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行人間,凡人一瞬卻是萬千事

第5章 師藍

類別︰科幻小說 作者︰流雲紫月 本章︰第5章 師藍

    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老人一一拜訪了老主顧,即幾家大戶人家的後門管事,很快就把背上的干柴跟賣掉了。

    管事們看到小女孩後都覺得驚奇,其中一個還問這是從哪個人販子里掏的這般精致的小娃兒,老人也只當是玩笑,回應說辭也和對村民的一般,說是遠方親戚托照顧的佷女。

    兜里多了幾十個銅板,老人很高興,來回數了幾遍,合計著買了一串糖葫蘆也就一個銅板的事,老婆子應該也不會罵他,于是就自作主張給樹買了一串。

    樹望著手中的糖葫蘆,同樣好奇,听到老人說“吃呀”的時候,聯想起昨晚的飯菜,才明白是什麼,咬了一口,有些甜,然後便如喝水一般,咕嚕吞了下去。

    老人一陣心疼,五分之一的銅板就這麼一口就沒了。

    “不是這樣吃的。”老人語重心長,知道丫頭听不懂,絞盡腦汁卻也想不出怎麼解釋,最後只要作罷,想著大戶人家的大小姐應該都是這樣吃的,才稍作安慰,領著丫頭,終于還是往衙門走去了。

    衙門不遠,可老人還是走了很久,因為走了很多彎彎繞繞。

    可還是要走到的。

    “官老爺,小老頭來報個案。”老人恭敬的對守門的衙役鞠著躬。

    “什麼事呀,又是哪家的貓狗丟了?還是哪幾戶掙田打起來了?”衙役一眼就看出老人是什麼貨色。

    在他看來,這般恭敬而來的小老百姓,都是來求辦事的,不可能是什麼驚天命案的大案子。

    老人猶豫了片刻,在衙役的催促下,才下了決心,“是這樣的,官老爺,小老頭昨日在山中砍柴的時候,撿到了這個小女娃。”

    “門口進去左邊,去登記一下。”衙役沒听完,揮揮手讓他們進去了。

    “這年頭,養不起的還知道尋個人家,直接扔大山里頭的,不是得了什麼毛病就是遭人記恨的。哎,看著挺水靈的,可惜了啊。”身後傳來了衙役細小的嘟噥聲。

    走進衙門,听著身後兩個衙役小聲說的話,老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想還好丫頭听不懂。

    “什麼名字?”

    “回官老爺,小老頭叫喬田二。”

    “何事要報?”

    老人大致講了一遍山中遭遇,衙役點點頭,在簿上寫下了兩句話。

    衙門比較冷清,來報案的也只有老人一個,所以老人離案台比較近,探頭一瞥,便可看到衙役寫了什麼。

    雖說他是一名樵夫,也沒上過私塾念書,好在他媳婦是將軍府大大小姐的丫鬟,時常教他識字,這是幾個字他也算認得。

    “開寶二年八月十五,樵夫喬田二于大林山見女童一名。”

    不管老人說得怎麼天花亂墜,其實當天發生的事就那麼一句話。

    “什麼名字,幾歲了,家在哪里?”衙役對著樹揚了揚頭,沒得到回應,有些不愉快的皺了眉頭。

    老人趕忙賠笑,“回官老爺,這丫頭應是還沒到說話的年紀,小老頭昨兒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來來回回也只會說‘大師兄,小花籃’這兩個。”

    樹听到這兩個名字,忽然高興起來,也跟著說了幾遍。

    “哦?就會說這兩句?嗯,听口音不像這片地方的人,長得這般精致,想來應是外地某些大幫大派的子女。好了,你先回吧,有消息再通知你。如果一兩年內沒人找,以後應該也不會有人找了,這年頭,走丟的女娃又有幾家來找回的?哎。”

    衙役最後寫下,“約二三歲,不識話語,只言‘大師兄,小花籃’。”

    老人看到後,心中若有所思,還沒待發問,就听衙役說道。

    “還有什麼事嗎?”語氣有些不耐煩。

    “回官老爺,您既識得那話的意思,可知這是哪兒的話啊?”

    “不知不知,沒其他事就快離開吧。”衙役揮揮手。

    “謝過官老爺,小老頭告退了。”老人也是明事理,鞠躬倒退出去,樹也有模有樣的跟著學著。

    出了衙門,老人感覺渾身輕松。

    衙役沒有記下丫頭的樣貌特征,應是不怎麼上心的了,本應該感到生氣,卻反而有些舒心,走起路來也輕快幾分。

    不過衙役剛才有一句話,老人听著特別不是滋味,低頭看著丫頭,心想這麼可愛怎麼會被拋棄呢,不過又想到丫頭身體的異樣,最終也只是嘆了口氣。

    “走,丫頭,爺爺帶你去一個地方。”

    城中街道的一處,擺著一個小攤,攤上豎起的幌子只有一個字,寫。

    老人早年沒有人脈的時候,是靠背著柴走遍了城中大街小巷,才賣掉柴的,所以對城中各處甚是熟悉。

    老人拉著樹坐下,對面的老先生本還打著瞌睡,看到有聲音來了,才略微提起精神,不過看到老人滿是補丁的衣著,語氣也帶不起恭敬。

    “老頭兒,要寫什麼信啊。”

