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溜回來的?”
李學武打量了徐斯年一眼,下班前接到了他的電話。
跟特麼地下接頭似的,搞的神神秘秘的。
“什麼偷偷,明明是正大光明回來的,探親不行啊?”
徐斯年穿著一身厚厚的大棉襖,給回頭的韓建昆點點頭,說了聲開車。
好像是他司機似的,跟李學武是老鐵,對他的司機也沒客氣。
韓建昆是知道他和領導之間的關系好,但並沒有立即動車,而是在李學武點頭後,這才回過頭啟動汽車。
“就去上次咱們吃飯的俱樂部啊,”徐斯年特別交代了韓建昆一句,這才回頭對李學武強調道︰“我特喜歡你們俱樂部的環境。”
“嗯——”
李學武瞅著他哼了一聲,問道︰“去特麼俱樂部吃飯,你請客啊,還是我請客啊?”
俱樂部的規矩,外人進不去,自然也沒有消費的能力。
這是應對市場管理和供銷管理的規則。
內部供銷服務部也好,餐廳也罷,只要不對外經營,就不歸外面的相關部門管,自然也就沒有麻煩。
會員也是組織的一員,在這個年代首先要強調的是組織。
徐斯年不知道這一點嗎?
“嗨,咱哥倆,誰請誰不都一樣嘛,你看我跟你客氣了嗎?”
“你是特麼沒跟我客氣啊!”
李學武嘴角一撇道︰“那您也不能太不客氣啊?”
“這麼著得了,咱們上你家去吃吧,讓嫂子掂對幾個菜就成啊。”
他是真損啊,知道徐斯年後院起火,這次可能是回來滅火的。
所以呢,故意的將火,提了這麼一句,他還不忘客氣呢︰
“我不挑飯食的,家常便飯最暖胃,就是想嘗嘗嫂子的手藝。”
“她做飯不好吃,拉倒吧。”
徐斯年多雞賊啊,在李學武這里別的沒吃多少,虧吃的是最多。
早就有了經驗了,甭管李學武說什麼,只要不同意,往邊上轉話題就準沒錯,千萬不能順著他的話走。
“我就喜歡俱樂部的手藝!”
他拍了拍李學武的膝蓋,苦著聲音說道︰“哎呀,你看看我,回來這麼一趟也怪不容易的,還麻煩你請我吃飯,老大不好意思了。”
“要不就算了?”
李學武使勁抽回了自己的手,撇嘴道︰“我才想起來,我還有事呢,咱們回頭再聚,好吧?”
“哈哈哈哈——”
徐斯年大笑著按住了李學武的手,對著開車的韓建昆問道︰“瞧見了嘛,這才是李副主任的本性啊!”
“很快就要到了——”
韓建昆哪里會參與領導們之間的玩鬧,這會兒將車開的很穩,微笑著提醒了一句。
其實路還有一些,只不過是有問有答罷了,不能讓領導尷尬了。
該說不說,徐斯年的人品還不錯,在廠里沒有特別明顯的仇人,更沒有特別突出的朋友。
對上面的領導不算阿諛奉承,對下面的同志更沒有什麼架子。
你要問他這麼多年的廠辦主任都干了啥,他自己可能都說不上來。
混吃等死?
“你都說說,這算什麼事!”
四個菜一個湯,酒是散裝小燒,喝起來勁兒大,但不上頭。
徐斯年悶了一口酒,瞅了李學武一眼,道︰“我容不容易你知道。”
“這麼多年熬下來,風里來雨里去,送走了四個,終于熬出頭,不就是想平穩落地嘛,干嘛呀!”
“您送走的那四個……”
李學武拿起酒壺給他滿了一個,瞧著他小聲地問道︰“是我理解的那種送走嗎?”
“嗤——”
徐斯年剛剛積蓄起來的情緒瞬間漏了氣,差點讓口水給嗆死。
他翻了翻眼珠子,斜瞥著李學武反問道︰“你說呢?”
