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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人拉上了船,本組的裁判員拿著卡表對我說︰“幾乎是世界記錄了。”我把水鏡摘下來,看了看周圍所有的女同學,心里非常得意。邱阿明準備好了正要下水,我在後面拍拍她肩膀︰“哎,我在決賽中等你啊。”
她比劃了一個罵我的手勢就蹦下去了,我高高興興的在船上脫潛水服。
旁邊的女孩說︰“你怎麼潛水服里面還濕了啊?”
我說︰“出的汗啊。”
裁判的小助理看著我,心里充滿了景仰︰“好選手就是這樣非凡,水溫接近零度,你還能出汗。”
所有的選手潛水結束,我跟邱阿明同學以分別位列女子組第一和第二位的成績而進入決賽。帆船回航,我們兩個坐在船舷上,邱阿明看著我說︰“幸好你來了,比賽還有點意思。”
我向她搖一搖手指︰“你錯了,一切重在參與。”
她上來就用胳膊把我脖子卡住了︰“跟我唱高調,扁你哦。”
我們兩個連打帶鬧的糾結在一起,我喘著說︰“今天晚上我們組有節目,一起出去喝啤酒,你們也去。听見沒有?”
“我告訴你,我放不過你,今兒咱們喝啤酒看誰厲害… …”
我們的帆船駛入港口,男生第一組的也已經測試完畢回港了。葉海一直在碼頭等我,他伸手一拉,把我拽上岸來。
他又是那個眼神了,瞪大了眼楮,又高興又急切的看著我,讓你不得不看他,那樣子非常的聚焦。《灌籃高手》里面,櫻木花道動不動就是這個白痴造型,童鞋們請設想一下。
“都想起來了?”他問。
“都想起來了。”我說。
“我是誰?”
“你是缺心眼兒。”我看著他,越說越氣憤,“昨天咱們去上下九吃大排檔,最後加上啤酒才567塊錢,你給老板七百元錢說不用找。你記得不?”
他甩開我就往外面走,我跟在後面不依不饒︰“你別跟我說143塊錢都算小費啊,你根本就是沒把賬算明白。”
他被我跟得急了,霍然一轉身,咬牙瞪著我。
我看著他一臉凶相,識相的把嘴閉上。
“我告訴你,安菲。我跟你講,我不缺心眼兒,”他一字一句,這幾個字像是咬著我的骨頭說出來的一樣,“你才缺心眼兒呢,這世界上都沒有比你更缺心眼兒的了。”
“你倆都缺心眼兒,”邱阿明背著自己的潛水服從後面上來說,“700塊減去567是1塊啊?”
葉海終于耐性盡失,手包在邱阿明的臉上把她給推到後面去了︰“去你的吧。”
我自己在海邊坐了很久,還是在電話亭給莫涼打了一個電話。
響了三聲他接起來,我心里的那部電影放映機慢慢的開始復映從前的老電影。
初見時,他送我的一枚多層玄武岩,上面的女孩臻首低垂,悠悠的思念一個人;在日本,他開著車載我穿過綠色的城市京都,在神龕前跟我講小猴子的來歷;再次見到他,是陽光下,白船上有他金燦燦的影子;還有他在幾百人的大課堂里點我的名字“對,安菲,就是你”… …
有的時候,我也怨恨他。
當他珍重的說起柳生蘭子的時候;當他在月光下被我吻得流了鼻血的時候;當他堅決的,固執的,將聲納儀在海底著落,尋找石油的時候;當他對我說,他忙,他沒有時間的時候。
原來這個人在我的心里拍了這麼多大片,莫涼,莫涼。
我說一聲喂。
他聲音輕快的說︰“菲菲,你好啊。”
“莫涼哥哥,潛水大賽,我進了決賽了。”
“是嗎?”他听上去非常高興。
“三天以後決賽,我想,”我停一停,“我想要你來看我比賽。如果,如果你有時間的話… …”
“我有。”他馬上說。
“那… …”我告訴他時間地點,他在那邊用筆記下來,他寫的很快,筆尖摩擦在紙上,沙沙的響。我記得他桌子右側電腦旁邊總有我放在那里的幾張a4的白紙,粗糙的一面向上,可以當作鼠標墊,也方便隨時做記錄。
這之後,我們都有一會兒沒說話,半晌之後他說︰“小班長現在了不得了,可能是要考軍隊高校了。”
“哦。太棒了。”我想一想,“那你呢?你鼻子還流血不了?”
“哪能總流啊?又不是水龍頭。”
我們都笑起來,開始漲夕潮了,海浪一點點一點點柔軟的襲到我的腳邊,又退下去,留下淡淡的浮沫。
葉海這次跟我賭氣,勁頭可比原來每一次都大。我們跟清華一起吃大排檔的過程中,他始終是一種抽離的狀態,甭管誰敬的酒一律不喝,甭管誰夾的菜一律不踫,就是一根接一根的啃甘蔗。胡美麗老師的女朋友就坐在我旁邊,她低聲問老師︰“這個葉海真帥啊,怎麼長得跟玄彬那麼像?”
