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離自己家最近的車站,走進車站前的網咖。既然手機不能用,如果想上網搜尋,就只能用別人的電腦。為了知道這個世界發生什麼事,關鍵還是在惠理身上。惠理到底有沒有生下我……
網咖比我想像中便宜,但我現在連一塊錢都不能浪費。幸好錢包里還有健保卡可以扣押,僅僅是這樣,我就覺得自己跨越了一道難關。
我坐在電腦前,開始用力地敲打鍵盤。因為有時間限制。
總之,惠理存在于這個世界。那先找祭財愛好了。我在搜尋引擎輸入「高橋祭財愛」的關鍵字,屏息以待。
搜尋不到「高橋祭財愛」,幸好這個閃亮亮的名字實在太罕見了,最終被我成功搜尋到「祭財愛」。但不是姓高橋,而是窪瀨祭財愛。這是祭財愛現在的本名。
我敲打鍵盤的手指頓時停在半空中。看到祭財愛的報導時,我的雙手無力地落在鍵盤上,逐漸握緊。
窪瀨是超大型科技公司董事長的姓氏,這個人真的是祭財愛嗎?我屈身向前,目不轉楮地瞪著螢幕里的照片,幾乎要把螢幕瞪出一個洞來。
我敢肯定那是祭財愛。服裝、發型和氣質完全不一樣,但確實是他沒錯。
照片是某個宴會的場景,祭財愛西裝革履地站在姓窪瀨的大老板旁邊,笑得一臉文質彬彬。照片拍到五個人,只有祭財愛一個孩子。看樣子,祭財愛是窪瀨社長的孫子。
據說是因為社長的兒子生不出小孩,所以收養了祭財愛。
如果惠理透過我在日記里看到的試鏡成為女明星,就不會去夜總會上班,也不會認識祭財愛的母親。如果這個世界的祭財愛,身邊沒有在我的世界對他伸出援手的惠理,大概也找不到別人收養他。
所以祭財愛會暫時被送到孤兒院,在那里遇見窪瀨社長正想收養小孩的兒子。以上是我的推測,就算沒猜中,但肯定也與事實相差不遠。
螢幕中的祭財愛穿的不是褪色的t恤,而是剪裁得十分合身的西裝,頭發也梳理得整整齊齊,更重要的是,他笑得好幸福。
「太好了,祭財愛。」
我脫口而出,感覺全身的體力都傾泄流出。
相較于住在我和惠理的破公寓,現在的祭財愛幸福多了。我好想高舉雙手為他大聲歡呼,可是摸著良心說,我一點也不開心。而我對這樣的自己感到火冒三丈。
當意識到這一點時,我大大地嘆了一口氣,把注意力切換到惠理身上。
惠理現在是名聞遐邇的女演員,搜尋起來毫不費力。惠理的藝名是月森琶子,《玻璃森林》果然是她踏上演員之路的。原著本來就很好看,電影順勢創下空前的賣座紀錄,而惠理的演技也大受好評,一路順風順水地爬到了現在的地位。
我果然沒有被生下來嗎?《玻璃森林》是正統的懸疑片,飾演高中生的惠理在劇中被綁架,有幾幕必須全力奔跑的場景。挺著大肚子不可能勝任那個角色。
盡管如此,我仍抱著一線希望,找到惠理的個人資料。五年前,惠理嫁給小她五歲、我也認得的帥哥演員駒田航大。在我的世界里,駒田航大應該還沒結婚。我今年十八歲,駒田航大三十歲,生下我的可能性幾乎是零……不是幾乎,完全就是零。
在對外公開的個人簡介上,這個世界的惠理沒有小孩。
我沒有被生下來嗎?還是作為私生子被藏在某處?然而任憑我在網路上找了又找,都找不到惠理——月森琶子——的私生子傳聞。
既然如此,就只能問惠理本人了。我還以為既然是大明星,大概很難找到惠理住的地方吧,沒想到一下就找到了。雖不至于詳細到幾號幾樓,但網路上確實寫出什麼區的哪一條路上,連外觀的照片都有,是一棟車庫里停了兩輛車的豪宅。
我試著用手機拍下那棟豪宅的照片。沒問題,還可以拍照。看樣子雖然連不上網也無法通話,但除了通訊以外的功能都還能用。
確認手機可以拍照後,我也拍下從車站走過去的路線。
從惠理和她老公駒田航大的社群網站上瀏覽,不難推測他們現在人在哪里。幸運的是,駒田航大去外地拍電影,人不在東京。雖不清楚惠理目前的所在位置,但很可能是在東京。
問題是,就算見到惠理,她生下我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我從位于住商混合大樓里的網咖走下狹窄的樓梯,心情沉重晦暗得不得了。我到底想做什麼?我到底想得到什麼答案?
