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里是斷然不可能有什麼尋常人家的少女的，陸子清的第一個反應是某個調皮搗蛋的小宮女，但立刻就推翻了這個想法。這女孩給自己的感覺像是一位小公主，宮女肯定不可能有她那麼名貴的首飾。但是年齡似乎又比湖陽要大個三四歲，差不多是十七八歲的那種感覺，湖陽上面沒有姐姐啊。</p>
少女見他瞪大了眼一直瞅著自己，似乎被自己的美貌迷住了，不由得好笑起來。</p>
陸子清尷尬道︰“師姐你也是霄雲派的？”</p>
“是啊。”那少女舉起掛在腰間的青雲劍，劍刃發生一聲悅耳的清音，直接在陸子清心頭踫觸了一下。這柄劍已經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但不是很正常的那種消耗式的用法，而是被當做裝飾品，劍柄精致地拴上了彩色的絲線，劍身每一個地方都已經變得圓潤晶瑩了，散發著柔和的瓷光。</p>
陸子清更稀奇了︰“你認識我？”</p>
這位師姐的修為好厲害，僅僅是一道劍音就足以顯示她精湛的修為。人的心思、感受，都在這劍音之下無法隱瞞，甚至情緒也會被這劍音所感染。</p>
少女搖頭︰“其實不認識。”</p>
陸子清強忍內心的崩潰︰“那你怎麼能叫我過來？”</p>
少女道︰“你幫我推秋千，我就告訴你。”</p>
陸子清倒也不抗拒，對方身上散發著一種特別的靈氣，令人會不由自主心生愛慕。妖魔絕對不可能擁有如此清澄的靈氣，這靈氣里哪怕有一絲污濁都會很明顯的。</p>
花枝輕顫，秋千搖了起來。</p>
少女似乎很享受這一刻，柔聲道︰“我等了你好多年了。”</p>
“好多年？”陸子清覺得她越說越離譜。</p>
少女道︰“這柄劍是你十五年前讓師弟們轉呈給我的，你一定不記得了。啊，說不定是我犯傻了，你可能都還沒有去過十五年前呢。”</p>
“我確實已經去過十五年前了！”陸子清一臉驚駭，認出來了，“你是……甦溪？”</p>
這個躲在秘密花園里的少女，看起來頂多十七八歲，居然就是霄雲皇後甦溪？她身上帶的這柄青雲劍，是自己在十五年前的秘境里抓到魏書成的時候，為了帶個話給她而留下的？</p>
“嗯。”甦溪道，“從這柄劍我便可以知道很多你的事。我知道你是從未來回到過去的，我做好了準備，不管二十年，三十年，又或是一百年，兩百年，我都要等到你，對你說一聲謝謝。”</p>
陸子清此時的心情可說是驚駭至極，甦溪的樣子跟他印象里完全不同。經歷了許多事情，她返璞歸真了麼？這看上去可不像是一位有個十五歲兒子的皇後娘娘！你你你不要說話的時候這麼純真好不好？我會很想給太子哥當爹的！</p>
甦溪嘆道︰“十五年前，我們做下了無可挽回的事情，被妖怪利用了。”她問道，“你是不是也已經去過了靈劍天？”</p>
陸子清心里連叫了幾聲臥槽，劍心踫觸之下各種各樣的經歷便一股腦搬出來，也不知道為什麼，對甦溪交代得比面對鴻蒙老祖還干脆。</p>
信息量實在太大，甦溪一下子有點兒消化不來，驚愕了一會兒，隨即開心地笑了起來，眉眼彎彎，爽朗至極。</p>
“你的經歷還真是豐富有趣，足夠讓我回味很久呢。”</p>
陸子清暗道，但是我可笑不出來。</p>
甦溪喃喃道︰“我卻是真的高興。在解脫之前，能夠見到你，當面對你說一聲謝謝，我的心願就滿足了。”</p>
她看著天空飛來飛去的飛劍，問道︰“師父是來捉我了麼？”</p>
陸子清點點頭，你還是快去跟玉虛子解釋吧。</p>
“我沒什麼好解釋。”甦溪的笑容漸漸消失了，嘆了口氣，“我沒有你們那麼堅強，能夠抵抗住靈劍天里的心魔侵蝕。”</p>
陸子清道︰“但是師姐你看上去不像被洗腦了。”</p>
“可我這十幾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甦溪悠悠道，“我是玉虛子師父最喜愛的弟子，十六歲邁入太昊五階，進靈劍天的時候我二十歲，是為了突破太昊六階。我修煉九霄屠魔劍，劍心已經修成了不滅金剛心。只要我夠堅強，沒有任何邪魔外道能侵蝕我的心神。”</p>
“但是我怕了。”甦溪嘆道，“在靈劍天里，我當時覺得那地方不太對，想要逃走。有個很恐怖的魔頭讓我看到了注定會毀滅的未來，我崩潰了。那些妖魔雖然無法徹底佔據我的心智，但是卻成功地為我種下了心魔，蒙蔽了我的心智。”</p>
陸子清知道，甦溪遇到的一定是李婉兒也遇到了的那個魔頭。當初如果不是自己及時喚醒了李婉兒，李婉兒也會入魔，而且肯定比甦溪嚴重得多，大概直接就會變成那個黑化的李婉兒了。</p>
