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時間重新開始流動,就像逆流的河水,從周培毅身邊漸漸變得虛幻。
不只是這些來自怨靈的記憶,在周培毅面前變成了仿佛海市蜃樓一般的幻境,他能感覺到,當時間重新流淌的時刻,他自己也與這段記憶漸行漸遠。
因為他失去了干涉這段時間的意願,世界樹听從他內心的想法,不再將他強行插入一段既定的現實。
重新變成看客,重新變得透明,周培毅伸出手,果然,從廣場上少女的手邊穿過,什麼都觸踫不到。
少女也仿佛失去了和他見面時候的記憶,還在廣場中心疾呼,還在大喊,想要讓廣場上這數以萬計的人群逃離天火的懲戒。
“接下來,就是真實的歷史了,我親愛的王。”瓦盧瓦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這一次,卻看不見她的虛影,“您確定,要看一遍嗎?”
“嗯,看一遍。”周培毅輕聲說。
“畫面不會好看的,陛下。”瓦盧瓦悲傷地說,“您只會看到淋灕的鮮血,殘忍的屠殺,悲慟的哭號。”
周培毅的語調中有一種奇妙的釋然,但更多是悲憫“再殘忍的畫面也是真實的歷史畫面,這些鮮血不是我所流,這些死亡不是我所痛,我並不能真實的感同身受。
“只要我閉上眼楮,捂上耳朵,就可以當做這樣的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只要我想辦法說服自己,就可以用漫長的歷史將這種屠殺和傷痛當成是什麼時常發生的必然。但我不能這麼做。
“我來到此處,看到了,听到了,感受到了,就必須記錄在我自己的心里。我能感覺到,這些記憶把我引導到此處,既不是求我改變過去,也不是希望我代替他們完成復仇,他們更希望進行歷史的傳遞。如此傷痛,絕不可以被遺忘。”
瓦盧瓦的聲音輕了一些,但依然清晰地縈繞在周培毅耳畔“陛下,您看到了,記下來了,就要背負起它。”
“嗯,我知道。”周培毅點頭。
在他的來處,在泰爾露娜,相似的事情曾經無比遙遠,又無比靠近。
被殖民者人為制造的仇恨,遠在行星另一端的屠殺,處刑與競賽一樣的滅絕,曾經遭遇過慘劇的人群轉而成為新屠殺的施暴者,比比皆是,屢見不鮮。
只要真的遮蔽雙眼和心靈,哪怕是發生在相同土地上的傷痛,割開民族喉嚨留下的疤痕,一樣可以被逃避。
但是,它存在,就不應該被隱藏。看到這傷痛,記錄這傷痛,不僅僅是這些怨靈的記憶,是生者的記憶,還是歷史推動的某種動力,是強烈的集體意志。
強大的力量可以壓制這種意志一時,但不能永遠有悖于萬千生靈的真正願望,更不能違抗歷史本身。
所以周培毅一定要看,看見,听見,記住。這里每一個人的死亡,都不曾與他有關,但也將要與他有關。
真實的時間流淌的非常緩慢,哪怕在記憶中也是如此。
天火墜落。
這顆人類用超越現實的力量創造出的隕石,為了毀滅而生,也確確實實輕松毀滅一個人類為了生存和繁榮而創造的城市。
巨大的沖擊居然沒有留下深坑,而是這顆隕石似乎在距離地面很近處空爆,爆炸化成了強烈的沖擊波,不可阻擋的氣浪,炙熱的空氣,仿佛天塌地陷般的轟鳴,將地表上所有建築和人類一起化為湮粉。
周培毅親眼看著,看著了無數鮮活的生命上一秒還躍動著心跳,下一秒就已經化作肉泥血池,仿佛從來不曾存在。
廣場中心的那個姑娘,聖騎士最後的遺孤,她還活著,她似乎安然無恙。
那顆巨大的黑曜石立方結晶保護了她,更重要的是,這里數萬人以身赴火的信念,成為了她的力量,讓她在這最關鍵的時刻覺醒成為了能力者。
但她卻不願意獨活,如她所言,活著比死亡更需要勇氣。
少女跪倒在空無一物的廣場上,這座城市已經真正意義上被夷為平地,目光之所及,只有連殘垣斷壁都不剩下的“遺址”,空無一物。
那些人群,那些少女熟悉的、在乎的明內沙吾爾人,連尸體都沒能留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拼盡全力嘶吼著,完全崩潰的情緒讓她的眼淚化作鮮血,從眼眶不斷流出悲慘的血淚。
她悲傷父親的犧牲,她後悔自己的偷生,她不忍看這所有一切失去,她仿佛還能听見那些熟悉的聲音,還能听見這座城市擁有過的喧囂。
但什麼都沒有了,代表著“異信者”的一切,都消失不見了。
少女不斷哭嚎,嗓子啞了,變成野獸般的嘶鳴,眼楮紅了,仿佛荒原的餓狼,面容也逐漸變得猙獰,就像是地獄的惡鬼。
她已經忘記了一切感情,或者說,所有其他感情,都被唯一一種信念所覆蓋。
復仇,復仇,復仇!一定要殺了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殺死仇恨的源頭!
黑曜石立方在她身後發出綠色的妖異的光輝,緩緩縮小,在妖綠色能量的不算打磨和錘煉中,變成了一柄沒有鋒刃,沒有握柄的,小小的匕首。
赴火之螢的能力,這一刻才算是真正發動。帶著強烈復仇欲念的少女,和最後聖騎士的尸骨,共同化成了一柄千年的“聖物”。
它凝結了無數血淚,帶著數以萬計的怨靈和它們無法平息的冤屈,穿越了千年的時間,最終,來到了周培毅身邊。
異信者的挽歌,它不只是敵神者復仇的信念,不只是異信者留在伊洛波世界的亡魂,它是被刻意毀滅和遺忘的歷史,最後的回響和不甘。
“您已經看過了歷史,現在,真的要承擔這一切嗎?”瓦盧瓦的聲音在周培毅的耳邊,悲傷和懇求地問。
“當然,我會承載這一切。無論是記憶,無論是沒有被懲戒的罪孽,沒有得到公正的歷史,我都會記下,它們將與我同在。”周培毅堅定地說。
“所以,您才是我願意永生永世侍奉的君主,我的王。”瓦盧瓦虔誠地說。
“還沒有到你離開的時候,瓦盧瓦,別說像是要安息的話。我此時所見,也是你執念的鑰匙,對嗎?”
“是啊陛下,這些還不是我的執念,但卻是打開我那扇小小心門的鑰匙。”瓦盧瓦輕聲說,“和這里的傷痛相比,我的執念非常渺小,不值一提。”
“時機合適的時候,我會看見它。它不會不值一提的。”周培毅最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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