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還是一如既往地固執啊!”紂商抬首看著一片漆黑的屋頂,有些哀傷地嘆道︰“你現在,應該很恨我吧!”
屈心赤聞言,頓了頓後才慢慢道︰“我和燭蝕大人......或許現在應該說是舅舅了,我們在軍機處相處了三年,從前我會覺得他是個性格孤僻的小老頭,雖然共事三年沒有什麼沖突,但也算不得有多少交情,直到我知道了一切之後,我方才能夠深深地感受到他的內心!恨是真真切切的,否則他也不會將自己封閉至此,可是當我知道那個人是您的時候,突然發現恨不起來!”
紂商一時語塞,好一會兒才道︰“帝都于你而言本就是危機四伏,天牢更是龍潭虎穴!即便是你拒絕了為師的請求,為師泉下有知,也並不會怪你!”
天牢之中,暗無天日,除了閃爍的燈火外,根本無法辨別白日黑夜之分,而且作為最為重要的犯人,一般除了獄卒日常按時送飯食外,通常情況下也沒有任何人會靠近這里,因為這些犯人干系重大,都會有相應的朝廷命官專門提審。紂商被關入天牢已有數日,這幾日以來,除了燭蝕過來過幾次以外,便是沒有和任何其他人有過接觸!
“師傅,您將我撫養成人,看著我長大,對我還不了解嗎?”
“哎!我怎麼可能不了解你呢!”紂商嘆了口氣︰“以前你或許孑然一身,了無牽掛,但出世以來,你身邊匯聚了那麼多的朋友,我覺得......”
一般的牢獄,多關押著一些窮凶極惡、壞事做盡的大奸大惡之徒,但大楚帝國的天牢不同,能夠被關押至此的人,多是一些非富即貴的達官顯貴,當然,這里的守衛之嚴格是毋庸置疑的,畢竟相較于一般的牢獄,這里的犯人大多具備著極大的影響力!天牢之中的牢房,也分為三個等級,越是靠近里層,則表示罪名越大,而被定罪為在皇宮之中刺殺楚禮淵這一罪名的紂商,正關押于此,而且,還是在最里層!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但紂商卻是感覺再一次歷經了一番滄海桑田,以往那種帝冑後裔的氣勢盡失,反倒多了一些垂暮之色!看著咫尺之遙,走廊對面牢房里的屈心赤,他慈愛道︰“心赤,你甘願入這天牢與我相見,怕是不止于此吧?”
“嗯!”
“說說吧!”
“師傅您老人家給我留下那封信,我看了!”
“嗯!”
“這麼多年,我們雖以師徒相稱,但實際上情如父子!我和母親之間,留下了無可挽回的遺憾,但我不想我們之間也留下同樣的遺憾,您信中的事情,我可以答應,但是,我想要您親口對我說!”
紂商聞言,不禁一臉的苦笑,屈心赤既然已經如此坦誠,他也不再猶豫道︰“我紂氏一脈,歷經數千年卻始終不曾重回昔日的榮光,這是我族一直以來的遺憾,你是大楚帝國真正意義上的大皇子,以你的才能,若是能夠繼承帝位,乃是我強漢一族百姓之幸,到那時,如果你能封妙玲為皇後,為師泉下有知,此生當無憾矣!”
“我答應!”
“你......”面對屈心赤的毫無猶豫,紂商驚訝的一時間不知說什麼!
“我從來不信天,但這一次,能否走到哪一步,就權且看天意吧!”
紂商聞言,不禁有些愕然,他沒想過屈心赤會原諒他,或許說沒想到在他眼里,自己並非那個最值得他恨的人,但是,他的驚愕並不只有這,而是,他從屈心赤身上感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還不待他細想,屈心赤繼續道︰“帝冑盟或許曾經是我強漢一族的守護者,但是,時代變了,人心更是變了,他已經沒有存在的意義和價值了,是時候該散了啊!”
帝冑盟作為一個傳承數千年的組織,紂商作為大商歷經數千年遺留下來的帝冑遺民,帝冑盟雖然很多時候是一個毫無組織的松散聯盟,但他卻是他們這些帝冑遺民的精神信仰,因為,帝冑盟能夠讓他們感受到先祖曾經站在這片土地巔峰的榮耀,才能讓他們這些帝冑後裔知道自己對于強漢一族存在的意義和價值!雖然紂商此前也想過,自己膝下僅有紂妙玲一女,紂氏一脈或許就會在自己手中逐漸凋零甚至消亡,但是,他對于帝冑盟還是有著崇高的信仰,也從來不曾想過他的消亡,否則,他也不會想到幫助屈心赤繼承大楚的帝位,將自己的女兒托付給他,用這種曲線的方式,延續他們紂氏一族重新利于神州中域之巔的輝煌!甚至為了這一目的,他心甘情願地為屈心赤赴死,因為他知道,以屈心赤的性格,若是自己這個弒母的仇人還存活于這個世上,他是斷然無法接受紂妙玲的!但是,此時此刻,自己這個一手撫養成人的徒弟,卻是道出了這樣的話,對于他而言,覆滅帝冑盟,比殺了他,更加讓他難以接受!
