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零un暉
到了這個時候,無論擁有再大的聖寵,太醫署再多的努力,也已經是挽不住魯元公主日漸衰頹的生命力
宣室殿中,劉盈召來太醫令高況,問道,“你老實告訴朕,魯元公主的病情究竟如何?”
高況伏跪在地,抬起頭來,顫巍巍的稟道,“臣不敢欺瞞陛下,魯元公主的身子骨本就弱,當年兩次生產的時候,是大傷了元氣,如今已是呈沉痾入骨,積重難返之勢”
劉盈的心迅沉了下去,良久之後,方問道,“就沒有法子可救了麼?”
高況深深的再拜下去,“臣無能”
劉盈沉默了片刻,道,“朕知道了,下去”
夏四月,太後呂氏車駕臨信平侯府,探望魯元公主
魯元公主是呂太後的第一個孩子,這些年來,呂後雖然肅刻擅權,但對于自己所出的這一雙子女,倒真的可以說是疼到了骨子里去後來,當至親之人成了皇帝,令母女二人身份尊貴起來,但有時候帶來的不知道是尊榮,還是苦難到了最後,回過頭來,一生中家人享受天倫之樂的的時候,竟然已經不知道算起來是多少
劉盈遣退了從人,放下政務,回到椒房殿,問道,“皇後呢?”
宮人屈膝道,“拜見大家”這才稟道,“娘娘在寢殿中休息”
劉盈進殿,便見張嫣著著一身燕居襦裙,衣緣俱是深綠澤,坐在殿中支摘窗前,望著庭中梅樹發呆,不由得放輕了腳步
“阿娘那兒有消息麼?”張嫣察覺他的目光,回頭望他,見了他面上奇異神情,本能的反應道,身體已經是經不住瑟瑟顫抖
“沒事兒”
劉盈連忙安撫道,抱著她遲疑了片刻,方道,“母後剛剛從侯府回來”
“……母後在信平侯府一共待了三個時辰,和阿姐說了很多從前的話兒離開侯府的時候,你阿娘掙扎著起來,懇求母後若她有個三長兩短,請太後替她照拂偃兒和你”
那時候,魯元明明已經病的渾身都沒有力氣,卻偏偏掙扎著起身不顧呂後已經聲聲道著她應下了,用盡了僅剩的力氣,在病榻上給呂後恭恭敬敬的叩了三個頭
張嫣怔了怔,只覺得心口有一團情緒如火焰般灼燒,迅將自己全身淹沒,轉身奔出去
劉盈大驚,追出來,從背後抱住她,道,“阿嫣,你瘋了?”
“放開我,”張嫣掙扎著道,“我要回去看看阿娘”
“——現在天已經晚了,你便是真的要回去,也要等明天天亮了宮開了才能出去”劉盈急急道
而且,再怎麼,也不能出現一個皇後穿著燕居衣裳沖出椒房殿的景象
張嫣只覺得悲從中來,一種情緒無從派遣,在他懷中軟軟的滑落蹲下去,“我覺得我對不住阿娘”
“她病到如此地步,還在費盡心思為我和阿偃鋪路——可是,她根本不知道,我根本不是她的女兒”
她不知道,所以她當著自己是她的女兒,一心一意的求著母親,在她病逝之後,依舊看在自己的面上,善待她的女兒
諄諄慈母之心,行到此處,令人動容
若是她知情的話,只怕會疏遠自己畢竟,平心而論,自己只不過是一個頂替了自己親生女兒身份的女子,愛不得,恨不得她本覺得所謂身世,沒什麼要緊直到這個時刻,才無比愧疚起來,愧疚自己明明不是,卻佔了魯元的母愛不敢讓她知情,卻又愧疚如此承受
“阿嫣,”劉盈厲聲喝道,“你在胡說什麼呢?”
“你不是一直說,不管怎麼樣,她養了你二十年,你便當她是你嫡親的娘親,一心一意;你阿娘也是一樣的”無論是否知情,在她的心里頭,你就是她最最心愛的n這樣的念頭,你給我散了去,以後想都不能想”
“我沒有辦法不想”
張嫣泣痕ji 替,“如果可以,我願意用自己十年陽壽,換取阿娘續命”
可是,人世繼承ji 替,本有她的至理
她慢慢平靜下來,輕輕道,“下輩子,我給她做真正的女兒”
劉盈瞧著張嫣的模樣,也覺得十分淒涼
——她是真當魯元是親母孝敬的可是,今生有這樣那樣的因素橫亙在她們之間,終究是不完滿她想要下輩子,繼續依偎在魯元身邊做她的i 女兒,沒有隱秘身世的糾葛,沒有所謂靈魂的穿越
她只是自己的母親,而自己也只是她的女兒
天空晴朗無雲
半個月後,魯元公主再次病重,陷入昏之中
高況收回診脈的手,嘆口氣道,“待會兒,我會用金針刺將公主從昏中喚醒,侯爺派人去通知陛下和皇後娘娘”
椒房殿中,張嫣正在教劉芷說話,忽然覺得心口微微一疼回過頭來,看到荼蘼離的淚眼
趕到侯府的時候,張敖與張偃已經侯在了秋實院的前在侯府管家張敬的威懾下,下人們出入極有章法,信平侯府中的人眼楮都是紅紅的魯元公主為侯府主母二十年來,寬仁慈和,極得人心如今病重彌留,滿府的人都為她傷懷
老家令涂圖紅著眼楮從房中出來,朝著劉盈拜了一拜,方道,“陛下,公主請你進去”
劉盈怔了一怔,拍了拍張嫣的手,起身進了屋子過了一刻鐘之後又出來,眼角隱有淚痕
