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午後,我打了通電話給真白白,聊些無關緊要的瑣事。
我找她沒什麼事,唯一目的是輕輕松松地閑話家常。
「最近在關台之後,我漸漸能感受到自己變得充實了呢。」
「哦,挺好的呀。果然樂在其中就是持之以恆的秘訣呢。」
開始以直播主身分活動後,我們的關系也逐漸變得融洽。在不知不覺間,每當雙方都有空時,我就會像這樣和真白白通電話,這也成了我的例行公事。
對某些人來說,沒有目的的對話或許只是在浪費時間;但就我而言,這是一段能讓人靜下心來的安心時光。若是少了這麼一通電話,我能感受到的充實感便會大幅下滑。
雖然沒問過真白白怎麼想,但我認為這代表彼此的情誼累積到了一定的程度。
「………………」
「嗯?小淡,你怎麼了?」
「沒有啦。該怎麼說,我突然想起和真白白相識時的事。」
「咦?怎麼這麼突然?咱們剛剛沒聊到這方面的話題吧?」
「是這樣說沒錯。當時的我們根本想不到彼此現在能聊得這麼自在吧。」
「啊,確實如此。無論是誰,總是會對初次見面的人有幾分拘謹嘛。呵呵,那接下來呢?要和咱一起聊聊往事嗎?」
「也對呢。我們還是第一次談這個話題,雖然有點害臊,不過就稍微回顧一下吧。」
由于最近的生活過得可謂波瀾壯闊,我甚至沒空回首自己的過去,拿今天這個日子用來回顧過往,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和真白白的首次對話……記得是在出道前的那次通話啊──
「啊,不好意思,請問您有听見嗎?」
「嗯,有听到喔──你好,咱是彩真白,請多指教。」
「啊,不好意思!我叫心音淡雪!今日還請您多多指教!」
「呵呵,總覺得有些生硬呢。喏,咱們不是同期嗎?況且以直播主業界來說,我們的關系就相當于媽媽和女兒對吧?咱們今後應該也會合作開台,所以用更放松的語氣對話吧?」
「啊、呃、是、真是抱歉……」
「沒必要對咱道歉喔。喏,別這麼緊張也沒關系啦。」
「是,對不起……」
「咱不是說不用道歉了嗎?啊,咱知道了,你的個性很怕生對吧?」
「或許是這樣吧……我會努力改進的……」
「沒事沒事,那就慢慢適應吧。不用著急也沒關系喔。」
當時的我處于尚未出道的狀態,連同期是誰都還不曉得。換句話說,真白白便是我首次對話的直播主。
為什麼會是真白白?因為她接下了設計心音淡雪的化身委托,這天便是找我確認草稿。
「你覺得如何?整體來說設計成清秀且嬌弱的形象,卻又帶著寫許神秘的氛圍。這是第一稿,咱先試著照公司那邊提出的要求進行設計。」
「不好意思,我拙于言詞,但我真的覺得這是非常非常出色的設計。光是開啟檔案的瞬間,我就被您專業級的技術震撼得說不出話來了。」
「真的嗎?呵呵,身為插畫家,作品能被人稱贊真的很開心呢。那麼,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呢?」
「咦?」
「為什麼要發出這麼訝異的聲音?這張插畫是為了小淡雪畫的,所以咱得問問你的意見,看有哪些地方要追加或是修正呀。」
「啊、啊!確實如此呢!不要緊!我之前已經和經紀人小姐對這方面進行過詳細溝通了!」
「哦,那真是太好了。咱雖然也從公司那邊收到了修正指示,不過還是想和本人聊聊,好加深今後的情誼嘛。」
當時的我……一言以蔽之,就是缺乏自信。
