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電子廠芯片車間潔淨室，昏黃的燈光，嘈雜的風機轟鳴，雖然頭頂的風機不間斷吹著風，但密不透風的防塵服口罩和眼鏡，以及恆溫的空調系統，仍然讓人除了悶熱還是悶熱。
總工程師張本松拿著特制的紙筆來回在各個工作台前巡視著，有時滿意的點頭，有時則皺眉在紙上記著什麼。
這是潔淨室特殊的工作方式，由于芯片對環境要求極高，再加上這是借來的車間，更讓他們珍惜，因此他們在車間里除非特別重大的事情，否則他們都盡量避免交談，以免產生飛沫這種對于芯片來說的超大顆粒。
他們都是將錯誤記錄下來，等出了潔淨室再統一開會總結。
約摸一個多小時以後，張本松帶著這一小組成員走出潔淨室，他著重批評著︰“我已經跟你說過多少遍了，這樣不對，你不會想辦法換個參數嗎？要不然你這樣不管試多少次，結果不還是一樣嗎？”
一邊說著，他們一邊來到更衣室里，脫下身上的防塵服，饒是更衣室里也有空調，可很多人還是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原來里面的工服早都被汗水浸透了。
換上備用衣服，穿上外套，他們來到隔壁的辦公室，本來是要換下一小組進去，結果卻看到十個人還穿著常服坐在那里。
張本松馬上板起臉來︰“都怎麼回事？沒人看到時間，前一小組都出來了你們還沒換工服嗎？這麼懶散是想被扣工資嗎？”
“張總工，南園電子廠是不是又要倒了？”突然有人問道。
張本松一下愣住了，原本他那麼說只是故意凶一下，好讓他們別這麼懶散，畢竟大家好不容易下崗再就業，都很珍惜工作機會，卻怎麼也沒想到他們反問這麼一句。
張本松很奇怪︰“為什麼要這麼問？現在南園電子廠在改建，保衛隊都組建起來了，是咱們廠正蓬勃發展的時候，你怎麼會覺得要倒？”
“可是訂單沒有了！”那人又說。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說︰“過去忙是忙了點，但江夏電子廠那邊催貨催的急，大家就都有干勁，可你再看看現在，每天就叫我們提升技術水平，可一個芯片訂單都沒了。”
“我听說江夏電子廠那邊都把產品技術給賣了，什麼南園電子廠改建都是我們被騙了！”
“別說什麼等廠子改建好就有訂單的鬼話，那是天華電子公司，听說背後是老美 谷那邊的企業，那是什麼地方？全球芯片產業最發達的地方，到時候哪還會要我們的芯片呀？”
“本來就斗不過別人天華電子，憑什麼別人產品買過去，還要回過頭來買咱們的芯片，以為自己是誰呀。”
面對辦公室里的洶洶質疑，就連身後剛剛跟自己出潔淨室的幾個人也嘟囔了幾句。
張本松面色凝重听了一會，然後突然手上的書寫板夾重重的往辦公桌上一拍︰“都要造反是嗎？”
整個辦公室被張本松吼的突然一愣，所有人愣愣看著張本松，張本松也環視著所有人。
“是不是都忘了？你們有一個算一個，一個月以前你們都在下崗，都為了一塊錢的事情到處奔波，家里甚至都舍不得多吃一碗飯。”
“你們是不是都忘了南園電子廠是怎麼重新發展起來的？是不是也忘了南園電子廠的改建，江夏電子廠也同樣投資了幾百萬元？”
張本松重重的拍著桌子︰“想想你們剛才的話，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們板馬日的還有良心嗎？”
“我知道最近這段時間生產任務有點少，一直以來江夏電子廠對于芯片的高要求，大家的工作更是辛苦，可這不是你們怨天尤人的理由！”
敲敲手里的書寫板夾︰“都好好看看你們最近一段時間都干的什麼玩意，你們是在故意懶散搞消極對抗嗎？”
“我不知道你們在外面究竟听了什麼風言風語，我還是那句話，如果你們覺得潔淨室車間的工作辛苦，就去找廠長調去不辛苦的崗位，如果覺得南園電子廠不好，就去找好的工作單位，我這里絕不扣你們的工作關系！”
隨手把書寫板夾往辦公桌上一丟，張本松怒氣沖沖的走出辦公室。
辦公室里十來個人面面相覷，最後原本那十人還是默默站起來去更衣室換下常服換上工服和防塵服，一如既往的走進了潔淨室……
外面，怒氣沖沖摔門而出的張本松迎面踫上了廠長方煥志。