張嫣立在院中榕樹之下,看著天際雲霞染成了淡淡的紅澤,一輪紅日從東方破雲而出,光芒萬丈
明明是生機勃勃的風景,卻偏偏,有人已經日薄西山
此時,魯元已經是和丈夫和兒子俱都說過話,涂圖從房中出來,輕輕喚道,“皇後娘娘”
“公主請你進去”
張嫣拭去了腮邊淚滴,跟著涂圖進了寢房
房中置著一座嵌雲母漆木屏風空氣中有著濃郁的味,但是並不顯得yin沉,在南邊支摘窗下,甚至還擺著一盆蘭蕪和秋華候病一旁,眼圈俱是紅紅的在房中正央的大上,魯元平躺在上面那兒,閉著眼楮,雙手ji 握放在ing前面看起來蠟黃,眼窩也深深的凹進去只明明已經病入膏肓,卻偏偏讓人生出一種安閑之感
張嫣輕輕的喚了一聲,“阿娘”
“嗯,”魯元輕輕應了一聲,睜開眼楮,看見面前的張嫣,“是阿嫣啊”
“阿娘,”
張嫣再喚一聲,將臉埋在魯元懷里,眼淚就落下來了
“阿嫣,不要哭”魯元含笑,輕輕拍打著張嫣的肩,安慰道,“人都是總有這一天的,阿娘早就準備著有這麼一天了現在,我的心情很平靜所以,阿嫣,你也不必這麼難過的”
張嫣哽咽道,“我不要——我想要阿娘好好的,陪著我和偃兒”
魯元便默然了一下,慢慢道,“傻孩子人的福氣是有定數的想我這一輩子,也算是過的很好這個時候走了,也就沒有啥遺憾了”
“阿嫣,”魯元咳了一聲,看著面前的女兒,目光慈祥
“在家里頭,你阿翁有他自己的打算,不用我擔心;偃兒是個男孩子,已經歷練出來了,而且他的前程,要他自己去掙,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只有阿嫣你,阿嫣,沒有了阿娘,你一個人在未央宮里,怎麼辦呢?”
“阿娘,我很好”張嫣泣道,“你不用擔心我的我有阿婆,有陛下,還有阿翁和弟弟,我會一直很好的”
魯元便不說話了,只是望著張嫣的目光,,帶著淡淡的憂懼
“阿娘,”
張嫣坐在魯元身邊,“記得我們剛回長安的時候,阿翁被先帝下到獄中,弟弟還沒有出生,我總是想,要是我們一家能夠長長久久的在一起就好了如今我們可以安心了,可是卻再也不能夠經常守在阿娘身邊了”
魯元就笑了一笑,
“女孩子總是有這麼一天的,告別父母兄弟,嫁給一個男人,從此以後,為他生兒育女,”她拭了拭淚滴,“陛下是個好男人,有他顧著你,當是沒有可慮的可惜,沒能看見你生下一個皇子,我終究是不能完全放心”
“我會過的很好讓阿娘放心的”張嫣輕輕道,“可是到了這個地步,忽然好想回到i 時候,陪著阿娘和弟弟,不撒手”
魯元失笑,“那怎麼可以,那陛下可要急了,你不長大,他到哪里去找媳f去?”
“阿嫣,”
她看著女兒,呼吸微喘,目光也忽然深邃起來,鄭重道,“有你和偃兒這樣的一對子女,是娘親這輩子最幸福的事情”
嫣閉著眼楮,不敢睜眼,輕輕答道,
“能夠有阿娘這樣的娘親,也是阿嫣這輩子最幸福的事情”
魯元輕輕應了一聲,不再說話
涂圖站在邊立了很久,見魯元公主躺在上,已經是許久沒有動靜,忍不住輕輕的走到旁,伸手探了探公主的鼻息淚水嘩的一聲便落了下來
長樂宮中,呂後心神不寧,坐在殿堂上祈拜,听得外檐廊之上盡力放低的腳步聲,過了一會兒,殿被推開,甦摩輕輕的走了進來
“滿華怎麼樣了?”
“太後,”甦摩囁嚅了片刻,終究道,“剛剛信平侯府傳來消息,魯元公主已經是……薨了”
“啪”的一聲,呂後腕上的珠鏈斷了開來,米粒大的珍珠落下,滾了一地
她默然片刻,眼中閃爍起晶瑩的水光,
“她還那麼年輕,我這個老婆子還沒有去,她怎麼就去了呢?”
“太後——”甦摩亦灑下淚來
“她才三十五歲”
呂後搖搖晃晃的走了幾步,無力的倚著憑幾落坐下來,“我平生就這麼兩個孩子,我現在也已經老了,唯一的指望就是在我閉眼以前,他們都平平安安,為什麼上天卻這麼不長眼楮,讓我這個白發人送黑發人呢?”
“太後,”甦摩勸道,“魯元公主若看到你這樣傷心的模樣,一定會不安的你還要想想陛下,皇後,還有i 侯爺,就算是為了魯元公主,也不能這麼傷心啊”
“滿華——”呂後嘶聲痛哭
中元五年夏五月,魯元公主薨
魯元公主,母孝高皇後呂氏,為今上同胞姐,生張皇後和善,一生與人無爭
夏六月乙巳,天子下詔,魯元公主謚為魯元太後依其病中所請,葬于安陵,以全其與張皇後日後母女相見之情公主子偃以魯元公主子故,封魯侯食邑魯縣
史上魯元公主是高後元年去世也就是本書中的惠帝中元元年因為歷史改動的原因,這兒推遲了四年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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