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定下遷徙極北之計,諸脈派來的大多是小輩,便急著回去稟報,卻沒想到洛晉之子將幾人攔了下來。
靜室並不大。
幾人圍著火爐而坐,人很少,僅僅五人,洛晉之子洛諶,洛星的孫子洛烏,洛楚的孫子洛希,洛齊的兒子洛原,洛燕的孫子洛襄,洛氏在外諸脈中,就屬這四脈不同,既強,又沒有嫡系。
火爐上燒著水,霧氣騰騰,落在臉上,微微有些濕潤,四人對視幾眼,都等著洛諶說話,他們都知道這一定是家主讓洛諶前來,皆好奇值此之時,家主會有何等言語。
洛諶提下水壺將沸騰滾燙的熱水倒在茶壺中,那騰騰升起的白氣遮住了他的臉,似乎也遮住了些許聲音︰“諸兄弟子佷,洛氏將遷,父親之意,望諸脈謹守諸國,不必隨同遷徙。”
啊?
四人想過無數的原因,都沒想到這個,一下子都急了,這等家族存亡大計,如何能不讓他們參與。
洛希失落中帶著希冀道︰“伯父,我等亦身作洛氏啊,雖聖痕已沒,然亦流洛氏之血,豈可坐視族人踏寒雪霜冬,而吾等卻于溫鄉中、盡享榮華呢?
吾等不願,還望伯父呈大祖父,萬不可如此,否則百年回首,惟余羞慚。”
說罷,竟有哽咽之聲,另三人皆不發一言只拱手屈身,一片冰心盡在不言之中。
洛諶輕嘆︰“家族北遷,前途未卜,然中原勢弱,足可預見,人心之易變,如灘涂之流沙,江河之弱水,易散而難聚,一統六國,誰憶秦朝,邦周千載,誰稱周族,三皇五帝成過客,漢文武宣惟紙間,舉世稱光武,誰言高皇帝。
如果,我說如果有一天,百年後,千年後,家族要重返中原,中原卻已無名姓,那是一副何等的場景呢?
況且諸脈在中原因果極重,又豈能輕言離去,英侯、豫章郡公二脈都承著多少重擔,父親正是知道才做出這樣的決定。
再說西域,神廟所立之地,諸國交匯之所,其重甚于山川,一旦家族北遷,神廟將孤懸西域,將會遭遇何等黑暗,未可知也,但那一定是勝過遼東的危險,父親躊躇許久,都不知道該不該讓你們繼續留在西域。”
洛星的孫子洛烏本來還因為不能隨家族北遷而難過,听聞洛諶此言,頓時肅然道︰“大兄,西域族人不多,氏洛者八人而已,男丁五人,女眷三人,俱留于西域,護我神廟,不負祖宗,僅有此言。”
諸脈中,數西域承擔最沉,自洛無疾于西域開一脈,兩百年間,以無雙侯一脈犧牲最重,佛道二教俱有護法神之說,無雙侯一脈便是洛氏的護法神,如今洛烏本欲北遷,但听聞西域更重,便決然留下,這正是西域蒼涼,難掩熱血。
幾人皆動容,洛諶拍拍洛烏的肩膀,而後取出一面極小的旗幟沉聲道︰“此次一別,不知何時再見,將這面旗幟交到叔父手中,有這面旗幟,如果有一天西域洛氏要隱姓埋名,無論是重建神廟軍,還是認祖歸宗,都不會有錯漏,此旗幟唯有洛氏之血才能點燃,男女皆可,西域洛氏聖痕已沒,此旗幟亦可檢驗子孫血脈。”
洛諶這一番言語,幾人便隱隱約約知道這是傳說中的家族底蘊,外界一直有所傳,如果不是家族分別,這等底蘊不會交予支脈手中,洛諶沉吟一番又道︰“玉兒一向喜歡西域,你回返西域,將她帶到西域去,為她婚配,西域無雙城膏腴之地,勝過白山黑水萬分,她定然欣喜。”
洛烏緊緊握住手中旗幟,只覺陣陣熾熱,竟如他年幼時曾無意間觸踫到的神杖一般,那是力量,這便是神廟軍的根本,他滿目堅定,不再言語。
洛襄拱手屈身肅然道︰“伯父,河北一脈,仕趙而趙亡,降魏而魏敗,鄴城立基,北遷邯鄲,又倉皇西逃,歸洛陽,退長安,進則被疑串聯河北之業,退則暗嘲辜負先祖之名,祖父困守長安,雨落而終,袁將軍亦歸天,汝南袁氏,唯余一九歲稚童,曹氏終松鉗制,袁氏之厚恩,報盡也,魏帝詢佷可願為舍人,佷猶疑,至昭城聞族中之大業,魏國洛氏,無名姓之族,長安洛陽,傷心地也,再不願復見,還請伯父允佷隨家族北遷。”
洛襄之字句,哀傷悲戚,至末翼,幾乎是字字泣血,洛燕分支確實不同,官渡一敗勢難回,自此而後,只剩下隨波逐流,生死具有定,半點不由人。
洛諶還能如何呢,只能答應洛襄的請求,洛希和洛原眼中帶著艷羨,卻知道他們這兩脈不可能遷走。
兩脈人丁都不旺,洛齊一脈是單傳,整個漢國高層中,皆是人丁稀少,盡是老來得子,似乎祖輩將氣運奪盡,于是子嗣皆艱難。
洛諶送走最後這幾人,看著他們隱沒在寒雪中,只留下幾處馬蹄的痕跡,回城去侍候父親洛晉,卻見父親臉色蒼白的不對勁,頓時恐懼升上了心頭,那個念頭不可抑制的在腦海中閃現。
洛晉躺在床榻上,等著洛諶回來,當他見到洛諶後,帶著深深的失落道︰“阿諶,素王真的沒有出現。”
洛諶重重握住父親干枯冰涼的手,泣聲道︰“父親堅持住。”
洛晉搖搖頭道︰“長輩兄弟俱亡,當你叔父薨逝消息傳來時,為父就知道,這世間已經無甚可留戀之物。
況且為父這身殘軀北上,不過是給小輩添麻煩而已,死于昭城,葬于澤國,這是幸運之事。
這幾日為父又在想,北遷遼東,或許是為父這一生所做的最正確的決定,那里才是能讓家族永存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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