當時腦子里充滿「要是我沒有被生下來就好了」的想法,點進名為「another world」的網站,自暴自棄地認為自己就算死掉也無所謂。如今那個念頭並沒有太大的改變。
我想起瑚都,想起她輕易地說出這句有如凶器般銳利的話︰
或許我沒有被生下來比較好吧。
瑚都會在這個世界做什麼呢?沒有我的攪局,她應該能順利地參加中學考試,去她第一志願的學校就讀吧。
我茫然地走在寬敞的步道上,突然有個東西撞上我的腰。
回頭一看,眼前是個手里拿著英雄模型、看起來才念幼稚園的小男孩。
男孩朝我點點頭,繼續搖搖晃晃地往前走。男孩的年紀很小,這麼小的孩子怎麼會沒有母親或其他人跟在身邊,任由他獨自在路上走?產生這個疑問的瞬間,馬路對面貌似有什麼東西吸引住男孩的注意力,只見小男孩搖頭晃腦地往右邊走出去。
「危險!」
再往前走就會被迎面而來的腳踏車撞飛了!我連忙想抓住男孩的手,可惜還差幾公分——我的手撲了個空,什麼也沒抓到。
幸好,有另一只手從反方向即時伸過來,抓住了男孩,總算免除一場腳踏車意外。
「嚇死人了!小心點啊!」
騎腳踏車的年輕男子丟下這句話,揚長而去。
抓住小男孩的手、救了他一命,不知是高中生還是大學生的女孩子,與剛才的小男孩雙雙在路邊跌成一團。
這女孩是從哪里冒出來的?我內心滿是問號,在似乎還驚魂未定、站不起身的兩人身邊蹲下來。
「沒事吧?」
女孩還很年輕,大概不會有事,頂多也只是輕傷。問題是小孩,他說不定撞到頭了。听說幼兒的頭很沉。
「嚇死我了。」
女孩自言自語地說道,眼珠子慢慢轉動,捕捉到我的身影。我的心髒漏跳了一拍。
瑚都!不會錯的,她就是直到剛才還浮現在我腦海中的少女,花 瑚都本人。而且用少女形容並不準確,她已經是成熟的女性了。
長發染成低調奢華的棕色,燙成大波浪。眼皮涂著橘色的眼影,還畫了黑色眼線,眼睫毛呈放射狀向上卷翹,微微張開的唇瓣是水潤透亮的粉紅色。瑚都臉上有著很精致的妝容。
我只看過她一板一眼地穿著私立高中老氣橫秋的制服,頭發在兩側編成雙馬尾的模樣,女大十八變的她令我跌破眼鏡。
因為我們兩家住得很近,國、高中時我無意間見過瑚都幾次。最近發現她經常獨自一人坐在車站前綜合醫院旁的公園里,內心還曾為此感到竊喜。
原來女孩子只要化個妝、頭發換個顏色,氣質就會差這麼多啊,真是驚人。瑚都算是長相比較稚氣的類型,可一旦換上便服,看起來一下就大了好幾歲,相當成熟,簡直無法想像我們是同齡人。
一考完試,決定好人生方向的學生們全都不約而同開始地染發、穿耳洞。尤其女生還會化妝,有些人甚至因此形象脫胎換骨,判若兩人。
不久前,我在路上巧遇高中時代的女性友人,原本文文靜靜的女孩子如今都頂著全妝,再加上燙鬈又染色的發型,還戴了耳環,猛一看幾乎認不出誰是誰。
「我決定打扮到自己滿意為止,在大學重新出道。」
稍微聊了一下,對方眉飛色舞地笑著說。
瑚都也考上自己滿意的大學,沉浸在無拘無束的氣氛里嗎?
瑚都,我是添�城大郎,你還記得我嗎?
