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淮第一次見到楚渝, 是在他打完籃球回教室的途中。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天空灰蒙蒙的，空氣悶熱潮濕, 他渾身都是運動過後的黏膩感，極不舒服, 連帶著心情也變得煩悶。
有人給他送了傘, 他道了聲謝後撐傘步入雨中，運動過後他只想回教室里趴著大睡一場。
他不緊不慢的走在雨中, 遠遠的，他看見一個人拖著笨重的行李箱朝他這個方向走來。
因是上課時間, 偌大的校園空空蕩蕩, 那個人的出現就顯得格外突兀, 他一眼就看到了他。
更何況, 那麼大的雨中, 他卻沒有撐傘。
那個人渾身都濕透了, 半長的發像是傾倒的墨一樣沾在臉上，他的皮膚極白，幾乎能清晰看見他皮膚下的脈絡走向，他的臉上沒有半點血色，唇卻格外的紅，兩點淺色的瞳仁猶如琥珀，很美, 卻格外空洞, 雨水沿著他的發梢和下巴滴落，整個看去, 有種令人心悸的破碎美感。
他突然就想起了種在花園里被風雨沖刷得凋零的玫瑰。
那一刻他也不知道怎麼了, 心中突然就升起一股強烈的沖動, 他想讓那雙空洞的眼中出現自己的身影。
鬼使神差的，他走到那個少年面前，將自己的雨傘遞給了他。
他成功在那雙琥珀色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臉。
指尖相觸的剎那，他感受到了他跟雨水一樣冰冷的體溫，明明溫度不高，他卻猶如被燙了一樣迅速縮回手，心髒跳動的陌生頻率讓他沒來得及听少年要說什麼，他繞過他步入雨中，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等他回到教室，身上也濕透了，但胸腔內那顆瘋狂跳動心卻怎麼也平息不了。
那一天，他滿腦子都是他的身影，魔障了一樣。
＊
那個人是新來的轉校生，這是封淮從別人口中听到的。
他叫楚渝。
封淮听一遍就記住了這個名字。
那天少年來到他的教室門口，清楚的叫出了他的名字。
“謝謝你的傘。”
少年琥珀色的眼中帶著幾分淺淡的笑意，里面清楚的映著他的臉。
那種陌生不受控制的心跳頻率再次襲來，他冷著臉接過少年手中的傘，眼中透著股淡漠的疏離，語氣僵硬冰冷，“不用謝，舉手之勞。”
他轉身回了教室，沒給少年再說話的機會。
回去之後有同學問他，“你跟楚渝認識嗎？”
“他是這次的年級第一。”
那時他就在想，原來他叫楚渝。
＊
封淮發現自己最近越來越關注楚渝了，不僅僅是留心有關于他的事，連每次早操都會刻意在人群中尋找他的身影，甚至路上遇到了，他的視線也會不由自主的跟隨他。
他這一怪異行為被他那群兄弟發現了，開玩笑的問他，“你總看他，不會是喜歡上他了吧？”
猶如一個晴天霹靂，他頓時驚醒，心髒狂跳，極力否認，“怎麼可能？我不可能喜歡一個男的。”
那人見他臉色陰沉，連忙附和，“我就隨便一說，你別當真。”
但他的心里還是有了疙瘩。
封淮也知道自己的狀態不對，他給自己找了個理由︰楚渝長得太漂亮了，他潛意識里將他當成了女生，所以他才會那麼關注他。
他絕不可能喜歡上一個男人。
他大概是單身太久了，所以才會對一個男的這麼上心。
他答應了一個女生的表白，他開始跟那個女生交往，帶著她出現在楚渝會出現的場合，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放在女生身上，之後他就發現，他很少再遇到楚渝了。
他發現自己癥狀越來越嚴重了，即使他交了女朋友，他還是會克制不住的去關注楚渝，關注有關他的一切。
交往兩個星期後，他跟那個女生提了分手，女生哭著問他為什麼，他神色冷漠，語氣平淡無波，“對你沒感覺。”
被他冷漠的態度刺傷，女生罵了他一句哭著跑了，交往兩個星期，他連她的名字都沒記清。
他又恢復往日的生活，游戲，上課，睡覺，打球，還有關注楚渝。
高二下學期，學校突然傳出一個流言，短短時間內就在校園各大群里迅速蔓延。
楚渝是個gay，他喜歡男人。
據說是一個喜歡他的女生傳出的，是楚渝親口所說。
從此，校園里那些愛慕和崇拜的眼神通通變了味兒。
他知道這個消息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惡心，他竟然喜歡男人?