“當誰都跟你似的,專克各種不服啊——”
“你也不打听打听,咱老徐混機關這麼多年,誰見著我不說聲好?”
“是是是,徐主任那——”
李學武嘴角一撇,面露不屑,語氣里頗有幾分牽強地說道︰“沒的說,沒的說啊——”
“你這什麼眼神?瞧不起我?”
徐斯年梗著脖子紅著臉,手指敲了敲桌子,道︰“我都知道,機關里都說我溜須拍馬的手藝是刻在骨子里的,天生就是阿諛奉承的奸臣。”
他態度特別強硬地講道︰“我再拍馬屁、再奉誠,那也是為了工作!生活上,你有看見我跟誰說軟話?”
“營城造船廠誰不知道我的脾氣,剛正不阿就刻在我的腦門上!”
“歡迎徐主任大駕光臨——”
兩人正喝著酒,外屋門輕聲敲響,隨即有人掀開門簾走了進來。
是于麗,身後還跟著兩個服務員,手里端著傳菜的托盤。
“這是——”
徐斯年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見著一漂亮的婦人走進來有些懵住了。
就在他看向李學武的時候,于麗這邊主動招呼道︰“咱們見過面的,上次您還來我們餐廳吃過飯的。”
“我是東風俱樂部的總經理,我叫于麗。”
“啊哦哦——我想起來了!”
徐斯年一拍腦門,咧了一下嘴,點著于麗問道︰“上次來敬過酒的,走的時候還送我們到門口來著!”
“謝謝徐主任還記得我。”
于麗笑著幫服務員擺好了菜,介紹道︰“听服務員說您和李主任來了,特意安排廚房多準備了兩個菜,炖的功夫久了點,剛剛好——”
“好!謝謝,謝謝于經理!”
徐斯年主動同于麗握了握手,笑呵呵地稱贊道︰“我上次來過這里啊,品嘗過這里的美食後那可真是茶不思飯不想,足足想了一年啊!”
“我還就整不明白了,同樣都是館子,為啥這里的飯菜就特別好呢?讓我忘不了呢,現在我明白了……”
他對著李學武講道︰“原來是東風餐廳有能人在此啊!”
“哈哈哈——”
于麗嬌笑著晃了晃徐斯年的大手,道︰“您太抬舉我們了!”
“您能來我們東風餐廳,我們才是蓬蓽生輝,榮幸之至啊。”
她撿了酒杯給自己滿了一杯,雙手捧著敬向徐斯年道︰“再次誠摯地歡迎您來東風餐廳就餐,祝您今天在這里吃的開心,玩的愉快——”
剛正不阿,此生除了工作以外從未說過軟話的徐斯年喝的有點多。
但幸好,兩人都不是酒蒙子。
點到為止,在朋友之間並不需要提前說好,更不需要刻意講出來。
喝到點了,就夠了。
“咱哥倆說真格的,領導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徐斯年這會兒的呼吸已經有些粗了,滿嘴的酒氣,眼楮亮亮的。
他皺眉問道︰“其他領導我不管啊,我就想知道李主任是怎麼想的。”
“他要是想挪動挪動我,那我就甭做垂死掙扎了,趁早乖乖投降!”
“不是還沒有到那個地步嘛!”
李學武瞧了他一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熱茶,講道︰“多事之秋。”
“你提前回京就是奔著這件事來的?沒這個必要吧?”
“還沒有這個必要呢?”
徐斯年挪開飯碗,舌頭有些打卷地講道︰“丁自貴都把手伸進我褲襠里來了,我還得等什麼時候反應?”
“你是知道我的,不把我逼到一定份上,我是不會發牢騷的。”
“嗯,他的事我也是才知道。”
李學武點了點頭,講道︰“私下里他跟我講過一次,是想去鋼城。”
“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徐斯年不忿地噴道︰“他怎麼不說換李主任下來,他上去當一把呢?”