老師說︰“你小聲點,金三順就在旁邊。”
我偷听到了,吃了一口芝麻糊還滿桌子找金三順呢,看了一圈,發現胡美麗說的是我。
我心里面氣得很,但是他是老師,我也不好發作︰我是不是金三順不要緊,但是葉海像玄彬嗎?葉海比他帥多了。葉海長得像… …葉海長得誰也不像,葉海就是他自己,又好看又頑皮,又霸道又缺心眼兒。
他發覺我在看他,就瞪著我又狠狠咬了一口甘蔗。
我一仰頭把芝麻糊都倒在嘴里,真甜啊。我不是來跟他斗氣斗雞眼的,我是來吃東西的。甜的,辣的,酸的,咸的,黑啤酒,黃菠蘿,青菜頭,紅燒肉,烤的滋滋冒油的肉串,涮的滑滑嫩嫩的百葉,還有炒得香滋辣味的牛鞭… …吃完合影的時候,有個人在我脖子上掛了一塊牌子,我笑著一只手舉著它,一只手比劃著“v”的手勢照完了,把那個牌子翻過來一看,五個大字︰北京大胃王。
我是被葉海背著回運動員宿舍的。
我從後面看著他的後腦勺,白白的耳朵還有脖子,看著看著我就上去親一下他的耳朵,我嗅一嗅︰“你香香的。”
“你臭臭的。”
我用腿狠狠夾他腰眼一下,他吃痛就要把我摔下去。
我說︰“唉唉唉,請手下留情。”
他無奈笑起來︰“你怎麼今天晚上吃了這麼多啊?”
“我高興啊。我預賽第一,我高興。”我說,“我還沒有盡興呢,我想去唱卡拉ok,明天晚上怎麼樣?”我嘀嘀咕咕的笑起來,“咱們一起去啊。”
他慢慢的一步一步的上樓梯,跟醉醺醺的我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然後呢?”
“然後是決賽第一。”
“然後呢?”
“然後回學校,上課,找到林華音和扎西旺堆,繼續吃喝玩樂。”我稍稍睜開眼楮,“你呢?完了之後你去哪?”
他停下來,慢慢直起後背,我都要從上面滑下來,他又墊了一下把我竄上去︰“我嗎?我也回北京,我來都來了,怎麼樣也不能半途而廢啊,怎麼樣也得把我的女朋友給找回去啊… …”
後面的話我不記得了,不知道是他說話的聲音小還是我腦袋疼。
我醒了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我打了個電話給媽媽,跟她說,我預賽當中第一,後天就要決賽了。
她記得自己欠我一個答案,對我說︰“我這邊走不開,你能不能來找我?”
她讓我去的地方是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
我在花園里見到她,她身邊有一個輪椅,輪椅上是一個人,那人用僅能動的幾根手指向我打招呼,我蹲下來仔細看看他,幾個月不見而已,他從一個瀟灑的壯年人變得現在這樣蒼老脆弱。我的眼楮一下子酸了︰“劉叔。”
“你問我愛不愛你爸爸?
我從小認識老劉,二十多歲了才認識你爸爸的。
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出海之前來看我們的表演,演出結束之後找來後台看我,說了五分鐘的話。
他穿著海軍的軍裝,個子那麼高,說話有一點兒大連口音,白臉孔,但是被海上的陽光曬得發紅,是個特別棒的小伙子。因為這五分鐘,我等了他半年。
那個年代談戀愛很難。船少,每一艘巡洋的時間都很長,我一年能跟他在一起三個月就不錯了。
如果我不愛他,我會嫁給他嗎?
你長了這麼大,自己算沒算過每年能見到你爸爸多久?也請你公道的回憶一下,媽媽有沒有過一句抱怨?
我,
… …
我為什麼要抱怨呢?
你爸爸那麼好,有才華,有脾氣,有義氣,對我那麼好,對你姥姥家也好,還有他把你給了我,又迷糊又好玩又漂亮的傻姑娘。我沒什麼可抱怨的。”
她說到這里,聲音有微微的顫抖,但是她面孔冷靜,神色淡然。
我們坐在榕樹的下面,我仔細看著她︰綰好的長發,精致的妝容,頸背修頎,有種舞蹈家特有的那副驕傲和美麗。
“劉叔一直都沒有結婚,你也知道的,是不是?
我早就跟他說過,我不領這個情——沒有用。
但是有些男人很固執。
後來我就當看不見;後來就平常對待;再後來,他跟你爸爸都成了好朋友了。
去年的時候他檢查出來這個病。
你現在看他是這樣,其實過程當中特別殘忍︰所有的官能一點點的喪失。剛開始不能走路,後來手臂都抬不起來,然後是不能張嘴說話了,醫生說,視力恐怕也會… …”
我的眼楮濕潤,鼻子里面堵的發疼,她卻沒有一絲的激動,只是說到這里突然站起來,在榕樹下面快速的走了幾步。
“小孩子不說謊,菲菲,劉叔不是壞人,他不應該這樣。你說對不對?
我也看言情小說,哭唧唧的電視劇,很多人糾結的問題是︰你是要你愛的那個,還是要愛你的那個。
… …”
她坐在我旁邊,看著我含淚的眼楮,仍然是那麼平靜︰“你姥姥原來就跟我說過,好女人,要選最需要你的那個。”
這是一個我等待了很久的答案,可是得到它並沒有讓我覺得有絲毫的輕松或釋懷。我步履沉重的從花園里出來,慢慢經過住院部,門診處,閃著藍燈的救護車呼嘯著經過,將新舊生命迎來送往,我回頭看看,所以這人世上不僅僅有歡笑,美食,練歌房和游戲廳,還有這些等待選擇的無奈。
“俺肥!”
有人喊我。
我回頭四處尋找聲音的來源,看見小班長從停在門診處外面的救護車上下來,向我焦急的招手。
我听見自己的心里“轟”的一聲,我飛快的奔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