甦溪悠悠說道︰“我從靈劍天逃出來，倉皇中忘記了一切，就像是個渾渾噩噩的傀儡一樣。然後我奉天尊之命成為皇後，卻忽然發現，我的天命便是生下太子，把我自己的孩子作為祭品送到祭壇，成為魔尊復活的軀殼。我的孩子剛生下來就被換走了，那一刻我已完全喪失理智，我甚至不知道我接受的是來自天尊的天命，還是魔尊的天命。”</p>
“我當時看著龐敏，就覺得她是天尊派來的也好，魔尊派來的也好，都該死。後來恢復理智之後，我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我不知道要如何結束這一切，因為我已經不能確定，我做出的任何行為是出自天尊還是妖魔的授意。”</p>
“我只知道，我的存在就是為了引發九大宗門的仇恨與內戰，直至將整個世界毀滅。毀滅之勢不可阻擋，即使是仙界也會因此隕落。一切的根源都在我，都是因為我，哪怕我什麼壞心思都沒有。”</p>
甦溪哀傷地說著，陸子清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勸她想開些。不管是誰，犯下後果如此嚴重的錯誤，再對她說些什麼“想開些”的話，就很像是譏諷了。人生已毀，一切都是錯的，多做多錯，還有個孩子要養，換了其他人可能早就抹脖子自盡了。</p>
“直到你將這把劍送到我手上。”甦溪看了陸子清一眼，眼神中充滿了痴迷，“讀了你的劍心之後，我的神智便一點一點恢復了正常。你的劍音里帶有一種很特別的氣質，不畏神魔，不受天命，就像是來到這個世上便是為了逆天改命。”</p>
“天尊也好，魔尊也罷，我只要帶著這把劍，就知道我還是我。”</p>
陸子清自己都不曉得自己這麼優秀，尷尬地望著對方，怎麼听起來就好像是霄雲皇後已經愛上了我？</p>
“你的劍心很微弱，那時的你還很弱小，卻已經有了反抗命運的勇氣。而且你做到了。所以從你的劍心中，我得到了活下去的勇氣。”</p>
甦溪柔聲問道︰“你會把我的命運也一起改變，是嗎？”</p>
陸子清肯定道︰“過去的事情沒有辦法了，但是未來一定可以改變。”</p>
甦溪的臉上再次升起了溫柔又和煦的笑容︰“如果你早生二十年，或許就可以徹底阻止這一切了呢。”</p>
陸子清也很想罵街︰“誰說不是呢！”當初就很想吐槽，天尊們就不會把時空多封印個哪怕一年，讓他們能回去更早的時間，早一點兒抓到妖魔阻止動亂的發生麼！不說別的，就憑咱的魅力，說不定能直接當皇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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甦溪道︰“其實十五年前恢復了理智之後，我當時想要跟師父坦白的。”</p>
“但是？”陸子清大概能猜到是為什麼。</p>
“但是我居然忽然就忘記了。”甦溪道，“我只知道這柄劍的主人幫我找回來孩子，我只知道我帶著這柄劍就會感到安心，直到前幾天。”</p>
“你做了一個夢？然後全都想了起來對不對？”陸子清捂臉，都是天尊們封印了時空導致的。</p>
天尊們的舉動造成了一系列麻煩的後果，那就是動亂必須發生，無法被徹底避免，而且不能提前解決。跟內情相關的人也不能跟別人提及任何事，否則因果就無法對應，世界就會崩壞。</p>
甦溪道︰“後來我發覺沒說也是好事。這十五年里群魔環伺，我身邊不知道哪一個人會是妖魔的手下，我須得把他們找出來。但是既然你來了，想必你們已經有辦法找出來了吧？”</p>
陸子清點點頭，宮里有問題的人這次一波就殺干淨了，你不用再生活在群魔環伺的環境里了。</p>
天空再次有飛劍路過，李婉兒在叫︰“燕十三？”</p>
“那個是你師妹？”甦溪的語氣有點兒酸酸的，似乎有點兒小嫉妒。</p>
陸子清點頭︰“是，十五年前她也在。”</p>
“我們回去吧。”甦溪似乎完全放下心結了，笑嘻嘻道，“師父找不到人，要氣壞了。”</p>
甦溪玉掌一揮，化作一道金光從樹洞里穿過去不見了。</p>
陸子清松了口氣，還好，果然甦溪是沒有問題的。而且這十五年里她的修為再次突飛 進，已經不可能有妖魔能侵入她的心房了。</p>
更重要的是，不管會遭到怎樣的責罰，甦溪其實都已經不在乎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