“鋼城!他有那個資格嘛!”
“唉,事情都趕在一起了。”
李學武長出了一口氣,介紹道︰“領導本來是有意提前完成中層干部調整的,至少要趕在年前動一動。”
“可是吧,工作組要下來的消息有了,這中層干部人事調整也凍結了,上面的意思是緩一緩。”
“緩一緩?啥意思?”
徐斯年皺眉問道︰“是給新來的領導準備空間?還是有啥安排?”
“哦,紅星廠兼並了這麼多企業,中層干部本就是動態調整的情況,他們說凍結就凍結了?”
“凍結的是紅星廠本來的干部,主要講的還是你們這些分廠負責人,以及各部門的主管人員。”
李學武給他解釋了一句,隨後介紹道︰“工作組來的目的你應該是知道的,廠里目前的管委會班子一定要調整和補強,這個不用我強調。”
“但你也應該明白,來了新的領導,上面必然有所傾向和動作。”
他敲了敲桌子強調道︰“明年三月份以前,廠里必定要提級。”
“提級之後,集團化工作就要提上日程了,也就是各分公司和各專業廠的成立,相關負責人都誰定?”
“咋地?還要大調啊?”
徐斯年一蹬眼楮道︰“董主任我知道,一定是要進班子,回京的。”
“鋼城的事有你在,我不管,但我自己可是剛剛到營城一年多啊!”
他有些不忿地問道︰“好不容易把這攤子支撐起來了,就得給他挪窩?他是咋想的,領導是咋想的?”
“你動與不動,不在李主任,更不在丁自貴,你知道嗎?”
李學武抓著茶杯輕輕磕了磕桌子,看著他提醒道︰“要看你!”
“現在的消息有點亂,說是來四個的也有,來五個的也有,說不清,也理不清,到底是來幾個。”
他強調道︰“但說一千道一萬,紅星廠吸納了這麼多企業,可能只用自己人嗎?可能拋開其他人嗎?”
“我說給你听,你自己想!”
李學武掰著手指頭講道︰“十六家企業和奉城一機廠算一份吧?”
“部里這一次有沒有空降兵下來你自己心里沒有點數嗎?”
“再想想廠里搞了這麼大的對外貿易,外經貿是不是得來人啊?”
他放下手指頭,點了點他,說道︰“現在你最不應該出現在京城,反而是要把心思放在相關業務上。”
“現在是十一月末,十二月末以前,這件事絕對會塵埃落定。”
李學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長出一口氣,和緩地說道︰“目光要放長遠,想想班子重組後的工作方向。”
“還有,在現有的工作制度和業務範圍不做大的調整情況下,營城船舶如何才能打開局面是關鍵。”
他看著徐斯年講道︰“你想的不應該是丁自貴,而是三年之內進入管委會。”
“否則在營城這幾年你就白待了,到時候你還得挪位置。”
“你的意思是——”
徐斯年思索著李學武的話,頓了頓講道︰“把營城船舶做起來,像鋼城那樣形成規模,走董主任的路?”
“不,你走不了他的路。”
李學武放下茶杯,講道︰“營城船舶是專業廠,鋼城工業是集成化產業工業區,是各種分公司組成的。”
“擴大影響力不是擴大工廠規模,專業廠應該走專業技術路線。”
他點了點徐斯年,道︰“什麼時候營城船舶造萬噸巨輪像下餃子一樣容易的時候,你就是管委辦副主任了。”
“草——”徐斯年有些苦澀抱怨道︰“我還能等到那一天嘛!”
“你要這點志氣就別干了。”
李學武瞥了他一眼,說道︰“年後我要接董主任的班,你回來吧,跟我搭班子,保衛組副主任干不干?”
“算了吧,我手無縛雞之力,槍都沒端過,干保衛組啊?”
