撈尸人

第一百八十三章

類別︰科幻小說 作者︰陳十三 本章︰第一百八十三章

    不同于早上互道早安後的就此結束,這次互道晚安後,婦人攤開手掌,指了指面前的茶壺。

    她想請自己喝茶。

    因為她的這一舉動,正在和胖金哥聊天的譚文彬,轉身朝向婦人所在的方向。

    本該進入房間的潤生和林書友,同時停下腳步。

    陰萌停止了對牆角盆栽的觀賞,側身回頭。

    婦人不以為意,發出邀請後,她收回手,換了一個翹腿姿勢,目露玩味,看著少年。

    李追遠是敢過去陪她喝茶的。

    因為她不知道,自己手上也有一塊碎玉,理論上來說,她沒有主動對自己出手的正當理由。

    換做平時,拼著付出一定因果反噬,強行殺了也就殺了,該扣功德扣功德、該遭什麼劫就受著,可現在正處于江水浪濤中,所有人都會格外謹慎。

    因為在這里,任何細微的瑕疵都可能引發不可控的連鎖反應,等于送給別人機會。

    再者,白天婦人遠遠跟著自己一路,已經坐實了她想拿自己團隊當擋箭牌的猜測,她也沒動機現在就對自己出手。

    然而,李追遠沒有選擇過去喝茶。

    人家既然把自己看作可以輕易拿捏的軟柿子,那自己何必去她面前逞現什麼膽魄?

    快要下死手了,在這之前,任何一點優勢,都十分寶貴,值得珍惜。

    少年面露難色,表現出了一種恰到好處的抗拒和尷尬。

    婦人笑了,站起身,走入房中。

    很快,婦人又從房內走出。

    她的長發披散在右側,正好遮蔽住了右臉,讓前屋那里正在忙碌的胖金哥和其家人,看不見她右臉上恐怖的碎裂紋路。

    這是個假的。

    她把本尊留在房間里,派出一個假人,來與自己對接。

    假人走過院子,走向李追遠。

    能感受到,假人身上的氣息很微弱,其內部也是空的。

    正常情況下,里頭應該會提前布置好陣法以做特殊時刻的自爆。

    確實是她隨手“捏”出來的陶瓷人,為了安撫自己這顆忐忑畏懼的心,她很有誠意。

    面對這種執著,李追遠只能選擇接受,他側過身,對著自己屋里,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沒人是傻的。

    即使昨晚二樓死去的那四個人,也絕不會是傻子。

    但只要是人,就有自己的缺陷。

    李追遠白天才反思過自己的,而婦人,其實也有。

    她此舉透露著一股子謹慎,但她無法遮掩住身上的傲慢。

    當然,一個人行走江湖,也確實有傲慢的資格。

    婦人走入屋內,在床邊坐下,李追遠看了一眼外面的同伴,轉身進屋的同時,把房門關閉。

    既然要摸底,那就摸吧。

    從門口走到另一張床邊的這段距離,少年在腦海中,已經為自己設計好了身份角色。

    “徐藝瑾。”

    婦人開門見山,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李追遠。”

    徐藝瑾面露思索,眉宇間的裂紋浮現,顯然,她沒听說過這個名字。

    對此,實屬正常,自己與人為善,仇家寥寥。

    極個別一些知道自己身份的人,也會幫自己死守秘密,比如趙毅。

    自己摔過的坑,得精心遮掩,生怕後面的人掉不進去。

    徐藝瑾︰“我能看出來,你沒有偽裝年齡,你所呈現的,就是你的真實年齡樣貌。”

    一個少年,在團隊里坐主位。

    這已足夠讓人感到驚奇。

    短暫接觸中,或許感覺不明顯,但她今日可是跟了一整天,雖然隔得很遠,卻也捕捉到了足夠細節。

    李追遠強撐著一股倔強說道︰“誰說年紀小,就不能行走江湖?”