可除了惡心之外，還有別的情緒在他心中蔓延，那種陌生的心跳頻率又來了。
⺪！他才不是同性戀！
從那以後，他開始躲著楚渝，不準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他的名字。
他身邊的人都知道他討厭楚渝，為了討好他，他們在他面前貶低他，開那種黃色玩笑。
那天他莫名其妙的發了火，一腳踹在其中笑的最猥瑣的那個人身上。
“都他媽說了別在老子面前提起他！”
那天之後，再也沒人敢在他面前談論楚渝。
不知道從哪兒傳出的流言，有人說楚渝喜歡他，喜歡了很久了。
“原來他真喜歡你啊，難怪每次你籃球賽的時候都能看見他，我說他在看你你還不信，咱們校草的魅力真是越來越大了，男女通殺啊。”
他表情看不出喜怒，對那人說，“不會說話就別說，以後別在我面前說這種事，听著煩。”
他表面不動聲色，但他的心卻亂了。
他想起每次籃球賽時都能看到的那雙眼。
從高二到現在，他的每一場球賽都在，從不缺席。
以至于每次球賽開始前，他都會在人群中尋找他，直到看到那雙清冷漂亮的眼，他紊亂的心緒才會平靜，靜心打球。
這麼長時間以來，這幾乎已經成了他的習慣。
那次跟兄弟聚會，他多喝了幾杯，之後玩游戲，真心話大冒險，他輸了，選了大冒險，或許是都喝了酒的原因，幾人膽子大了起來，讓他去跟楚渝表白。
“封少，你不是看楚渝不爽嗎？不如你去試試傳聞是不是真的，如果他真喜歡你，你就能借這個機會好好羞辱他。”
他答應了。
事後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答應，明明自己不是最厭惡同性戀嗎？
他怎麼會答應去跟一個男的表白？
高三開學沒多久，他在一個黃昏將剛下課的楚渝攔了下來。
少年淺色的眼在夕陽下璀璨得猶如水中的琥珀，如同無數次在球場中的對視，他微微出神，心髒在以一個可怕的頻率迅速跳動著，他在楚渝開口之前先一步開了口。
“你願意跟我交往嗎？”
楚渝先是一愣，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麼，而他卻在說出那句話後就後悔了。
他不是同性戀，這樣跟男的表白算什麼？
就在他轉身欲走之際，他的手卻被一只微涼的手拉住了。
“願意。”
他听見楚渝這麼說。
對著這麼一雙帶笑的漂亮眼眸，他說這只是一個玩笑的話卡在了喉頭。
原來楚渝真的喜歡他。
＊
他們在一起了。
從交往的那天開始，他的身邊就多了一個人，無論他在哪里，他的身邊幾乎都能看到楚渝的身影。
只是他對楚渝的態度很冷漠，從沒將他當做交往對象對待。
他身邊的人都知道他為什麼會跟楚渝交往，都等著看楚渝的笑話。
他卻越來越煩躁。
他想跟楚渝分手，但每次看見那張溫柔的臉，分手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楚渝太乖了，從來不對他提要求，即使他對他很冷漠，他卻毫不在意，總是默默站在他身邊注視他，他找不到理由跟他分手。
封淮發現，楚渝很喜歡看他打球，每次都會準備一瓶水在旁邊等他，他打完球就會去他身邊，喝他給他準備的水。
他身邊的人似乎也習慣了楚渝的存在，楚渝來了就會在他身邊起哄。
“封少，你的小男朋友又來給你送水了。”
他一回頭，果然看到楚渝朝他走來的身影。