徐斯年知道他是在激自己,深呼吸了一口氣,臉上的酒色退卻不少。
“算了,有你在京城,總不至于讓我淪落街頭,磕頭賣藝去。”
“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
李學武瞅了他一眼,講道︰“就你?還賣藝去?賣身都沒人要啊!”
“勸你一句實在的,外面彩旗飄飄可以,但家里紅旗千萬不能倒!”
他認真地看著徐斯年提醒道︰“尤其是在這個關鍵時候。”
“年前動管委會的班子,年後就要動分廠和各部門的班子,你自己有個心理準備吧。”
“你放心吧,我不是糊涂人。”
徐斯年正經地說道︰“我不會玩火自焚,上次你跟我說的客船,我們已經在討論了,一等技術那邊……”
“這件事你自己考慮,該怎麼處理更不用我來教你。”
李學武點了點桌子,眼楮微微一眯道︰“別意氣用事,別自找麻煩,更不要給別人上綱上線的機會。”
“說什麼了,這麼晚啊?”
瞧著指揮車離開,于麗轉頭看向了李學武,問道︰“他有事求你?”
“嗯,穩定 心來了。”
李學武隨口解釋了一句,轉頭看了她一眼,問道︰“你沒回家啊?”
“你都說了晚上要過來,我還怎麼回去?”
于麗白了他一眼,道︰“就知道你們要喝多,咋想的呢——”
“誰說我喝多了?”
李學武抬手看了看時間,已經是夜里十二點多了。
安排韓建昆去送了徐斯年,自己則是留在了這邊。
下班前就已經給家里打過電話了,知道徐斯年有事情要談。
跟顧寧商量好的,過了十點鐘就不用再等了,他不回去,韓建昆也不會回去的,秦京茹也就不用回去了。
這種情況很少見,一年也沒有幾次,顧寧再跟他有約定,也不會綁著他,不允許他有應酬。
她的社交面很窄,但也從科室或者病人的嘴里听過,現在干工作哪有按時回家的。
李學武在一年的時間里,除去出差,百分之九十的時間都是下班就回家,其余的百分之十要麼有事回大院,要麼就是有今天這樣的應酬。
其他人不知道,但于麗的感受最明顯,因為曠日持久,一年也吃不到幾次肉味,記憶太深刻了。
在他們吃飯那會去敬酒,就是為了提醒李學武,她不想讓他走了。
這樣小動作她不是沒有做過,但成功的幾率不是很高。
李學武可不是任由女人擺布的家伙,他既可惡,又可恨。
“不行、不行——”
于麗已經說了不行了,可主動權不在她的手里。
沒錯,不在她的手里。
所以,俱樂部招待所的槍炮聲響了半宿,直到彈藥告罄。
“又開始任性了是不是?”
于麗推了他一下,不滿地嗔道︰“你要是這樣不珍惜自己身體,誰又要心疼你?”
“就沒見過你這樣的——”
李學武點了點她的鼻子,好笑道︰“把欲罷不能和適可而止兩個成語完美地疊加在了一起。”
“你當我不……我還不是為了你好,你就任性吧你——”
于麗爬了起來,一邊收拾著,一邊嘀咕道︰“貪一時之歡,受半輩子罪,這些話還用我說給你?”
……
李學武就這樣好,只要是關心和真心為他好的人,再怎麼嘮叨,他都有耐心听著,理解著。
于麗嘮嘮叨叨地說著,可手里一點都不含糊,伺候他跟伺候大爺似的,他有什麼好豪橫的。
見李學武一直不說話,于麗說了好半天,這會兒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睡著了?”
“沒有,在想事情呢。”
李學武枕著胳膊,借著床頭燈看著牆上的畫,嘴里應了一句。
于麗收拾好了,這才重新躺在了他身邊,問道︰“想啥呢?”
“晚上那個徐主任是營城船舶的一把手吧?是跟他有關的?”
