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中州大周王朝昭告天下，設立觀天監，以方印神將為正使，建安王世子李普為副使。</p>
而觀天監第一條法令，便是通緝大周軍中前任神將元禁，以及雲空寺淨塵羅漢。</p>
二者于北方大地，抗衡大敵之時，臨陣脫逃。</p>
隨後雲空寺宣布，剝奪淨塵羅漢之位，並協助大周王朝及各方勢力，擒拿元禁神將及淨塵羅漢。</p>
而此時此刻的淨塵羅漢，則是一路往西逃去，欲投西域佛國。</p>
“世人愚昧，不知我前程遠大，將來可庇護眾生。”</p>
淨塵羅漢心中不滿，甚是惱怒，暗道︰“先前面對玄剎鬼王這等在古老神話之中的鬼神，乃是必死之局，毫無生還希望……”</p>
他心里想著︰“我若上前，不過只是與他們這些莽夫共同赴死，而臨陣退回，是要保住性命，得以成長，待修為再進一步，便能庇護更多生靈，豈不比白白送死，更有價值？”</p>
他這樣想著，又不由得心生怨念，暗道︰“眾生如此愚昧，我又護之何用，干脆死絕了罷……”</p>
他心緒起伏，怨念滋生，心底不由冒出一股邪氣，當下咬牙切齒，雙目通紅。</p>
而他心中也對那個力挽狂瀾的李正景，充滿了憤恨之意。</p>
此人先前就在洪山鎮傷了自己，期間若不是得了機緣，自己恐怕最後要落得一個埋骨荒野的下場。</p>
而在如今，又是此人三言兩語，退走了陰世大軍。</p>
“原本如昆侖少主等人，盡數死于玄剎鬼王之手，那麼我臨陣脫逃便不是罪名，而是忍辱負重，保存人間之力，為求繼續庇護眾生……”</p>
淨塵羅漢心道︰“偏偏又來了他李正景，退走大敵之後，反而顯得我如同無膽鼠輩一樣……他著實可恨……”</p>
這般想著，心中的怨念與憤恨，愈發強烈，難以自制。</p>
他倏地驚醒過來，暗道︰“不對！李正景出手，眾生得救，應是大善，我心中不該對他如此仇恨才是……不，不對，眾生愚昧，就該死絕，而他救了眾生，又害得我如此狼狽，世人唾罵，遺臭萬年，可恨！”</p>
他一路奔行，往西而去，心知身後有著大周王朝的強者以及雲空寺的高層，甚至有三大仙宗的太上長老，都要追殺自己，治臨陣脫逃之罪，于是心頭愈發焦躁。</p>
前方有飛鳥遷徙，放在過往，他定是停下身形，或者繞道而行，但此刻心頭火起，立時沖撞而過，便見漫天血舞，羽毛紛紛灑落。</p>
他心中非但沒有罪過之意，反而有一種發泄之後的暢快淋灕。</p>
他繼續前行，臨近中州西境邊緣，遙望前方茫茫大漠，無盡黃沙，心中有種歡喜之感。</p>
然而就在此時，又見金光璀璨，上達天宇，莊嚴肅穆。</p>
“吾為此世唯一佛！”</p>
忽然有聲音響起，萬分莊嚴，響徹天地，傳遍十方。</p>
西域眾生膜拜，有無盡香火願力，凝成萬里祥雲，天象變幻，禪音無盡，地涌金蓮。</p>
淨塵羅漢渾身一震，體內隱約有一股氣息，欲噴薄而出，但瞬間又倒流回去，消失于體內深處。</p>
隨後淨塵羅漢感知自身，只覺那道氣機，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仿佛不曾有過，似是先前的錯覺一般。</p>
他神情茫然，繼續往前，進入大漠之中。</p>
過得半日，便見前方有廟宇，眾生香火鼎盛，有金身羅漢駐守。</p>
“中州佛門，竟有同道前來，可是恭賀佛皇臨世而來？”</p>
“……”</p>
淨塵羅漢怔了片刻，然後說道︰“正是。”</p>
他心中暗道罪過，出家人不打誑語，此番竟是說了謊話……但轉念一想，自己先前都動了殺念，六根不淨，說個謊話，又算什麼？</p>
但是他心中又覺三分古怪，暗道︰“佛皇不是一直都在處理西域諸事，當代佛皇已是在位二百余年，他一直都在世間，如何此刻又稱佛皇臨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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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中州佛門大尊者，遠遁西域，統合千百部族，創立佛國，眾生膜拜，號為佛皇……此後歷代君主，皆是繼任其位，傳至如今，在位的已是第十三代佛皇。</p>