    “我不寫信,是來請先生認一下口音的。”

    听到這話,老先生最後的精神氣也沒了,再次爬回攤子上,有氣無力問,“說吧,看識不識得。”

    老人輕車熟路,學著語調說了“大師兄小花籃”,不出意外,樹也高興的跟著重復著。

    可愛的女娃娃誰不喜歡啊,老先生回想起自己的孫女,暫時勸退了懶散,直起身,捋著胡子思考了一小會,說道,“這應是關隴地區口音,早年游學長安,倒是經常听到。”

    老人听到後,頓時樂壞了,拍案叫道,“太好了,可算找到救星了,先生真是文曲星下凡啊。”

    如此奉承話,老先生在升斗小民中也听多了,倒也不在意,“老哥兒,這娃是長安來的?莫不是走丟的吧。”

    “老先生你說是應該就是吧,這不,剛我才從官老爺那里回來。”老人管不住嘴,順口就提了山里的事。

    “哎喲,要真是長安那可不得了,那可是千里路迢迢啊,老哥兒呀,要我說,你把她當閨女養得了,誰會好端端的把女娃帶到人生地不熟的荒山里呢。”

    老人搖了搖頭,“話可不能這麼說,萬一真是走丟了呢?她家人可不得心疼死,再緩緩吧。”

    老人道謝,放了兩個銅板就要離開,老先生卻攔住了他。

    “老哥兒,這聊幾句可不收錢,你還是拿回吧。”

    老人卻堅決不收回,既是求人辦事,便不會讓人白忙活。早年從軍快意恩仇慣了,便也改不了了,老婦人就經常罵他是“窮講究”。

    老先生推辭不過,便說,“既然如此,那我便為老哥兒寫幾個字好了,這就當做酬勞了。”

    老先生提筆,洋洋灑灑寫下了六個字,“大師兄小花籃”。

    紙不是好紙,老人卻視若珍寶,珍而重之收好,再次道謝,便拉著丫頭離城回了鄉下。

    一路上老人念不停,什麼都說,天南海北,年輕年老,說不長,說不細,卻總能沾上邊。

    說大唐覆滅,自己有幸當了將軍的兵,到處跑,打仗卻少,死的人也少;說東邊的山,西邊的嶺,何時干旱,何時山洪……就像是時間遺留在人間的一頁殘書。

    日西斜,老小才上了山,回到木屋。

    說是木屋,卻更多像是茅草房。

    昨夜,樹側身是看著窗,可一次偶爾她卻發現了屋頂漏了光,是少許透過林間落下來的星,她也才發現屋頂和四周不一樣,和自己頭頂的小木屋發簪不一樣,是茅草。

    樹不明白,也不懂發問。

    一如往常,老婦人早早升起了炊煙,等著歸人。

    樹見後高興跑了進去,因而也掙脫了老人的手,在老婦人背後兩側來回晃,老婦人本來只是笑,經不住樹的玩鬧,伸手摸了摸樹的頭,很舒服,于時樹閉上眼,主動蹭了蹭,如一只乖巧的小貓。

    樹對烹飪很感興趣,因為小花籃住在樹頭頂的小木屋時,重復做的最多的事便是煮飯,那時樹總會全身心的關注著,忘記了身邊的一切。于是乎,每一個清晨與傍晚,老婦人旁邊總會有一個蹲著的小人兒陪伴著。

    晚飯時,老人說起了城中的事,順手將老先生送的字拿了出來,木桌不小,飯菜不多,要放下一張紙不是難事。

    “大師兄,小花籃。”老婦人放下碗筷,拿起紙張湊近了些,旁邊的樹自然也跟著念,老婦人想到了什麼,展顏一笑,“老頭子,我們不能總叫她丫頭吧?在她家人來領回去前,也總有些日子,有個名字總比沒有好。”

    老人點點頭,“是該有個名字,老婆子,你是想到了吧?”

    老婦人指著紙張,“就從這兩個中各取一個字。”

    “大花?這不錯,簡單順口,還好听。”老人樂呵呵著。

    老婦人刮了他一眼,老人才停止笑聲,正襟危坐。

    老婦人在稀粥了沾了沾水,在桌上,也是在樹的面前,寫下了兩個字,“師藍”。

    “就叫師藍,像大小姐說的,‘人的名字都應是特殊的,是這人一生的符號,說起名字就想起人,而不是阿貓阿狗’,師藍,這才像大家閨秀的名字。”

    也許是老先生書寫時過于放飛自我,也許是老婦人對書法了解的不太多,種種原因,讓老婦人把籃字當成了藍字,而這,反而映照了她口中那位大小姐所說的“名字是特殊的”這話。

    讀音不同,寫法不同,卻是一個意思。

    老婦人指了紙上的兩個字,指了自己寫的兩個字,然後指了樹,一遍又一遍念著“師藍”。

    而後老婦人指著老人,說了喬田二,指著自己,說了張青葉,再指著樹,又說了師藍。

    樹起初茫然,然後懵懂,跟著念,漸漸悟了。

    樹想,這應該和,她叫他大師兄,他叫她小花籃,嗯,一樣的。

    所以,我叫師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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