“嗯,最近我正在忙的事。”
李學武隨口解釋道︰“紅星廠應補償貿易協定,與聖塔雅集團達成了以萬噸級貨船為標準的補償方式。”
“也就是說,未來一段時間,紅星廠將會源源不斷地生產一艘、兩艘、三艘……直到合同期止。”
他轉過頭,看著于麗介紹道︰“聖塔雅集團此舉是為了快速回本,擔心在內地的投入與合作打水漂。”
“可他們並沒有運營航運的資質和能力,所以正在尋求合作伙伴。”
“是東風船務,對吧!”
于麗听到這,恍然大悟般地應了一句。
她胳膊撐著坐了起來,全然不顧大燈都懟到李學武的臉上了。
“我就說彪子最近回信多了一些,還有詢問紅星廠的狀況……”
“不是東風船務?”
她話說了一半,但見李學武看著她並沒有確定,就知道剛才猜錯了。
可是……李學武不可能為其他人做嫁衣的,給聖塔雅集團提供貨船用作補償協定標準,一定是有所圖……
“是港城!是順風遠洋!”
于麗披著棉被坐在那,剛剛宕機的大腦重啟後稍稍遲鈍了一下,便重新順暢了起來,一下子就想到了。
她拍了拍李學武,瞪大了眼楮問道︰“是不是順風遠洋?”
“嗯,我正在想,”李學武點點頭,說道︰“到底是順風遠洋直接接手的好,還是從東風船務拐個彎。”
“今天那位徐主任來找你,你是要打他的主意?”
于麗作為他的身邊人,自然很了解他的做事方式,不可能無的放矢。
既然從送走了徐斯年以後便開始考慮這件事,那兩件事一定有聯系。
李學武轉頭打量了她一眼,抬手擦了擦車燈,問道︰“是不是更亮了?”
“去你的——”
于麗拍開他的大手,嗔道︰“你就不能有點正經的?”
“正經的……聖塔雅集團已經同意接洽東風船務那邊了。”
李學武真的開始說正經的,只是手有點不正經地擦車燈。
“老彪子那邊會想辦法盡量多招收退伍海員或者海兵,提升船員整體素質,以滿足遠洋運營條件。”
他眼楮微微眯合著,說道︰“京城這邊也得招人,要初中以上學歷,家境一般,需要生活的寒門子弟。”
“船員和管理的人事結構不能過于單一,更不能過于復雜。”
說到這里,他不禁想起了周亞梅,自從對方掌管人事工作以後,這方面再沒有讓他操過心。
去鋼城那幾天,看著心理咨詢室完全變了模樣,成了辦公室一般。
隨處可見的資料和人事檔案,李學武都想幫她安排個秘書了。
工作量是真的大,尤其是在沒有電腦辦公的情況下。
就算沒有工資發放的業務,可這里掌握著李學武所有回收站業務人員的名單和資料,是財務工資的基礎。
想想都覺得辛苦,而且這種辛苦要持續至少三五年。
李學武判斷,三五年後,至少也得等他去了鋼城以後,回收站這麼龐大的組織架構才能有時間來完善。
他什麼時候才能去鋼城呢?
這個問題說難也不難,但想要去得了,回得來,還得看接下來這一步,看他這一步能‘送走’多少人。
“在看什麼?”
顧城跟個街溜子似的,晃晃悠悠地繞到了保衛組三樓。
走廊盡頭便是領導辦公室了,他掃了一眼沒往里去,而是拐進了小辦公室,這里是大秘彭曉力的地盤。
說大秘其實有點調侃和玩笑的意味了,栗海洋才是大秘。
但保衛組內部有拿這個跟彭曉力開玩笑的,說說鬧鬧也就過去了。
顧城跟彭曉力的感情自然不一般,甚至連彭曉力他爹都知道了。
見兒子參加工作三四年了,也沒有心思找對象結婚啥的,他爹火了。
不是發火的火,而是上火了。
畢竟以彭曉力現在的崗位,他爹沒有個挑剔的,很牛嗶了。
街坊鄰居有在廠里上班的,誰不要客氣著同他們家說話。
只是面子有了,里子呢?