至于理由,自然是源于不久前辭職的黑心企業公司──我一直都承受著名為工作,實為職權騷擾和奴役式的勞動之苦。
接連不斷的磨耗使我身心俱疲,自尊心也被折磨得幾乎蕩然無存。當時的我明明已經被live-on錄取了好幾個月,卻仍經常懷疑自己是在作一場白日夢。
「各方面來說都很抱歉……因為我還沒涌現什麼實際感受。」
「不會啦,咱也懂這種不太現實的感覺,不要緊。但這張插畫將會是小淡雪未來的模樣,所以你可以表現得再坦蕩一些喔。」
「這是……我嗎……」
我看著眼前綻放閃亮光輝的心音淡雪──她正展露著見者無不為之傾心的柔和笑容。
雖然尚在草稿階段,但她肯定擁有出眾傲人的外觀。能請真白白為我設計插畫,絕對是我三生有幸。
由于身影實在過于耀眼……當時的我完全無法想像自己能成為那副模樣,腦袋里總存在著一抹揮之不去的惱人煙靄。
「嗯──……難道說,小淡雪其實不是怕生,而是對自己沒自信嗎?」
「啊……果然被您發現了嗎?」
「嗯。咱剛剛講了幾個比較活潑的話題,但你一直沒反應,大致上就猜得出來了。不過這是怎麼回事呢?小淡雪可是被那個live-on錄取為三期生了耶?是在茫茫人海中被選中的存在,一般來說都會引以為傲吧?就連咱在收到錄取通知時,也很不符平時形象地大聲歡呼了一番呢。」
听到真白白一頭霧水地這麼詢問,我便告訴她自己對于面試的過程幾乎沒有記憶,所以也不清楚自己是怎麼過關的。
「哇──原來也有這麼神奇的事啊。但既然最後獲得錄取,不就萬事ok了?你沒有找人代打,也不像是在面試時撒了謊,咱覺得你可以表現得更有自信一些喔。」
「我的確曾試著往這個方向去思考,但一直不太順利……真白小姐,您──」
「叫咱『小真白』就可以了。從稱呼開始放輕松吧。」
「啊,好的,真是抱歉……那麼,小真白在面試時都聊了些什麼呢?」
「咱嗎?等一下噢,讓咱回想一下。」
和我不同的是,真白白沉吟了一會兒,很快就想起了當時的事,侃侃而談。
「大部分的話題都是在問咱為什麼想當vtuber呢。」
「原來如此。那我可以問您的理由嗎?」
「嗯,可以噢。咱想披露自己的畫作給更多人看,讓更多人留下記憶,並推廣繪畫的魅力,進一步炒熱插畫家業界,才會想當上vtuber,拓展自己的活動領域呢。」
才剛回想完,她便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我清楚地感受到她是基于自己的意志采取這些行動的。
當時的我──覺得她很帥氣。也難怪這樣的人物能夠通過live-on的面試,成為未來的閃耀明星。
「小淡雪呢?你為什麼想當vtuber?」
「我嗎?」
「嗯。說不定其中隱藏著你能夠順利通關的秘密喔。」
「我……」
與她相比,我即使絞盡腦汁,思緒也只是變得一團混亂,完全理不出一個清晰的答案。
就算是現在的我,依舊對自己到底在面試時說了些什麼,才會博得面試官的關注感到相當困惑。
但既然想不起來,也只能暫且擱著。最後,我勉強針對這個問題擠出了一個答案。
而這句答覆是──
「因為這……就是我的人生吧?」
「呃?什麼?你是在聊○ad(注︰戀愛冒險游戲。發售後,在網路上衍生出「ad是人生」的流行句)的話題嗎?」
總覺得話題的層次一下子拉得好高。
但也不能怪我嘛!在社畜生活之中,只有v賜予我救贖,讓我從社畜生活獲得解放的也是v。而我今後也打算名副其實地賭上性命做這一行。以結果而言,我只能用這樣的說法來概括啊!
