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嚓………”
地面響起了無形的摩擦聲,隨之而來的還有自下朝上吹出的陣陣陰風。
現實中的一切都未發生改變,但如果開啟走陰,可以看見塔門內側有一處地磚凹陷,露出黑 的向下樓梯。
無臉人見狀,飄到了這里,他不敢置信地說道︰
“我禁錮于此這麼多年,竟未能發現這里有向下的樓梯。”
李追遠︰“你要一起下去麼?”
無臉人搖搖頭,他那張沒有五官的臉,此刻卻像是能流轉出諸多復雜情緒,但最終,還是只發出一聲嘆息︰
“我現在,只想飛升成仙。”
“嗯。”
李追遠轉過身,向前邁出一步,左腳踩在了塔門門檻上,右腳跟上來,站定。
門檻很高,也很厚,站上面挺穩當的。
此時,若在門檻上引一條筆直向上的分割線,那麼少年有一半身體站在塔外,一半身體留在塔內。
“滴答……滴答……滴答……”
有黑色的雨水滴落。
所有人都抬起了頭,上方原本如翡翠蒼穹般的“天空”,不知何時竟被染成了黑色,這黑色正越來越深沉,也越來越向下。
當它出現時,外圍翡翠內的黑影們,一個個陷入了狂躁。
白色御道上的歌姬舞女,化作索命的鬼魅,集體向這高塔所在的平台處飄來。
高塔兩側的跪尸坑內,尸體們再也不復原先的恭敬叩拜,一個個地直起腰,開始伸手向上攀爬。
跪尸坑很高,壁面是光滑的斜坡,但後頭的尸身踩著前面的尸身,像是搭起了尸梯。
很快,就有尸體嚎叫著爬了上來。
他們面容或鐵青或深黑,周身彌漫出濃郁的怨念,眼眶全部滴淌出血淚。
林書友疑惑道︰“為什麼他們身上的怨念,比以往見到的那種,要更濃重?”
譚文彬︰“沒瞧見他們身上都穿著綾羅綢緞麼,能有資格葬進這跪尸坑的,可都是很多年前向這里進行供奉獻祭的達官顯貴。
放著錦衣玉食人上人的生活不去過,為了追求飛升成仙在這里自殺等待,要是最後沒能飛升起來,感覺自己被欺騙了,他們的怨念自然就更大了。
畢竟,他們的命,多值錢吶。”
趙毅抬頭看著頭頂的黑雲,生死門縫不停蠕動。
他能感受到,那里頭似有一股強大的意志正在游動。
讀書人在李追遠的操控下,此時已轉身朝外,抬頭望天。
趙毅目光又落到站在門檻上的李追遠身上,情不自禁地道︰“媽的!”
隨即,他又抽了兩下自己嘴巴,自嘲道︰
“我該的!”
譚文彬關心問道︰“怎麼感覺,你從先前開始,就有些情緒不對勁?”
趙毅︰“你這是正室不懂外室的痛。”
譚文彬伸手拍了拍趙毅肩膀︰“別這麼說,你好歹也是我們的編外大隊長,不能拿臨時工不當干部。”
“咳咳……”趙毅忽然咳嗽起來,他一咳,嘴里流血,胸膛處也流血。
譚文彬從包里掏出繃帶︰“我給你再包扎一下。”
趙毅推開了譚文彬的手︰“不用,包著不通氣,流血可以短時間內刺激精神。”
譚文彬︰“你是故意的?嘖,你這具身體目前這狀態,都可以直接送去醫學院當大體老師了。”
趙毅面露苦笑,隨即喊道︰“所有人,回守塔門。”
大家全都來到李追遠所在的塔門前。
越來越多的尸體已爬出跪尸坑,然後搖搖晃晃地向高塔聚集。
潤生吸了吸鼻子,微微搖頭。
以前,這些東西在他看來都是佳肴,現在,這種層次的家伙,已經無法勾引起他的食欲了。
陰萌取出了驅魔鞭,攥在手里。
譚文彬問道︰“毒都用完了?”
陰萌︰“嗯,來這里後,庫存一直欠著,來不及補充。”
陰萌毒素的萃取方式多種多樣,基本都來自于自然界,平日里在南通,她一個人去田里河里,就能弄來很多原料,再把自己關在屋子里一點點提取,取料簡單,就是費功夫。
這次來麗江後,戰斗頻率高,毒藥消耗大,時間又緊,剛剛丟給假潤生的是最後一點,現在是徹底沒存貨了。
譚文彬︰“我記得你做的飯不也有毒性麼?”
陰萌很想反駁譚文彬的這句話,卻又無法反駁,只能道︰“但那個毒性,不夠強,沒萃取後的毒素搭配起來效果好。”
“這不是沒辦法麼,能湊合用就行。”譚文彬轉而對其他伙伴們喊道,“大家把包里的所有吃的喝的,以及各種調味料,全都掏出來,交給萌萌。”
陰萌︰“這……”
譚文彬蹲下來,架起小鍋,點燃酒精爐︰“你先做飯吧。”
陰萌點點頭,也蹲了下來,打開一包壓縮餅干,丟入鍋里,拿小鏟子搗碎後,開始加醋。
趙毅︰“大家記住,接下來,我們要守在這里,不能讓這些家伙沖撞塔門。”
所有人︰“明白!”
“喵!”