    徐藝瑾從口袋里取出一只陶瓷手環,遞給李追遠︰“這是阿姨送給你的禮物,戴著看看,是否合適。”

    李追遠沒伸手去接。

    徐藝瑾將手繼續攤在那里,沒收回︰“只是件簡單的飾品,不值錢。”

    李追遠的目光先落在手環上,又看向徐藝瑾的臉。

    他清楚,對方是想借用這一方式,來與自己進行肢體接觸。

    應該是想要來探查,自己是否會武功。

    李追遠搖頭︰“無功不受祿。”

    “我比你年紀大,你都叫我一聲阿姨了,送點東西,不應該麼?”

    “我沒準備回禮。”

    “拿著。”

    雖然是假人,但壓迫感,依舊襲來。

    主要昨晚她的戰績,確實漂亮。

    李追遠沒再扭捏,他其實也希望能被對方探查出自己還沒練武的事實。

    少年伸手,拿起手環。

    手環入手冰涼,浮現出一抹幽光。

    與此同時,徐藝瑾的左眼,也有相似的光芒閃過。

    然後,她的左眼瞳孔處,就出現了一道裂紋。

    手環確實是普通的,沒什麼特殊機關,但它,應該是從面前這個假人體內某個被衣服遮蔽的位置,摳下來的。

    近距離下,自己與這手環接觸,和與對方直接進行肢體接觸,沒什麼區別。

    李追遠把手環放到床頭櫃上。

    徐藝瑾身子微微後仰,頭發向後散落,表現出些許慵懶。

    她不漂亮,當然,她也用不著漂亮。

    換做另一種浪花環境,比如聯手御敵解決邪祟的話,自己說不定能和她挺談得來。

    李追遠挺想向她討教這種陶瓷傀儡術的,少年相信自己手里應該也有能與其交換的東西。

    只可惜,不同境遇下,人與人的關系,也會隨之被改變,乃至提前被注定。

    在這一浪里,所有人,都是競爭對手。

    這其中,李追遠反而是最無辜的,因為他不用去搶奪別人的碎玉,只是一味地給自己的碎玉不斷上封印。

    然後,他就被徐藝瑾給選中了。

    “昨天住進來的那四個,死了。”

    李追遠眼神流露出些許震驚,然後點點頭,咽了口唾沫,盡可能維系著自己的體面︰

    “我看見門口的四個土堆了。”

    明天,門口田地里的土堆,要麼多出一個,要麼多出五個。

    “他們的碎玉,現在在我手里。”

    “我猜到了。”

    “我們可以合作。”

    “怎麼說?”

    她應該想說的,是自己之前思慮過的第二條思路。

    簡而言之,說得好听,自己也有點面子,其實毫無意義。

    “我無法一直鎮壓碎玉里的尸氣,等它爆發顯露時,我需要你和你的人站在明處,我站在暗處。

    當有人企圖對你們出手搶奪碎玉時,我會在暗處幫你們對其發動攻擊。

    你幫我解決掉那些撕咬上來的野狗,而當你發現第二塊碎玉擁有者時,我也會幫你進行搶奪。

    那個地方,有三個席位,我們雙方都能進入。”

    李追遠抿了抿嘴唇,坦然道︰“在這一合作構想里,我只能看見我的必須付出,而你,沒有約束。”

    “因為這是一項單方宣布的合作。”徐藝瑾回答得理所當然,“我今日,已經陪你們逛了一天了,看得出來,你們是真的很喜歡麗江。”

    “這里的景色真的很不錯,不是麼?”

    “你可以繼續岔開話題,我只是來對你進行通知。”

    “這不公平。”

    “你不該如此幼稚,你家大人沒告訴過你,江面上,得先拼拳頭,然後才能有資格講道理麼?”