「小淡雪,你該不會經歷了一些很不得了的事吧?咱都要為你感到擔心了……你有什麼煩惱嗎?」
「沒、沒事的,沒那麼嚴重啦!況且今天還得討論插畫的事呢。」
「不不,咱今天也很閑,要聊多久都沒問題喔。倒不如說,咱更想把今天的時間用來加深與同期之間的情感呢。小淡雪很忙嗎?」
「我幾乎算是個尼特族,所以今天也很有空。但我不覺得那是什麼值得和別人提及的話題就是了……」
「尼特族?你又說了耐人尋味的詞匯呢。你不想說的話,咱自然尊重你想保密的心情……但咱現在對這件事很在意,你要是願意說,不如就當作是在滿足我的好奇心吧?」
「……我、我明白了。」
我原本就沒打算藏著這些事不說,于是便說起出社會的那一段經歷。
直到現在,我依舊記得很清楚──當時我雖然不想把氣氛搞得太過沉重,但仍夾雜著自嘲的語句平淡地開了口。真白白卻對這樣的我展露出關懷與包容的態度,傾听著我的話語。
也因為如此,在聊完這個話題後,我的口吻自然而然地軟化了下來,緊張感也化解不少。真白白真的很擅長當個听眾呢。
「謝謝你願意說給咱听。听完你的過去,咱也明白你之前為何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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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現出那樣的態度了。」
「那個……我真的散發了像是負面氣場一樣的氛圍嗎?」
「咱只是在對談過程中,大致察覺到你過去曾發生不好的事罷了。畢竟你總是把道歉掛在嘴邊嘛。」
「啊──」
被她這麼一說,我才首次察覺到這點。
仔細想想,在公司上班時,我沒有一天是沒道歉過的。而當狀況變本加厲後,我更養成了先道歉再開口的習慣。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心靈創傷,那時的我正是因此陷入消極的思考模式中。盡管辭職讓我逃離了那間公司,棘手的後遺癥卻仍纏著我不放。
「不過呢,正因如此,今後才更為重要不是嗎?」
「咦?」
「有了那些難熬的日子,會讓今後的幸福更顯得閃耀動人呢。小淡雪如今正以vtuber的身分踏出了新的一步,這也是你對人生所發出的反攻信號喔。」
「是……這樣嗎?」
「你今後要變得比任何人幸福,對那些人還以顏色!然後啊,你還要改掉那個老是道歉的習慣,變成能堂而皇之地報上姓名的耀眼之人!小淡雪已經將車票握在手里了,只差身體力行而已!」
「喔、喔……您好像突然變得熱血沸騰起來了呢?」
「你知道幸福的『幸』為什麼是由辛苦的『辛』加上一劃嗎?那是因為有了辛苦作為鋪墊,才能享受到幸福的果實呀!」
「是這樣嗎?真是深奧呢……」
「這也只是咱臨時想到的說法就是了。」
「咦?」
「咱啊,喜歡努力的人喔。」
「──咦?」
原本還在為性格大變的真白白感到困惑的我,當她靜靜地說完最後一句話後,我腦子里的思緒和困惑也跟著飛到九霄雲外。
因為她的語氣……實在是太溫柔了。
「看到那些背負沉重過去,卻仍試圖跨越難關,試圖改變某些事物的人,咱總會想幫他們加油打氣呢。」
「小真白……」
「只要小淡雪還有一顆努力的心,咱就是你的同伴。一言為定。」
這句話我至今依舊牢記在心。因為我確實是被這句話給拯救了。
即使已經做好要拚命努力成為一名直播主的心理準備,那份覺悟在此刻之前依舊是孤獨的。
然而,今後身旁就會有看著我、支持著我的同伴了。我那顆受到心靈創傷凍結的心,逐漸被安心感和暖意給融化。
「……雖然還不曉得今後會發生什麼事……不過,我打算秉持不屈不撓的決心勇往直前。」
「嗯,既然如此,我們就先來處理今天的主題吧。關于這張插畫的草稿啊──」
這就是我與摯友刻骨銘心的初次見面。
「……總覺得超級害臊的……都怪你把氣氛弄得這麼僵,該怎麼辦啦!」
而在回憶完畢後的現在,真白白正以一副心神不寧的態度忿忿地說道。
哦喔∼這家伙害臊了!真可愛∼
「咦∼?又沒什麼關系∼喏,我還想再听一次你說過的『只要小淡雪還有一顆努力的心,咱就是你的同伴。一言為定。』喔。鎭,說一次來听听嘛?說一句『咱最喜歡小淡雪』來听听嘛?」
「就連講話的脈絡都亂七八糟,誰要在這種時候說給你听啊。笨──蛋──」
「哦,不會在這種時候說的意思是……我如果真的陷入低潮,你就會講給我听嗎∼?」
「哎,到了該說的時候咱還是會說啦。」
「鎭喔啊?咦?您、您真的願意說嗎?啊、啊哈哈哈、連、連我都害臊起來了呢──」
「嗯──?怎麼發出這麼奇怪的聲音呢?小淡真是個怕生又可愛的孩子呢──」
「你、你這家伙是在捉弄我對吧!你背叛了我的純情對吧?實在太過分了──明明听到你願意在我低潮時說那些話,真的讓我很開心呢──」
「啊,咱真的會說喔。」
「哈嗚啊啊啊啊啊啊?」
「呵呵。」
面對真白白這個小惡魔的我總是屈居下風,看來修為仍遠遠不足。老實說,我是真的感到臉紅心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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