整天跟一個叫顧城的小子鬼混,有的時候還一起下班。
這也就算了,兩人關在房間里神神秘秘嘀嘀咕咕的干什麼?
你要說討論工作,廠里沒地方咋地?
你要說朋友玩耍,那關上房門干啥?
所以,彭曉力他爹早就跟他嚴正聲明過,他要是任性找個寡婦都不管他,但絕對不能找個帶把的!
其實彭曉力心里也好尷尬,跟顧城以前的關系是同事,現在是損友。
再確切點說,兩人是基于共同利益且有互相扶持義務的好朋友……
唉?這麼說,好像更模糊了?
夫妻是不是也能這麼形容啊?
“你這麼閑的嗎?”
彭曉力瞥了他一眼,心里想著父親的話,臉上就覺得臊得慌。
你還別說,顧城這人雖然吊兒郎當的,但面皮卻長得俊俏。
也不見他擦什麼,平日里騎著摩托車搖處晃悠,皮膚卻是很白嫩。
這要是長發及腰、描眉打鬢、穿著風 ……是不是也挺耐人的?
草,我都想什麼呢!
“干啥?你搖頭干啥?”
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的顧城剛想回答,便見彭曉力跟搖頭獅子似的。
他懷疑地問道︰“腦袋進水了?”
“你特麼腦袋才進水了!”
彭曉力沒好氣地懟了一句,可目光卻躲開了,故作專心地看著文件。
顧城卻是沒在意,好兄弟平日里就有些神經的,都是寫材料寫的。
他當然不會知道,他拿對方當好兄弟,對方拿他當好姐妹了。
“我能有什麼事,這崗位最大的事就是平安無事!”
他給自己點了一支煙,撐著身子探過頭臉貼臉地看了彭曉力的文件。
這可把心里有虛的彭曉力惹著了,臉紅的跟猴屁股似的。
“你干什麼!”
“你干什麼?”
兩人說了同一句話,但不同語氣,意思也不盡相同。
彭曉力問的是他為啥要貼過來。
顧城問的是他為何反應這麼大。
“你特麼抽風了!”
抽走彭曉力手里的文件,顧城手指點了點彭曉力說道︰“你特麼變了嗷,以前我這樣你都沒吼我的——”
“嘶——”
顧城這一句把彭曉力整不會了,他也不知道該咋回答是好了。
這種怨懟之言在損友之間自然沒有什麼,可要是一方惦記著另一方。
“我是說……你嚇我一跳!”
“看文件你有什麼好跳的!”
顧城重新坐了回去,抽了一口煙,嘴里嘀咕道︰“不知道的還特麼以為你看皇叔呢!”
“去你大爺的——”
彭曉力抓起茶杯想要灌一口壓壓邪惡思想,卻發現水沒了。
他想要站起身去倒熱水,卻發現自己扛旗了,這會兒站起來豈不是被好兄弟發現自己用槍指著他了?
靠!誰來救救我!
他現在陷入了惡性循環當中,不喝水就不能降溫,可不降溫喝不著水,怎麼辦?
“一份中草藥種植技術與實驗基地評估報告都給你看小心了?”
顧城真以為彭曉力假借寫文件之名在偷偷看什麼禁書一類的。
這事他以前可沒少干,把要看的撕下來,夾在文件里……
後來有一次忘了拿出來了,結果徐主任讀到了他看的。
幸好是徐主任啊,幸好他嘴甜啊,幸好他長了一張嫩臉啊。
“咋地?你們保衛組又要搞項目了?”
“這是以前組里的項目。”
彭曉力翻了個白眼,解釋道︰“領導都把汽車整備項目交出去了,還能差了這一個?”