西域佛國，一直與中州佛門禪宗也有往來，他早年也曾來西域歷練，並不陌生。</p>
心中正是這般想著，便听得前方那尊金身羅漢笑了一聲。</p>
“佛皇已開淨土，弘揚佛法，為眾生講道，世間生靈皆可前往，我欲動身，這位師兄可要同往？”</p>
“這是自然。”</p>
淨塵羅漢這般說來，心中暗道︰“所謂淨土，便是西域佛國掌控的一方洞天，傳聞是初代佛皇入滅後的葬身之地，眾生不得褻瀆……怎麼眼下又開淨土，眾生皆可前往了？”</p>
他帶著三分疑惑茫然，跟隨這位金身羅漢，前往淨土洞天。</p>
而他並未察覺，體內的深處，一縷氣機動蕩，起伏不定，最後潛藏得更加深沉。</p>
那是源自于真正債主，賜予他的機緣！</p>
——</p>
此刻中州所在。</p>
昆侖仙宗之內，老掌教壽元將近，已露疲態，添上了三分垂暮死氣。</p>
得知豐都山之事，他似乎並沒有感到多麼意外。</p>
但得知西域佛國動蕩，他眼中都露出了極為凝重的色彩。</p>
“此世唯一佛，好大的口氣，中州兩大佛宗怎麼說？”</p>
“雲空寺暫無表態，金剛寺頗為不滿。”昆侖少主這樣說來，又道︰“這第十三代佛皇，在十八年前的豐都山傾塌之時，也曾率領十八位金身羅漢，前來協助兩大佛寺參戰……當初見他，頗為謙遜，有得道高僧的風度，如今竟有如此雄心，要當此世唯一佛？”</p>
“也許不是他。”老掌教低沉著道︰“你說淨塵羅漢逃到西域，前往淨土……礙于西域佛國的諸多強者，大周王朝不好直接殺向淨土，所以停下了追殺的腳步？”</p>
“不錯。”昆侖少主沉吟道︰“您老人家說，也許不是第十三代佛皇？那麼誰是此世唯一佛？”</p>
“不能確定，但倒是有個事情。”老掌教低聲說道︰“萬年之前，天降真仙，眾生分食，時至如今，唯獨一個千幻神君，存留于世……”</p>
“怎麼？”昆侖少主一時間有些不解。</p>
“當年分食真仙的，可不止千幻神君一人。”老掌教說道︰“只是我們都認為，那些當年世間絕頂的強者，除卻千幻神君之外，都盡數隕落在歲月之中……但你想過沒有，千幻神君可以在世間不滅，那麼當年的其他強者，未必沒有萬年不朽的希望！”</p>
“但至少現在來看，只有千幻神君一人，得以萬年不滅。”昆侖少主這般說來。</p>
“我的師尊，你的師祖，曾經懷疑過……”老掌教說道︰“昔年之事，明面上是眾生分食真仙，妄求飛升，但實際上，還有一種更為可怕的方向。”</p>
“您的意思是？”昆侖少主頓時明朗，眼童一縮，出聲道︰“弒殺真仙之人，唯有千幻神君……所謂眾生分食，實則是千幻神君，主動將‘真仙’分與世人？”</p>
“他那時候，應該承載不住，所以讓眾生分擔，替他溫養源自于真仙的機緣。”老掌教語氣沉重，說道︰“待得時候成熟，進行收割……當年所謂分食真仙的這一批強者，但凡還有相關典籍記載的，幾乎沒有一個是善終的！”</p>
“所以，從萬年之前，他就已經成為了眾生的債主……”昆侖少主看向了西邊方向，眼神復雜，說道︰“那麼這一位，不是第十三代佛皇，就應該是……初代佛皇？”</p>
“再探！一定要探查清楚，他究竟是不是初代佛皇！”老掌教說道︰“在典籍記載當中，西域佛國的初代佛皇，隕落于九千八百年前，福澤眾生，埋于淨土……他是當年真仙降世後，那一代人間至強者之中，唯一的善終！”</p>
“如果他還活著，那麼就代表，這萬年來，他是詐死，避過了千幻神君？”昆侖少主沉吟道。</p>
“也有一種可能。”老掌教說道︰“初代佛皇體內的機緣，需要萬年歲月才能成熟……是那狗東西，沒有進行收割。”</p>
“也許還有一種可能。”昆侖少主語氣凝重，說道︰“初代佛皇的本領，也極為強大，讓那狗東西萬分忌憚，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拿下這位佛皇？”</p>
“不好說……”老掌教說道︰“這諸般猜測，都源于一點，那就是……西域佛國的那位，真的是萬年不死的初代佛皇！”</p>