他手中拿著一瓶他熟悉的礦泉水，那雙眼在人群中只落在他身上，仿佛他的眼中只有他一個。
不得不承認，封淮很喜歡這種獨一無二的感覺，他喜歡楚渝的眼中只有他。
就這樣，他跟楚渝交往了兩個月，每天他都想跟楚渝分手，卻沒有一次成功說出來。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但他能肯定，自己不喜歡楚渝，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性取向，他絕不會喜歡男人。
但生日宴那天發生的事卻讓他的觀念開始動搖了。
他說同性戀是變態的話被去而復返的楚渝听見，當他看見那雙清冷淡漠的眼時，他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心慌了。
那一刻他腦中一片空白，只能強裝鎮定，但楚渝什麼都沒對他說，拿了手機就走了。
包廂里有人看他臉色不好，開始在他面前貶低楚渝，說他跟他在一起就是為了錢，那些話有些不堪入耳，不知道那個字觸到了他的神經，他跟那個人扭打起來，包廂里一片混亂，等他冷靜下來追出去時，楚渝早就不見了身影。
那時他就在想，這樣也好，他早就想跟楚渝分手了，也不用再煩心找什麼借口。
＊
楚渝不來找他了，他早就猜到會這樣，但真到了這一天他的心情還是忍不住焦躁。
他開始故意出現在楚渝面前，但那雙曾經滿眼都是他的眼中卻再也沒有他了，即使兩人在路上相遇，楚渝的視線也沒有在他身上停留，仿佛他只是個陌生人。
從兩人交往以來從未被楚渝這種態度對待過的他惱羞成怒。
他知道楚渝喜歡自己，他不過就是在生氣，等他氣消了，自然就會來找他了。
他等著楚渝主動來找他。
但他錯了，楚渝再也沒來找過他，身邊甚至還出現了別的男人，露出只對他才有的笑容。
他心中妒意翻騰，更有種被背叛的憤怒感。
他還沒跟楚渝分手呢，他竟然這麼快就有了新歡！
他終于忍不住，如同那天跟楚渝告白那樣將他堵在安靜狹窄的樓道，他滿眼憤怒，更被楚渝淡漠的眼神刺傷。
他從沒在楚渝臉上看見過那種表情，嘲諷，冷漠，不屑，仿佛自己是一個小丑。
那一刻他像是猛的驚醒了，這一系列怪異行為完全不像他，封淮不想承認自己會因為一個男人亂了心神。
他沒有再去找過楚渝，也沒再關注他，本以為這樣就能忘了他，沒想到即使他刻意不去關注他，他滿腦子也全都是楚渝的身影。
元旦那天過後，那種癥狀不但沒有減輕反而越發嚴重。
他不信自己會喜歡上一個男人，他找來了很多鈣片，當他看到視頻中互相糾纏的兩個男人時，他沒忍住生理上的惡心，那一刻他就清楚的知道，他不喜歡男人。
然而當視頻中的兩人換成了他和楚渝，一切就通通變了味兒。
那是他青春期以來做的第一個春夢，夢中跟他糾纏的人是楚渝。
清冷的，魅惑的，狡黠的，哭泣的，各種模樣。
連續好幾天，他都在半夜驚醒狼狽的去衛生間洗褲子。
那段時間，他的思緒從來都沒有那麼清楚過。
他喜歡上了一個男人，他喜歡楚渝。
期末那天他去了楚渝的教室，隔著一道玻璃，他看著楚渝熟睡的臉，那一刻他腦中只有一個念頭，無論用什麼方法，他都要再次讓楚渝回到他身邊。
楚渝是他的，誰都不能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