“師傅,我知道,對于你,或者說帝冑盟的成員而言,甚至整個有史以來的帝冑後裔來說,覆滅帝冑盟是你們存在的意義,他的覆滅意味著你們信仰的崩塌,是斷然無法接受的!但是歷史總是向前的,帝冑盟有著古老的使命,但數千年以來,他變了,或者說帝冑後裔們變了,你們秉持著偉大的信仰和使命,卻把他當做一件工具,做著的自私自利的事情,我和母親的悲劇歷歷在目,恐怕在這數千年的歷史里,類似的事情也並不在少數,即便是將來,恐怕也比比皆是,所以,他的存在,已然到了該終結的時候了!”
“是啊!不共戴天!可是養育之恩呢?更何況是我這般的殘破之軀,何等地耗費心力!”
紂商聞言,無奈地搖了搖頭道︰“一切都是我造成的,選擇了將你撫養成人,無論是多大的代價和付出,我都心甘情願!”
“所以,我連恨的勇氣都沒有!”
兩人一時無言,好一會兒之後,紂商才道︰“一直以來,你是一個愛憎分明的人,我雖然對你有養育之恩,但我確實是殺害你母親的凶手,我的死,你無需有任何的不舍和介懷,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你也不需因為我對你的養育之恩而有所偏袒!”
屈心赤不為所動,只是自顧自地道︰“那時候我在想,若是不是師傅您出手,恐怕還有其他人出手,我母親,依然是難逃一死,而且,或許我們母子三人,都會命喪當場,所以,我又在想,或許您是殺害我母親的利刃!”屈心赤突然面色猙獰道︰“但是,真正置她于死地,卻是那個該死的帝冑盟!”
紂商能夠感受道屈心赤心中的那種糾結和無奈,說道︰“人生于天地之間,弒母之仇,不共戴天,恨是應該的!”
“您是覺得,我應該變了嗎?”屈心赤笑了笑道︰“環境或許會讓人改變很多,但並卻不能改變所有!”
紂商看著屈心赤,听著這個愛徒痛入骨髓的話語,他一時之間卻不知該怎麼辯解,屈心赤的話鞭闢入里,可謂是直中要害,令得他無言以對!回想著紂氏一族的歷史,想到十八年前的那場刺殺,不要說屈心赤,就連他都曾懷疑十八年前的那件事,哪里是為了庇佑強漢一族,分明是想引起一場大楚帝國和域外他國的戰亂!
被自己一手撫養成人的徒弟辯駁的毫無反手之力,他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痛心......紂商最終選擇了沉默,因為他已然覺得,此刻師徒之間的爭論,已經毫無意義,自己即將壽終正寢,未來的世界,早已不是他還能夠左右的了的了!
押送屈心赤的這批人,或許是極其懂得天牢的規矩,又或許是出于對屈心赤的敬畏和害怕,在將屈心赤關入紂商對面的牢房之後,一個個便匆匆離去!
在屈心赤被押送至牢房的前一刻,他便是看到了身處其中的紂商,只是二人十分默契的未曾表露絲毫相識的姿態,直到押送之人全部離開,屈心赤粗略地查看了一番自己所在的監牢後,對著看向自己的紂商拱手道︰“師傅!”
如此幽閉的環境之中,即便如紂商也會感到壓抑萬分,好在他這麼多年以來一個人風餐露宿慣了,一個人被困于此也不至于感到特別的孤寂,此刻如同往常般靜靜地在床板上調息打坐之時,一陣喧鬧之聲將他驚醒過來。
來的人並不少,而且從腳步聲可以分辨出,他們是朝著自己所在的牢房方向而來,紂商不由自嘲道︰“沒想到老夫算計了一輩子,卻不料對自己的生死失算了!沒想到自己這條老命到得最後,竟然是死的毫無價值!”紂商所嘆,是因為他以為事情有變,可能要先將他正法,而他還沒得到燭蝕的答復,那麼自己為屈心赤做的一切謀劃可能就此落空,不由得慨然嘆息!然而想到燭蝕,他心中又不禁有所疑慮,即便是要將自己正法了,他敢斷言燭蝕定然會提前告知自己,就算他不前來,按照管理,天牢之中也會有人提前告知,而且還會奉上一頓好酒好肉讓自己吃了好上路,顯然,來的這批人並不是為自己而來,就在疑慮間,一群人漸漸的出現在了自己視野之中,一一看過去之後,直到看到居中那個被重重圍住的熟悉身影,他的瞳孔不禁陡然睜大,陷入不可思議的呆滯之中!
“哎!”紂商聞言不由地深深嘆了口氣道︰“心赤,你不該來此的!”
“師傅,該不該來此,如今我都已經在此了,糾結這些已然無用,現在一切都沒辦法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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