虞妙妙沒有跟著到塔底下,她在外圍,也是最先接觸到了那些尸體,只見虞妙妙幾爪子揮舞下去,一具具尸體就被切割分段。
奈何,這些尸體的數目,實在是太多。
虞妙妙不時看向跪尸坑處不斷爬出的尸體,不時瞅一瞅塔底的眾人。
趙毅對虞妙妙招了招手,熱情喊道︰“喵~~~”
虞妙妙貓眼瞪起。
趙毅對身邊人道︰“待會兒那只貓要是撐不住往我們這邊挪,我們在確保自己安全的前提下,能照顧一點是一點。”
頓了頓,趙毅又補了一句︰“不能讓她死。”
大家伙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還是都點點頭。
因為站在門檻上的小遠哥此時已經閉上了眼。
除了潤生外,其他人都會走陰,自然能感受到小遠哥已開啟了走陰。
潤生不會走陰,但他第一時間就察覺到小遠不在這里了。
平台上尸體的數目還在不斷增加,上方的烏雲也越來越厚,壓迫感如潮水般,一浪接著一浪不斷拍來。
……
李追遠開啟走陰,邁出步子,走下樓梯。
樓梯很深,里面也很冷。
按理說,走陰狀態是沒有冷暖感知的,眼下寒冷的感覺,意味著這處地方存在著某種鎮壓禁制。
終于,李追遠走到了底。
這里的布局,和塔上其它層很像,但這里的一切都被尸氣長期浸染,如同被打上了一層濃厚的黑蠟。
率先進入李追遠視線的,是一排排石雕,有車馬,有兵士,有宮女,像是一個完整的儀仗隊。
這種陪葬品,很多大墓里都有過出土,不算稀奇。
穿過它們後,李追遠兩側出現了兩間耳室,里面擺滿了棺槨。
身前,一條條紫色鎖鏈自上方垂落而下,然後全部集中在了前方一座巨大的黑色石座上。
石座上坐著一個人,這個人體格高大,與這石座很是貼合,一身黑袍,散發著威嚴尊貴氣息。
是他,那個曾進入阿璃夢里的那個黑袍人。
黑袍人緩緩抬起頭,這一次,他的臉在李追遠面前呈現出來。
這是一張稜角清晰的臉,從唇瓣到眉眼,處處都能看出刻薄寡情。
無臉人,原來長這樣子。
石座前擺著一張石桌,上面是棋盤。
棋盤使用痕跡很明顯,包括棋子也幾乎變得透明,顯然是長久被把玩使用、受尸氣打磨。
“啪!”
一子落下。
李追遠走到石桌前,上面的棋正在下著,應該是自己和自己的對弈。
從棋面上看,白棋已佔據優勢,黑棋被壓得很厲害,但黑棋卻蘊藏著多種反制翻盤可能,甚至可以說,這盤棋只需要正常繼續下下去,黑棋贏幾乎是必然的。
先前落子的,是黑棋。
這意思是,讓李追遠執白棋。
李追遠伸出手,捏起棋子,不做什麼猶豫,直接落下。
黑袍人開口道︰“你贏不了。”
李追遠︰“沒事,在棋盤上,我輸習慣了。”
他和阿璃之間最經常做的游戲就是下圍棋,阿璃棋藝高深,李追遠從未深入鑽研過棋道,因此就沒贏過。
黑袍人︰“桌子是我的,棋盤是我的,棋子也是我的,你拿什麼贏?”
李追遠︰“掀了就是。”
黑袍人︰“真像他,連說話的口氣也像,哪怕你和柳家沒血緣關系,但比姓柳的更像姓柳的。”
李追遠︰“只是恰好,我們都把你逼迫到相似的境地而已。”
黑袍人︰“我說過,你是贏不了的。”
李追遠︰“真有那麼自信,干嘛打開向下的樓梯,把我喊到這里來。”
“主要是,想見見你。”
“我已經見過你了。”
“那不是我,他,只是我來到這里後切割掉的執念,連一張臉都沒有。”
“可我覺得,那才是真正的你。”
“是麼?”
“現在的你就算有一張臉,但照鏡子時,真能認清楚自己是誰麼?”
黑袍人繼續落子。
……
塔門外,那些尸體已經壓了過來。
潤生手持黃河鏟,一鏟子下去,不是拍碎就是抽飛,以一己之力,為整個團隊清掃出一片開闊地。
林書友用三叉戟,解決那些從潤生那里漏過來的小魚。
趙毅還在布置著防御陣法,並未出手。
譚文彬站在趙毅身邊,觀察著局面。
現在雖然接觸上了,但壓力並不是太大,憑潤生和林書友兩人,足以構築起防線。
陰萌在認真燒飯。
……
黑袍人︰“既入寶山,焉肯空返?”
李追遠︰“因為我看出來了是陷阱,又怎麼還會繼續往里跳。”
黑袍人︰“你真就一點都不信成仙麼?”
李追遠︰“不信。你不也不信麼?”
“我若不信,為何會自鎖于這里?”
“你信的,不是他們所想的那種成仙。”
“看來,你都知道了。”
“嗯,猜出來了。”
“這,就是我邀請你下來的原因。”黑袍人抬手,指向那兩處耳室,“那些,都是我的族人,我將帶著他們一起成仙。
現在,我對你也發出邀請,你可願與我一道飛升?”
……
歌姬舞女們化作的鬼魅飄了過來,歌聲如泣,蕩人心弦,舞姿詭異,隱藏于尸群之中,不時沖出。
潤生氣門不斷加碼開啟,擋住身前的尸群。
在趙毅的指令下,林書友起乩,童子又一次降臨。
這次,豎瞳都不再那般鋒銳,扶乩狀態下的氣勢也很萎靡。
沒有一點點偽裝與表演成分,因為童子能感知到,那個少年“不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