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晴,惠風和暢。
一聲大紅蟒袍的兵部尚書于謙,怒氣沖沖的進了總兵府,絲毫不顧親衛們的阻攔,進了司務廳,怒瞪帥桉一旁悠閑坐著的甦城。
“忠國公,你縱容兵亂,意欲何為?”
帥桉後面,正處置軍務冊子的孫勇麻 的站了起來,一臉的義正言辭︰
“于尚書此言何意?”
“公爺雖然是宣府總兵官,但是主掌宣府軍務的,是我孫勇跟楊信,宣府出了兵亂,于尚書不來尋我,反而來尋我家公爺,是跟我家公爺有怨嗎?”
“哼!”
于謙哼了一聲,一屁股在甦城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語氣不善。
“忠國公,你可要想好了,要把這些忠心于你,我大明最忠誠的邊軍將士推出去,讓他們來替你挨這一刀?”
甦城正與文牟核對一份軍務冊子,聞言揮手讓文牟走了,將手里的軍務冊子遞向于謙︰
“尚書大人先不要發怒,看看這份軍務冊子再說。”
于謙有些疑惑,不過還是接過了冊子,看了一遍之後,臉色一變︰
“蒙古人的諜子?”
說著,于謙仔細看了軍務冊子,臉上的神情越來越驚訝,合上冊子之後,他問著甦城︰
“這個羅興是什麼情況,怎麼能把消息打探的如此全面,可信嗎?”
甦城把旁邊的黃楊叫了過來︰
“你給于尚書解釋一下羅興的身世。”
黃楊立即背起手,如同背書一般︰
“羅興,南直隸盱眙縣人,幼年隨父母北遷,十四歲上入了邊軍,二十歲時被派入草原,二十八歲時被公爺任命為宣府鎮駐黃泥窪暗探百戶官,負責處置蒙東草原一應暗探事務。”
于謙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那就把這些人揪出來,該殺的殺,該關的關,亂世用重典,蒙東部草原剛剛被納入治下,正是亂子多的時候,砍幾個人,很多事就好干了。”
甦城驚訝的看了于謙一眼,這老頭竟然還有這樣的一面。
“已經開始了,相關的人已經抓住了,蒙人布設在咱們中間的諜子,已經被盯住了,但是中間有些被引誘叛變的自己人,就不好抓了。”
于謙看了甦城一眼︰
“這次的事兒你可以推在這些諜子身上,也算是給朝廷一個交代,那就這樣吧。”
說著,于謙起身,向外走去︰
“我去準備祭奠事宜,明日若是太上皇不至,那就由我主祭,陪祭之人,還要勞煩國公跟楊侯。”
甦城輕描澹寫的說了︰
“太上皇會去的,由尚書大人跟楊侯陪祭就行了。”
看著于謙的背影,孫勇滿臉疑惑︰
“咱這樣就湖弄于謙了?”
旁邊的文牟笑呵呵的說了︰
“公爺說過,于尚書性子耿直,處事公正,此事雖然蹊蹺,但並不損大明分毫,于尚書肯定會輕輕揭過。”
“但是後續與朝廷的奏報,于尚書肯定還會據實上奏。”
甦城點了點頭︰
“于謙就這這麼耿直的人啊。”
……
第二日,土木堡。
今日天色頗差,自晨起,就不見太陽。
灰暗的天空下,土木堡新搭起的祭台上,三牲齊備,香爐內信香鳥鳥,周遭插著的旗幟隨風擺動,風聲獵獵。
于謙一身大紅蟒袍,腰間掛著儀劍,靜靜的站在祭台的一角。
周遭宣府邊軍列陣,身著黑紅兩色戰袍的明軍高舉大旗,鋪滿了祭台周圍的大半田地。
遠處,田埂田間站滿了圍觀的各處百姓。
甦城站在一處戰旗下,看著打著卷兒的戰旗,問著旁邊的楊洪︰
“楊侯,等會兒太上皇來祭奠,肯定會問你為何不驅宣府兵去救他。”
楊洪正捂著腰輕捶,聞言看了甦城一眼,滿是皺紋的臉上閃過一絲嘲諷︰
“我如何回答,忠國公會想不到嗎?”
“但是咱們的太上皇可不會相信的,他會認為你忘恩負義,枉顧他對你多年的栽培,擁兵自重,不救土木,是他在土木堡被擒的罪魁禍首。”
甦城笑呵呵的說著,看熱鬧的不嫌棄事大,不知道等會兒朱祁鎮會不會跟楊洪吵起來,要知道朱祁鎮可不認為自己錯了。
楊洪聞言臉上閃過一絲潮紅︰
“是非曲直,自有公斷,我不說,世人也知道我為何不救土木……”
“太上皇駕到。”
哈銘拉長了的聲音在遠處響起。
一輛馬車緩緩而來,駕車的是袁彬,副轅上是哈銘,車子周遭拱衛著一群宣府的邊軍,孫勇與楊信騎馬跟在後面。
車子到了祭台前,哈銘與袁彬跳下車轅,哈銘掀開簾子,顯出了內里的朱祁鎮。
朱祁鎮從車上下來,看了一眼戰旗下的甦城,冷哼一聲,別過頭,看到了站在祭台一角的于謙,剛剛走到于謙旁邊的楊洪。
“哼!”
朱祁鎮哼了一聲,向祭台走去。
到了距離祭台幾步遠的地方,朱祁鎮忽然停了下來,看向祭台一角的楊洪,臉色變的激動起來︰
“楊洪?”
“好久不見啊,楊洪楊老將軍!”
朱祁鎮的聲音里滿是怨懟。
“當日土木堡下,朕被圍數日,糧盡水絕,苦等楊老將軍的救兵不止,今時今日,楊老將軍就沒什麼要說與朕听的嗎?”
楊洪臉上閃過一絲愕然,他對甦城的佩服又多了一分,能夠料定太上皇的行至,不愧是戰無不勝的大明第一將。
大手按在了腰間懸著的劍柄上,粗大關節上青筋綻出,楊洪沉聲說了︰
“臣當日擁兵五千,城外阿拉知院屯兵一萬五千余,虎視眈眈,若臣敢有動作,阿拉知院必定會給臣致命一擊,到時候不要說救駕,宣府也不能保。”
“不能保又怎麼樣?”
朱祁鎮聲音陡然高了八度,目光里泛著陰冷,死死的盯著楊洪︰
“還是說楊老將軍認為,朕的命,還不如那些個邊軍的命重要?”bu
“五千邊軍怎麼了?成國公朱勇領兵兩萬,戰死鷂兒嶺,忠勇侯吳克勤,戰死于雷家站,他們都能死,他們麾下的兵都能死,就你楊洪的兵不能死!”
“是你楊洪惜命吧,怕死不敢救朕吧!”
朱祁鎮冷冷的看著楊洪,還想要大聲諷刺楊洪幾句。
站在戰旗下的甦城,扶著腰間的劍,向前走了兩步,目光落在了朱祁鎮的身上。
朱祁鎮只覺身上一冷,眼角的余光注意到神色冷肅的甦城,這才想到自己今兒是來干嗎的,轉身,麻 的登上了祭台。
今兒祭奠要緊,祭奠要緊,不跟他們一般見識,朱祁鎮自己忽悠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