這句話手舞足蹈般地浮現在腦海里,我卻說不出口。
瑚都不可能認識我,我大概不存在于這個世界里。
眼下瑚都確實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只關心倒在地上的小男孩,一個勁地不知在對他說些什麼。
我的注意力被瑚都奪走的同時,時間仍一分一秒地往前走。
「請問……」
瑚都對我說。
「抱歉,我在發呆。小朋友要不要緊?你呢?沒受傷吧?」
「嗯,我沒事。這孩子好像不知道自己住在哪里,家長好像也不在這附近,可能是迷路了。我認為應該送他去警察局比較好。」
我的視線移到男孩身上,他正把玩著手中的模型,臉上掛著不安的表情。
「小朋友,你要去哪里?」
「小智家。」
「小智家在哪里?你媽媽呢?」
「媽媽的動作太慢,所以我先走了。」
「……」
瑚都替不禁無言以對的我問他︰
「你家在哪邊?」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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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
瑚都不知所措地看了我一眼。
「怎麼辦?」
「總之先站起來吧。」
我用雙手扶著男孩的腰,像拎扯線傀儡似地把他拎起來,放在地上。
「好可愛啊。」
男孩一臉狀況外地被我拎起來,有如玩具般的動作令瑚都忍不住嫣然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原本妝容精致、充滿女人味的表情瞬間變回娃娃臉。我的胸口一緊。好懷念她這種表情啊,她以前經常露出這種表情。即使這個世界的瑚都不認識我,但我此時此刻就站在這麼近的距離與她說話。
「沒事吧?有沒有哪里痛?」
「沒有。」
是我的錯覺嗎,總覺得男孩捧著模型的雙手愈來愈用力。
「那個十字路口是不是有派出所?」
瑚都指著前方不遠處的十字路口。春天時會開滿櫻花的這條路上,如今只剩枯樹伸出細瘦的枝�。
這里也有大河流過。再往前走是一座老字號的木材廠,以前大概都靠這條河運送木材吧。西斜的陽光在水面上映照出一條光之小徑。
「我記得有。」
我和瑚都走在男孩兩邊,沿著寬敞的步道往前走,跨過架設在河上的橋。
男孩的雙手緊緊地握住模型,走得很慢,我和瑚都笨拙地配合他的步伐。我很少跟這麼小的小朋友相處,不太清楚該怎麼應對才好。男孩的表情相當不安,隨時都要哭出來的樣子,令人于心不忍。
這時,有個看似家庭主婦的女人從前方走來,一臉狐疑地停下腳步。我心想著對方有什麼事嗎,並打算催促男孩從女人身邊快步通過。
「……小誠?」
大概是听到自己的名字,男孩驀地轉向那個人。
「阿姨!」
「您認識這個孩子嗎?他剛才差點被腳踏車撞到跌倒了,應該是沒有受傷。可是他不曉得回家的方向,家長也不在身邊,所以我們正想送他去警局。」
得救了。我趕緊簡短地說明來龍去脈。
「哇!那真是太危險了。小誠,你又自己跑出來啦?」
女人對男孩露出「你這孩子!」的訓誡表情。
「才不是我自己跑出來,是媽媽的動作太慢了!所以我想先去小智家。」
「說得好像你自己有辦法去似的。這孩子十分好動,經常走丟。他是我鄰居的小孩,和我家老麼上同一所幼稚園。」
「原來如此,這真是太好了,終于知道他是哪里的小孩。」
「我先打電話給中川太太,可以請你們再幫我照顧一下小誠嗎?」
貌似家庭主婦的女人從購物袋里拿出手機。
「好的。」
女人撥通了手機,與她口中的中川太太,大概是小誠的母親通話。過了一會兒,女人掛斷後面向我們說︰
「他媽媽馬上就會來接他。不好意思,可以請你們再陪小誠一會兒嗎?」
「好的……」
「這孩子以前也走丟過。真是太好了,幸好被你們發現。我們家的兔崽子也好不到哪里去,這年紀的男孩子根本跟野生動物沒兩樣!啊,我和中川太太約在木材廠後門這邊。」
我們剛好經過木材廠的後門前。
「好的。」
女人單方面地自說自話,瑚都迫于無奈地回答。
「真不好意思啊,我家就住在附近,本來應該是我帶他回去,可是我現在得趕去補習班接女兒下課。她已經打電話來說她下課了,所以太晚去接她的話,她可能會很害怕。」
女人的老麼和小誠就讀同一所幼稚園,可見她要去接的是姐姐。女人頻頻低頭道歉,漸行漸遠。如果送去警察局,可能要做筆錄,所以若說少了點麻煩,確實少了點麻煩也說不定。
我們只等了五分鐘,有個比剛才女人稍微年輕一點、看起來也是家庭主婦的人,從馬路上小跑步地奔了過來。這個人大概就是中川太太。
中川太太跑到我們面前,氣喘如牛地對小誠說︰