“最早跟中醫院和紅星村等幾個單位合作的項目,現在成熟了。”
他從顧城手里接過報告,繼續說道︰“領導的意思是找個合適的機會,把中草藥項目放在明年的發展規劃當中,這不讓我整理呢嘛。”
“怪不得人人都想給領導當秘書呢——”顧城艷羨地說道︰“這接觸到的工作內容就是不一樣啊。”
“哪像我,整天跟特麼碎催似的,提醒這個,要求那個的。”
“別不知足了啊——”
彭曉力瞅了他一眼,問道︰“咋地?突然來了,有事啊?”
“沒事就不能來了?”
顧城站起身,瞅了一眼門外,見沒有人,這才湊到了辦公桌前面小聲說道︰“李主任的火沒撒出來啊!”
“第幾天了?”
彭曉力身子不自然地往後靠了靠,同時還緊張地疊起了右腿。
顧城正在說事,倒是沒注意他的緊張,嘴里悄聲說道︰“第七天了,整整一周了,也沒見火山爆發。”
“情況不太對啊——”
他皺起眉頭,講道︰“如果是李主任指使的,那至少要做做樣子吧?”
“如果不是李主任指使的,那李主任又怎麼會饒了他呢?”
“工作組啊!大哥!”
彭曉力提醒他道︰“丫的不就是算到了工作組在廠里,領導不會輕易動他嘛,活蹦亂跳的,博出位?”
“我特麼也是迷糊了——”
顧城趴在桌子上,屁股翹的彭曉力身子一緊,真特麼要了命了。
他當然不是……那個,自認為……取向很正常,畢竟他有喜歡的姑娘,可為啥老爹一說,反倒……
“你怎麼了?臉色不對呢?”
顧城正說著事呢,見好兄弟緊張的都要哆嗦了,問道︰“感冒了?”
“沒有,有點冷,”彭曉力從椅背上抽了衣服抱在懷里,示意他說道︰“你說你的,我沒事。”
顧城打量了他一眼,見真的沒事,這才繼續講道︰“那位從營城回來以後就有點神經病似的。”
“一改以前的傲慢作風不說,對誰都特麼客氣了,有點過分了!”
他撇嘴道︰“狗不吃屎我信,他改了以前的毛病我可不信!”
“禮下于人,必有訴求!”
“求什麼?他瘋了?”
彭曉力皺眉道︰“他只是管委辦的副主任,還想黃袍加身啊?”
“不,我特麼懷疑他想舉起黃袍,給別人披肩膀上!”
顧城眯起眼楮,提醒彭曉力道︰“別忘了,老程幾次都幫他說了話,張士誠跟他的關系也很密切……”
“你這麼想對,也不對,”彭曉力抬了抬眉毛,講道︰“機關里的事你還見得少了?老程可能當了替死鬼。”
“放屁!老程又不是傻嗶!”
顧城瞪大了眼珠子,辯解道︰“誰能控制他?誰又能限制他?”
“你要說張士誠,我不信,你要說師弱翁,我特麼就更不信了!”
他信誓旦旦地講道︰“只有他自己,你沒看出來嗎?老程膨脹了!”
“工作組來了,無論結果如何,他今年的工作都可圈可點,雷劈下來也有老李承擔著,他完勝啊!”
這麼分析著,顧城小聲強調道︰“你說這個時候老李出了事,廠里會怎樣?上面會不會考慮由他這個主管生產的副主任接班?”
“咱就說,一成的機會,那不也是機會嘛,關鍵是他也有關系啊!”
“不太可能,我還是不信。”
彭曉力這會兒心思集中了,火熱倒是消退了,趕緊站起身倒了熱水。
他背對著好兄弟,嘴里解釋道︰“就像你說的那樣,老程不是傻嗶,他應該很清楚,紅星廠越團結,越穩定,他能得到的才越多。”
“多少雙眼楮盯著紅星廠呢,誰做了什麼,咱們不知道,但上面的領導一定知道。”
他轉回身,捧著茶杯繼續講道︰“退一萬步講,他真的這麼做了,就算他接手了廠管委會,穩定局面是一個難題,上面會給他這個時間嗎?”
