令人感覺格外孤寂，除了冷風呼嘯，幾乎很難看到行人，只有偶爾路過的車輛疾馳而去。
當趙小兵回到小區的時候，差不多快十二點半了。
這個小區距離市區很遠，樓房也已經有三四十個年頭了，紅磚鋪成的小道因為年代久遠都發黑了，牆壁上到處都貼著各種小廣告，電線縱橫交錯，雖然幾經整改卻仍舊沒有太大改觀。
城區的發展似乎一點都沒影響到這里，兩者之間就好像隔著一個時代。
小區內，青壯年居民幾乎難得一見，相比于市內的現代化程度，這里顯然難以吸引愛好新鮮事物的年輕人，再加上交通不便，配套設施老舊，稍微有點本事的人都不願意留在這種破爛小區。
只剩下一些念舊的老年人，還有圖省錢的務工人員，也因此物業好幾年前就已撤掉了。
但這里就是趙小兵的家，也是父母留給他唯一的遺產，這里有太多的回憶承載，而不只是單純的住宅。
從小到大，這里的一磚一瓦，都伴隨著他的成長，對于這里的感情，就像那些念舊的老人一樣，無法輕易割舍。
借助忽明忽暗的路燈，趙小兵在巷道中拐了兩個彎停在一棟樓下。
大約天太晚了，整個樓層黑漆漆的，看不到一絲光亮。
對此，趙小兵習以為常，將電瓶車放好後，他反常的沒有上樓，而是立在樓下左右四顧，周圍黑布隆冬的，冷風嗚嗚的吹，只有遠處幾個破路燈閃爍著微弱的光芒，根本沒有什麼可看的。
過了一會，他才嘆了口氣，又摸出手機照著樓梯朝五樓走去。
推開門，溫差令眼鏡瞬間沾滿了霧氣，因為這里屬于供熱末端，實際上，家里也就比外面暖和一些，呆上一會就能夠感受到那股滲人的冰涼。
趙小兵摘下沾滿霧氣的眼鏡，微微眯起眼，隨手按下牆上的開關，熾白的光芒照亮了屋子，卻無法驅散內心的寒意。
看著空蕩蕩的客廳，一股莫名的悲痛忽然襲上心頭，止也止不住。
原本他應該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就像大多數普通人那樣，逢年過節帶著妻子和孩子看望父母，然後其樂融融的吃上一頓團圓飯，聊一聊彼此的近況，又在父母念叨中浮起幸福的微笑。
可惜老天似乎偏偏看不開眼，剛進入社會工作不到兩年，父母就在一次車禍中撒手人寰，巨大的悲痛沒有擊垮他，反而讓他奮勇前進，因為他一直清楚父母對自己的期望是什麼。
帶著父母的遺願，趙小兵拼了命的工作，老實本分的他工作細致認真，技術出彩，很快工資蹭蹭往上漲了幾個維度。
十來年的奮斗，他的存款頗為豐盈，也是時候遵循父母的願望…娶妻生子。
可常年埋頭寫代碼的男人哪有什麼社交圈，後來，還是經人介紹參與了同城相親會才得以認識妻子，王璐。
這女孩雖然算不上什麼大美女，但也稱得上眉清目秀，尤其那對筆直的長腿，讓她顯得特別可人。
很少面對女性的趙小兵第一次和人家說話，便紅了臉。
再後來，王璐也看對了他，交往了一個月不到，便催促著結婚，雖然感覺有些突兀，但趙小兵還是樂呵著同意了。
車房、彩禮、三金幾乎掏空了家底，但能娶到這麼一個嬌妻，他甚感欣慰。
就這樣，日子平平淡淡的過了下去，結婚的頭一個年頭，王璐就生下了一個女孩，第二年，又生下一個男孩。
原以為按照正常人的軌跡，人生如此，大約已是別無多求。
但老天再次跟趙小兵開了一個玩笑，一個偶然的日子，因為頭痛他便提早請了個假回家，但萬萬沒想到，溫柔可人的妻子竟然和一個男人躺在床上。
趙小兵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個女人仿佛換了一個人，用從未有過的冷漠的瞪著他，將一個個真相拋出，殘忍的撕碎了他的人生。
原來王璐和男朋友被逼分手才嫁給了他，之所以著急結婚，只是因為害怕懷孕的肚子太過明顯。
是的，趙小兵的女兒不是他親生的，王璐婚後和男朋友根本就沒有斷，更殘忍的是第二胎仍舊不是他的，兩個孩子居然都是別人的。
這事幾天後，王璐和男朋友帶著孩子不聲不響的遠走高飛了。
可趙小兵的不幸並沒有結束，當他驚覺時，家里的車早就不見了，又過了兩天，一個通知他搬家電話打了進來。這時候，他才後知後覺，血汗錢掙來的房子居然已經被賣掉了。
從始至終，被蒙在鼓里的趙小兵第一次見識到了什麼叫做人心險惡。
從一家四口到一無所有、人財兩空只用了幾天時間，一切都仿佛幻覺一般，不可思議。
趙小兵很難想象，為何一個人竟然可以無恥到這種程度，婚內出軌，生下別人的孩子，還將財產全部搜刮殆盡。
也許，妻子從來都不在乎他吧。
沒日沒夜的加班，把掙來的錢全部交給妻子打理，人到中年，以為再熬一熬，等到兒女長大成人就能享受清福了，可現在一切都完了。
趙小兵一病不起，從那以後，頭痛的毛病越來越嚴重，還伴隨著視力不斷下降，醫生說是腦炎還有高血壓高血脂等一系列問題。
從市區搬回父母的房子已經過去了大半年，趙小兵也看開了，修養了將近一年，他重新找到一份游戲編程的工作，打算攢幾年錢，然後退休養老。
到時候無論游山玩水或者品嘗人間美食都是不錯的選擇，因為他從未有過這樣清晰的認識，這世間除了父母沒有人會在乎自己，與其討好別人，不若討好自己。
只是天不遂人願，昨天拿到體檢報告後，趙小兵絕望了…真正的絕望了。
越來越差的身體，竟然是因為腦腫瘤，惡性分化一級膠質瘤，通過手術化療和放療有概率達到五年存活，對應的則是數十上百萬醫療費和痛苦…
趙小兵將羽絨服隨意丟在地上，緩緩走進衛生間，打開水龍頭捧了一捧水，冰冷刺骨的自來水澆在臉上，令他打了一個機靈。
滴滴答答！！
冰水順著臉龐滑下，趙小兵看著鏡子中的自己。
36歲靠近不惑之年的臉龐上刻滿了疲憊與倦怠，眼中死氣沉沉，毫無光亮，就好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鬢角白發斑駁，這怎麼會是一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
趙小兵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他只覺得自己這一生很是可笑，努力學習和工作到底是為了什麼？
父母還沒來的及好好孝敬就離開了，妻子也跟人跑了，一雙兒女還是別人的，連為自己治病的錢也拿不出來。
這樣的人生有意義嗎？
這個問題，趙小兵回答不出來，他只是一個小程序員，涉及到人生這種宏大命題，那是哲學家的工作。
摸出打火機點上一根煙，伴隨著裊裊煙雲升起，趙小兵的眼神忽然變得很奇怪，空空蕩蕩，似乎失去了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