“我會讓人去查探清楚。”</p>
昆侖少主這般說來，又看向垂暮將死的老掌教，沉聲說道︰“我會探查清楚，初代佛皇是憑什麼，得以萬年不死的……”</p>
而在此刻，極北之地。</p>
李正景也听得假藥販子的一番言談，心中頗為震驚。</p>
“西域佛國，萬年以來，都在供奉朝拜‘初代佛皇’，將他視為此世唯一佛，有著無窮無盡的眾生香火願力。”</p>
假藥販子嘆了一聲，繼續說道︰“你與中州的佛門，也打過交道……應該知曉，在中州地界，除卻天域神石所化的神靈之外，佛門是唯一對眾生香火極度看重的修行大派！”</p>
香火願力，對于神靈而言，極為重要。</p>
對于佛門修行者而言，也同樣是極為重要。</p>
也正是因此，金剛寺才會如此看重賈十方。</p>
因為賈十方的背後，是富甲敵國的清海賈家，雖然也是凡俗世家，但賈家能夠幫助金剛寺，擴建宗門，廣傳教義，在大周各府之中，建立廟宇，弘揚佛法。</p>
“佛門香火，對金身的修煉，有巨大幫助。”</p>
假藥販子繼續說道︰“中州禪宗，已是佛門正統，眾生百姓拜的是西天佛祖！而在西域佛國，則是拜的初代佛皇……他將整個西域，眾生百姓的香火願力，盡數匯聚在身，可謂浩瀚如海，無窮無盡！”</p>
說到這里，假藥販子嘆了一聲，說道︰“原本我以眾生香火，維持魂靈，又以金錢生意，增添塵世因果，也是想走這條道路……但是現在，佛皇大勢已成，不會再容許世間再有其他生靈，走他的道路！”</p>
李正景思索了半晌，才道︰“初代佛皇，萬年不滅，就是因為整個西域的香火？”</p>
假藥販子搖了搖頭，說道︰“根基源自于，當年被分食的逆仙！”</p>
他沉聲說道︰“就好比世間香火神靈，沒有天域神石之軀，光有香火自然不成……他們是先具有了神靈軀體，才有香火的需求，得以借香火延長第二世，再活千年光景！”</p>
李正景聞言，頓時明朗，說道︰“他是分食真仙的強者之一，有部分力量在身，就相當于擁有了一具天域神石之軀……”</p>
假藥販子糾正道︰“這是源于真仙的力量，要比天域神石之軀，更為不俗。”</p>
世間老朽的人仙，神魂法力進入天域神石之軀，可以借香火延壽千年。</p>
而初代佛皇昔年所獲的是真仙之力，比天域神石還要不凡，所以他借助香火之力，能夠延壽萬年。</p>
“如今初代佛皇醒來，是因為西域有凶獸肆虐，需要他鎮壓災劫？”李正景遲疑著問道︰“還是因為他壽元將近，不得不醒？”</p>
“也許是千幻神君時日無多，要把他驚醒，迫使他走出洞天，從而將他收割。”假藥販子這般說來，又道︰“我認為你此前的猜測，應該接近真相，千幻神君有難言之隱，要盡快完成他的諸般謀劃……例如換掉肉身這件事情！”</p>
“我只是第三具備用肉身。”李正景心道︰“他如今卻準備要奪取我的肉身，足見他有著急迫之意。”</p>
“也好，初代佛皇現世，那狗東西應該會分神去關注西域佛國的動靜，不會完全把目光放在你我身上。”</p>
假藥販子這般說來，又道︰“如此一來，你還有三分苟延殘喘的機會。”</p>
李正景揉了揉眉宇，看向了洞天之內。</p>
陣法宛如迷霧，就連他的清耀金童，都無法看穿。</p>
這畢竟是真神級數的存在，所布下的陣法。</p>
他眼下也只能等侯結果。</p>
只是他心中隱約還是有些擔心，畢竟掛壁鳥、五行造化樹、昊建都在里頭，此行涉險，若是不成，大約難免性命之憂。</p>
這般想著，卻听得身後龍女娃兒叫了一聲。</p>
“怎麼？”</p>
李正景看了她一眼。</p>
只見龍女娃兒指向了洞天之內。</p>
耳邊傳來了假藥販子的聲音。</p>
“有人闖過了陣法最後一重，見到了這尊舊神。”</p>
聲音落下，便見假藥販子一步邁出，進入洞天之內。</p>
而李正景見狀，便也隨後踏足洞天之中。</p>
眼前所見，茫茫一片。</p>
有神威浩蕩，壓迫十方。</p>
李正景不由施展大衍洞虛萬化劍氣，護持周身，目光往前看去，只見一片虛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