“紅星廠有今天,是天時地利人和的結果,一個老程——”
“萬一呢?”
顧城看著彭曉力微微搖頭的模樣,皺眉道︰“萬一老程別有布置呢,萬一上面別有布置呢?”
“再有,萬一老程真正地掌握了老李的那些事的證據呢?”
他挑眉道︰“我懷疑師弱翁和張士誠在搞什麼事情,有沒有老程的參與不知道,但他一定會受利。”
“現在最難搞的是工作組在廠里,沒有人敢輕舉妄動,表面平靜之下,是波濤洶涌,暗流涌動!”
“把幕後黑手找出來——”彭曉力想了一會,認真地講道︰“盯了老程這麼久,也該有點收獲了。”
“我擔心的便是如此!”顧城敲了敲桌子,講道︰“如果老程不知道此事,或者只知道一部分……”
“那他就是傻嗶了——”
彭曉力喝了一口熱水,語氣嘲諷地說道︰“他應該是掉進某個坑里了,不然師弱翁不可能這麼反常。”
“怕就怕掉坑里他自己都不知道呢,”顧城冷笑道︰“他那個位置,隨手都能拉一群人進坑。”
“不管他,師弱翁不太對。”
彭曉力眯著眼楮說道︰“咱們的精力有限,人手有限,盯不了太多的人,只要盯住主要角色就行了。”
“我倒是要看看,丫的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他看向顧城,撇嘴問道︰“難道在營城他還遇見什麼高人了不成?”
“年底了,領導要進度呢。”
丁自貴從樓上下來,見李學武從對面走來,便在大廳里等了一會兒。
匯合後,一起往後院餐廳走,他嘴里提醒道︰“工程、技術、項目、變革、人事、財務……我快瘋了。”
“呵呵——哪年不是這樣。”
李學武輕笑著看了他,問道︰“怎麼今年就要瘋了?”
“學武同志呦,哪年有今年的業務量大哦!”
丁自貴嘆了一口氣,說道︰“財務那邊已經給出了初稿,工程那邊一點信兒都沒有呢。”
“他們的工作量有點大,可以理解,我來溝通一下吧。”
李學武點點頭,理解了丁自貴話里的意思,主動攬下這件事。
本來嘛,他在委辦的職責便是組織和協調,老丁使喚他也是應該的。
況且他還是三大辦之一工程辦的副組長,生態工業區等幾個項目他更熟悉一些,說話也好溝通。
丁自貴就是這個意思,見李學武主動應了下來,臉上不見欣喜,反而多了幾分惆悵。
“我是不想麻煩你的,要叫人家說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呵——”
說到最後他輕笑了一聲,似有不屑地說道︰“哪里來的狗屁規矩。”
“誰的工作就是誰的,還能因為能力強就多干工作?”
丁自貴不知怎麼的,開始發起了牢騷,甚至都差點掃到李學武。
李學武是默默地听著,同他一起走進後院餐廳,排隊打飯。
進了餐廳以後,丁自貴收斂了一下,同李學武說了幾句委辦里的工作,以及近期要緊的行程。
重點是李主任的行程,李學武這邊還負責著領導行程的規劃工作。
說了好一會,輪到兩人打飯的時候,丁自貴突然回頭問了一句︰“老徐是不是回來了?”
“誰?”李學武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問道︰“徐主任?”
“嗯,我也是听人說的。”
丁自貴點點頭,嘆了一口氣,小聲說道︰“我跟你說,你別傳出去。”
“他在營城的生活作風不太好,有一些閑言碎語傳了回來……這次他回來應該是處理家事的,唉——”
好像很為徐斯年擔憂和惋惜似的,他來了一句︰“太不應該了!”
嗯哼,徐斯年身邊有內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