「小誠!真是的!媽媽不是告訴過你,不能不等媽媽就自己跑出去嗎!」
「可是……媽媽太慢了嘛。」
小誠嘴里發著牢騷,但臉上明顯換成松了一口氣的表情。
中川太太對我們說︰
「真的非常感謝你們。听說他差點被腳踏車撞到,還跌倒了?要是旁邊沒有人,這孩子肯定會飽受驚嚇。謝謝你們救了他。」
中川太太鄭重其事地向我們鞠躬致謝。
「別這麼說,只是剛好遇到而已。」
瑚都謙稱,但她確實阻止了腳踏車撞上男孩的意外。要不是瑚都,男孩可能真的會被腳踏車撞到,釀成悲劇。
「那個,方便的話,可以請教兩位的姓名和地址嗎?」
「敝姓花 ,住在汐波一丁目。」
「敝姓添�,住在枝濱二丁目。」
「可以麻煩你們寫下來嗎?」
中川太太遞出記事本。
「不用了,又不是什麼大事。」
想也知道她打算上門道謝,所以才想知道正確的地址。可是做到那個地步,別說是我,可能就連瑚都都覺得受不了……也很麻煩。
「別放在心上,我們真的只是剛好路過。」
我代為表達。
「年輕人大概覺得很麻煩,但這樣我反而更過意不去。如果不好好登門道謝,外子會怪我禮數不夠周到。外子的教育方針是從小就要以身作則,讓孩子知道犯錯時要道歉、受到幫助時要道謝。可以請你們幫幫忙嗎?拜托了。」
中川太太將記事本夾在腋下,手里抓著兩支原子筆,朝我和瑚都彎腰鞠躬。
她說得如此懇切,我們也不好再推辭拒絕。瑚都率先接過原子筆,有如回答街頭問卷似地,站著直接寫下自己的姓名和地址。她的名字果然是「花 瑚都」。
瑚都用左手握著原子筆。對了,我想起來了,瑚都是左撇子。
這時,我注意到瑚都左手縴細的無名指上戴著戒指。我一時大受打擊,險些拿不住手里的原子筆。
戒指的造型簡單而粗獷,顯然是年輕人時興戴的對戒,或許和我的是同一個品牌也說不定。我凝視著瑚都圓潤的字跡,反覆深呼吸。
冷靜點,城太郎。如今站在你旁邊的這女生,雖然有著瑚都的臉孔,卻不是你認識的那個瑚都。在我的世界里、和我在神社聊過天的那個瑚都,與這個女生並非同一人。所以就算她有男朋友,也輪不到你難過。
想到這里,我又想到假如這個世界的瑚都已經有了男朋友,在我世界的瑚都應該也有男朋友了吧。畢竟這個世界除了沒有我之外,與原來的世界其實沒有太大差別。
羽毛球社的成員還是同一批人,優也的性格也沒差太多,而且因為沒和我扯上關系,好像有些部分變得更好了。可惜相處的時間太短,所以不是很確定。
瑚都有男朋友了……沒想到我會這麼失望,連我自己都感意外。最後我總算寫下姓名地址,把記事本還給中川太太。
「花 和添�……花 同學?」
中川太太輪流打量瑚都和她寫在記事本上的姓名,似乎想到什麼。
「你該不會是小花烘焙坊的女兒吧?那對雙胞胎姐妹?」
中川太太問瑚都。
「是的。」
「果然沒錯!真是太巧了!我好喜歡你們家的面包,經常去光顧呢。」
「真的嗎?謝謝您的喜愛。」
瑚都禮數周到地低頭致意。
「花 同學和小誠的姐姐應該是同一所小學的畢業生。小誠的姐姐一年級時,由六年級的花 同學負責照顧。因為是很罕見的姓,我一下子就想起來了。我們家姐姐還說花 姐姐對她很好,她最喜歡花 姐姐了。是你嗎?還是你的雙胞胎姐妹?」
「應該是我的姐姐緒都吧?因為我負責照顧的是男生。」
緊接著是只有在地人才能參與的話題。原來汐波小學有這樣的制度啊。
「不過最近小花烘焙坊都沒開,真遺憾,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什麼……」
「啊,不好意思,這是府上的私事吧。歐巴桑就是這樣,讓你見笑了。」
「不會,別這麼說。我今年春天就是大學生了,以後也會利用春假幫忙。」
「你的意思是說,會再開門做生意嗎?」
「會的,已經準備好要重新開始營業了。雖然有點狀況,還需要一點時間,但我爺爺也會來幫忙。」
「太好了!我還在擔心不曉得出了什麼事呢。你們家的面包真的很好吃。」
「是嗎?嗯,謝謝您。不過那原本是我爺爺的店,所以……那個……可能味道不會跟我媽做的面包一樣。」
不知何故,瑚都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
瑚都家是開面包店的啊。我也在超市的烘焙部門打工,所以對面包有一定的知識,多少也知道面包的做法,說不定能成為兩人之間話題……我居然動起歪腦筋來。
稍後,中川太太和小誠與我們揮手道別,想來是要去小智家。
「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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