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清不解地瞅了對方一眼，阿巴斯低聲解釋道︰“是外面來的旁听生。”</p>
書劍堂可是天下書法家的聖地，每天不知道多少書法大家在這里觀摩學習，其中也有人取得了旁听的資格，來听仙師們的講解。這些旁听生往往是名家弟子，專門來深造某方面的技藝的，所以水平都很高。</p>
“弟子俞晴。”那少女掏出一張旁听證，向無山居士行禮道，“自幼精研《劍氣行》五載有余，也不敢說略通一二。不知可否讓弟子也參加本堂研習？”</p>
無山居士很大方，當即應允︰“有心向學，自無不可。”</p>
當即所有的人領到筆墨，無山居士道︰“各自揮毫便是。”</p>
殿中听課的有一百多名弟子，這時都奮筆疾書，揮毫潑墨。有的人氣定神閑，先研墨，待墨色化開，落筆如有萬鈞。有的人比較馬虎，舔開筆尖隨便蘸些墨汁，筆走龍蛇，十分隨性。</p>
阿巴斯等人平時不怎麼上書法課，基礎薄弱，但好歹也是書院經過了筆試的正規弟子，書法根基還是不錯的。他們都專門修煉過花月雪劍訣，因此對裴顯的書道意境還是頗有了解的。</p>
阿巴斯當下將劍法融入書法，認真寫來。滿篇《劍氣行》洋洋灑灑八百余字，寫得頗有幾分飄逸脫俗的感覺，但他原本不是大周人，改變不了行文的習慣，字體忽大忽小，一些筆跡痕跡過重，還有幾個字寫錯了。</p>
阿巴斯寫完了，對照別人的字，發現自己寫錯了字，不免有些臉紅。但別人寫得也不見得好，大家的書法水平各有高低。</p>
事情原本就是這樣，練劍的時間多，練書法的時候自然就少。班里書法水平最高的那幾個弟子都是專門來學書道的，練氣都還沒入門，劍法更是墊底。</p>
俞晴也停筆，自覺還是很滿意的。瞅瞅四周的霄雲弟子們寫的，差點兒笑掉大牙。實在沒想到，真正的霄雲門下書法水平這麼低。就算是其中寫得最好的幾名弟子，筆力與她相比都還是遜色了幾分。</p>
阿巴斯瞅了一眼就不敢吭氣了，俞晴的《劍氣行》八百多字簡直就是從牆上摳下來的，一筆一劃都不差。</p>
無山居士一直在看著陸子清落筆，這時候陸子清一收筆，無山居士就道了一聲︰“好！以你目前的水平，晉階是完全沒問題的。《劍氣行》你已經盡得精髓，不用修了，我覺得，可以早日開始修習《九重篇》，這可以讓你的劍心更加穩固。”</p>
俞晴瞅了一眼就愣住了，驚道︰“他這寫的什麼？”</p>
只見紙張上的字跡猶如孩童涂鴉一般，十分潦草。每一個字都是一筆寫成，全然不按筆畫順序，忽左忽右，但是偏偏又能認得出來。</p>
“今日之未來不在他人，全在于我。我強則國強，我自由則天下自由。紅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瀉汪洋。潛龍騰淵，鱗爪飛揚。乳虎嘯谷，百獸震惶。鷹隼試翼，風塵翕張。奇花初胎， 皇皇。干將發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蒼，地履其黃。縱有千古，橫有八荒。前途似海，來日方長。美哉我與天不老，壯哉我與國無疆！”</p>
這，這跟《劍氣行》的內容一個字的關聯都沒有，滿篇都在自吹自擂，而且毫不要臉地吹噓！就跟這個世界全都為他一個人開創的似的，這家伙當自己是天尊了是怎麼的？</p>
為什麼這種東西，無山居士會說此子已盡得精髓？</p>
不但俞晴崩潰了，阿巴斯等人全都崩潰了。</p>
阿巴斯叫道︰“這分別寫得比我還差吧？”</p>
“不是的！”殿中一些書法造詣比較高的弟子都向陸子清投來佩服的目光，許多人的手指都已經開始虛空臨摹，品味其中的筆法意境。</p>
無山居士對著俞晴所寫的字帖看了一眼，笑道︰“確實已經略通一二了。但虛有其形，未解其意啊。”</p>
俞晴不服道︰“請仙師明言。”</p>
無山居士卻沒有心思給她多說，拿著陸子清的字欣賞道︰“有趣，實在有趣。”對陸子清道，“我還要多看一會兒，你來給他們講解吧。”</p>
陸子清于是拿著阿巴斯的字看了看，說︰“別灰心，並不差的。你是大食人，自幼書寫習慣與大周不同。你把劍訣融入書法，其實並不需要揣摩裴顯的意境，只需要找到自己的風格。”</p>
指著阿巴斯寫歪了的幾個字道，“其實這幾個字極好。”</p>
阿巴斯張大了嘴，真的假的？這里還有個字寫錯了！</p>
俞晴想要說話，陸子清看了她一眼，搖頭道︰“這位師妹得稍等一下，我須得先看過師弟們，才能輪到你。”</p>
陸子清將四周劍心破碎的霄雲弟子們的字全都看過，撿出了其中幾張，鼓勵道︰“你們幾個今天起，日夜不停地研習書法才是。”</p>
那些師弟都一臉驚訝，以前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這方面的天分，也沒有人夸過他們寫得好。</p>
“我來講一下《劍氣行》。”陸子清清了清嗓子，“首先大家要明白，《劍氣行》寫的是什麼，為何會得到如此高的贊譽。有誰知道？”</p>