張本松先是一愣，然後低頭認錯︰“廠長這都是我的問題，大家這段時間都很辛苦，而且現在突然一下又沒了訂單，每天枯燥的重復實驗，難免大家會有點情緒，是我沒及時發現進行疏導，是我的工作不到位，我請求批評。”
方煥志擺擺手表示也是自己疏忽大意了。
方煥志這麼說並不完全是托詞，也是真覺得自己疏忽了，畢竟就連了解內情的自己都不確定未來的情況，更何況是這些普通員工。
而且也正像張本松說的那樣，潔淨室里的工作本來就辛苦，昏黃的燈光悶熱的環境，而且低矮的天花板也顯得更加壓抑，人在這種環境里長期工作本來就很容易情緒不好。
過去是因為大家好不容易重返工作崗位，再加上每天憋著一股勁的拼命學習吸收技術，後來又是學習機大火，需要趕工造芯片，讓大家每天都高強度工作，根本沒時間想東想西，現在隨著學習機技術被賣出去，他們的工作強度下來了，自然開始胡思亂想。
甚至不僅是他們，就連張本松也問道︰“廠長，ms6502芯片訂單真的還會給我們嗎？”
方煥志一眼瞪過去，張本松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不過他左右看了看，仍然硬著頭皮接著說︰“我當然信任鄭廠長，要是江夏電子廠，我相信那芯片訂單肯定都會交給我們，但天華電子……”
“就連白紙黑字簽的合同都還有反悔的，這種口頭保證更做不得數，他們為了拿到學習機技術肯定什麼條件都滿口答應，現在拿到了學習機技術，他們還能兌現多少承諾真不好說了。”
在張本松看來，天華電子那邊反悔再正常不過了，他們地處珠三角，很容易進口國外的先進芯片，到時候他們哪里還看得上南園電子廠的芯片？不過更重要的，是自己這邊沒任何反制手段。
“不是一個系統還隔著那麼遠，要是天華電子真反悔了，我看鄭廠長也沒辦法。”張本松說。
其實這也是方煥志最擔心的，在段天華找上門以前，他們甚至都不知道還有天華電子這麼家企業，大家相隔那麼遠，又沒簽合同，全靠著口頭承諾，要是對方真反悔了，鄭南憑什麼要求對方履行？
但方煥志並沒表現出來，只是讓張本松繼續在提高光刻技術上專研。
“放心吧，訂單跟合作是我們這些廠長考慮的事，張總工你現在的主要工作就三件，是技術技術還他娘的是技術！原來江夏電子廠我們的供應就很吃力，要是天華電子給了我們訂單，我們吃得下嗎？”
方煥志還說︰“至于工作環境這個，只能讓同志們都克服一下，南園電子廠正在改建，進度很快，最多還有兩個月我們就能搬那邊去，咱們的老廠里空間就大了。”
方煥志也表示如果大家真的很壓抑，他這個廠長可以做主給大家放假，到時候帶大家去看電影或者組織其他活動都可以。
張本松沉吟一會表示這些暫時不必︰“廠長你還是先和鄭廠長那邊確認一下訂單的事情吧，不行出差去一趟嶺南都可以，我是覺得那個段廠長滿嘴跑火車真不靠譜，而且……”
猶豫片刻，張本松還是說道︰“而且我听說背後好像還有什麼基金公司參與，就是針對江夏電子廠的，那……”
方煥志還是那句話︰“放寬心，這些問題都一定能解決！”
只是嘴上說這麼說，實際自己心里卻相當沒底，勸走了張本松，方煥志馬上來到了鄭南的辦公室，在門口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過來的老廠長看不過去幫忙敲開了門。
“有什麼事嗎？”鄭南下意識這麼問。
老廠長卻早就看明白了，他提醒鄭南是關于天花電子那邊的芯片訂單問題。
鄭南並不意外這一點，鄭南直入主題道︰“那你們的光刻效率和良品率問題都解決了嗎？到時候天華電子的需求量可就不比江夏電子廠，那是要鋪貨全國的，你們首先要提升的就是自己的技術！”
方煥志點頭︰“鄭廠長您請放心，我們在技術上一直在努力提升，不過天華電子那邊我們是不是也要聯系看看？畢竟他們回去都一個月時間，什麼消息都沒有。”
就好像是為了證明什麼一般，方煥志話音才落，鄭南辦公桌上的電話就突兀的響起來。
鄭南拿起接通，然後就听到電話那頭傳來︰“鄭廠長嗎？我是段天華，我願意接受你的方案，但我希望你信守承諾，提供足量的ms6502給我……”
方煥志的臉色頓時尷尬成了豬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