大家都不敢說話，俞晴說道︰“他字字灑脫，看似不羈，卻嚴守中正。一筆一劃，盡是玄奧……”</p>
陸子清啞然失笑︰“裴顯自己若知道被你們這樣吹，可能都不敢下凡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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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晴怒道︰“你又如何能懂書劍仙的境界！”</p>
陸子清道︰“我何必懂他的境界？”</p>
四周一片驚愕，再怎麼狂妄的人，也不能在書道方面如此輕視書劍仙吧？</p>
陸子清掃下一下四周的家伙們︰“我再問你們一遍，《劍氣行》寫了個啥？”</p>
阿巴斯等人一片迷茫，一位書法達人師兄看不下去了，提醒他們道︰“那是裴顯的自傳。”</p>
四周一片迷茫，是自傳，那又如何？誰不知道那是裴顯的自傳？</p>
陸子清無奈道︰“裴顯寫自傳，你們就照抄裴顯的自傳。難道還能抄出什麼花樣來？你們難道還沒看懂，裴顯寫自傳的意思是，如何找到真我？”</p>
四周一片驚愕，只有幾位師兄微微點頭。</p>
陸子清道︰“裴顯五百年前飛升，寫這個的時候，差不多修行了七十年了。由書成聖，返老還童。我今年只有十幾歲，我為何要懂他，還要抄他自傳？我是七老八十的老頭子，還是已經超凡入聖了？”</p>
“所以我遵循其中的真意，寫出表達自我感悟的文字。我是少年，我自然狂傲，我的書法自然是紅日初升，其道大光。”</p>
“若能品味出《劍氣行》的精髓，自然會明白，決不能照搬一字，而要體現真我。裴顯的書法意境唯有在這個前提下，才能帶你開創書劍之道，令你水到渠成。”</p>
“若只是臨摹裴顯的筆跡，那便是與他的意思背道而馳了。臨摹是手段，而不是目的。”</p>
陸子清說著，拿起俞晴的作品，以手指虛空勾畫︰“這位師妹，裴顯寫這個的時候，如果我沒猜錯，他的面前有許多門生好友。他想提攜後輩，而不是炫耀自己的書法。所以筆法放蕩不羈，字字欲飛，但又不失中正。但師妹你照著臨摹，卻是寫了個寂寞。”</p>
四周一片哄笑︰“哈哈，寫了個寂寞。”</p>
陸子清一筆一筆比劃道︰“你看你的筆力比裴顯要差很多，所以寫到這里硬要照著裴顯的筆跡，筆意就斷氣了……”</p>
俞晴大叫︰“你胡說，你亂講！把我的字還給我！”</p>
陸子清一伸手，少女一把奪過自己的字，扭頭就跑了。</p>
阿巴斯無奈道︰“師兄，你把人家小姑娘搞哭了。”</p>
陸子清滿不在乎道︰“現在我哪有空管她，還是好好說說你們幾個吧！”</p>
眾人都圍過來，仔細听陸子清指點。現在大家都有點兒明白了，修習書道跟劍心之間有著完全同源的心境，必須好好掌握。當初不明白，現在劍心破碎之後又被燕師兄帶來這里寫字，才終于明白了。</p>
“我霄雲劍法修的是風行劍氣，劍氣是劍心的延伸。劍走偏鋒，但劍心須直。從一開始，就要打好根基！”</p>
“阿巴斯，”陸子清認真道，“修行書道跟劍心其實是非常近似的，要讓別人感受到你所飽含的心意。練書道，一方面是為了找到真我，形成自己的風格，讓別人見到你的字就能感受你的念頭；一方面是為了穩定劍心，在狂傲之際不失中正。所以現階段你的書法水平如何並不重要，重點是形成自己的風格，把它變成自己的根基。”</p>
阿巴斯和四周的人都一起點頭，阿巴斯自言自語道︰“我不需要成為大周人，我也不需要成為凌霄師父，我只需要成為我自己。感受師父的劍心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我必須練成，屬于我自己的劍心！”</p>
“完全正確！”</p>
“天下沒有兩個人的字跡是相同的，劍心也應當如此。”</p>
陸子清鼓勵道︰“現在大家繼續練書法吧，拋開虛妄，摒除多余的想法，寫出本心。當別人一看就知道是你的字，劍心便有形了。”</p>
眾人氣勢高漲，被陸子清一說，頓時便覺得書法也沒什麼難的了，不擅長也沒所謂，當下全都盡心盡力練了起來。</p>
無山居士叫陸子清過去，開始給他講一些高級的東西。陸子清的書法雖然令人眼前一亮，回味無窮，但其實目前還很不成熟。無山居士帶著他練一些更為凝重的字體，要他知道筆畫中的力量是如何來的。</p>
一群人打了雞血一樣練字，練到深夜都不覺得餓。</p>
無山居士給他們每個人都發了字帖，讓他們回去繼續練。阿巴斯等人都捧著一大摞字帖和紙張，一臉真香的表情，跟在陸子清身後一起回宿舍。</p>
走到路口遇到李婉兒，阿巴斯等人都恭敬地喊了一聲︰“傾城師姐。”很明顯人家在等燕師兄，阿巴斯他們非常識趣地先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