    李追遠攥緊拳頭。

    當徐藝瑾說出“你家大人”時,李追遠知道,自己的表演成功了。

    這是他給自己設計的人設。

    一個家族子弟,不知天高地厚,年幼點燈走江,身邊配齊了高手護持,走到今天。

    否則,你無法解釋,為什麼自己明明沒到練武的年紀,卻又出現在江面上。

    而且即使行走江湖了,卻依舊為了圖謀未來更好地發展,堅持不練武。

    逼真的演技,再加上注定繞不過去的坎兒,李追遠真不怕對方不往那個方向去猜。

    因為連柳玉梅都想不明白,江水為什麼對自己如此特殊關照。

    而這個角色,李追遠演的也是得心應手。

    因為,他真有家族。

    “好好配合我,做你該做的,我應該……不會讓你吃虧的。”

    “‘應該’這個詞,是不是顯得過于敷衍了?”

    “我不想騙你,因為一切都得看具體情況,如果我們配合默契,且條件允許,你又很是听話,我為什麼不主動幫你謀求一塊碎玉,好讓你和我一起進那里呢?

    三席,我這邊佔兩席,這是多大的優勢。”

    她是會畫餅的,再配合她的實力,這餅,還真挺有吸引力。

    李追遠開始表演思考。

    徐藝瑾安靜地等待著。

    擋箭牌,得適合拿捏,而這種走江公子哥隊伍,最適合掌控了。

    他們往往一個個眼高于頂、精于算計,關鍵時刻,又無比惜命,更懂得妥協。

    李追遠喉嚨里發出些許雜音,眼眶微微泛紅,說道︰

    “可是,我不太服氣。”

    “我會讓你服氣的。”

    徐藝瑾留下這句話後,站起身。

    隨即,她整個人,裂開了。

    在地上,化作一攤碎瓷。

    李追遠抬起靴子,對著它踩了上去,一腳,兩腳,三腳。

    踩得“砰砰”作響,房間外,也能清晰听到。

    “發泄”完後,李追遠坐回床上,自言自語道︰

    “你會為你的傲慢,付出代價的。”

    ……

    徐藝瑾再次從房內走出,繼續坐在那里喝茶。

    胖金哥提著一個熱水瓶走過來,對徐藝瑾笑了笑,換走了老熱水瓶。

    重新泡上熱茶,徐藝瑾端著茶杯,看著對面屋子里,眾人進進出出。

    她看見譚文彬手里揣著很是精致的陣旗,去前屋進行偷偷摸摸的布置。

    布置的是隔絕陣法,陣法很精妙,層級很高,但一邊布置一邊念口訣的行為,顯得很呆。

    徐藝瑾能夠瞧出來,這不是偽裝。

    因為偽裝,是需要技術的,而且這種呆板至近乎在完成填鴨的布陣方式,也不是臨時想演就能演出來的。

    譚文彬也的確沒在演,他們團隊的布陣方式,就是這般樸實無華。

    不過,也因此,這也成為了徐藝瑾眼中大家族公子哥隊伍的一項重要佐證。

    譚文彬布陣這件事,徐藝瑾並未阻止。

    她也不想影響到胖金哥一家,因為按照以往江水慣例,胖金哥這家以後,肯定還會發揮作用,到特定時候,應該能給自己帶來重要線索。

    畢竟,現在自己手里是拿到了邀請函,但具體去哪里赴宴,還毫無頭緒。

    天台上,陰萌正在調配毒素,方便待會兒動手時使用。

    徐藝瑾微微皺眉,她能感知到很淡的味道飄散,飄到自己這里時,早已稀薄到無毒,但她依舊能品出其中的手法雜亂。

    原有毒素的提取很是精純,但操作手法上卻又顯得毫無章法,而且十分大膽。

    徐藝瑾也並不覺得這是在偽裝。

    誰會偽裝到這種程度,堪比去沼氣池邊烤肉。

    房間的窗戶開著,在徐藝瑾這個角度,可以瞧見屋里頭正在開臉的林書友。

    呵,官將首。

    徐藝瑾知道官將首,但並不太感興趣,因為這一傳承年代太過短暫,有著太多缺陷。

    不僅請下來的陰神不會真的出力,而且還有極其嚴苛的時間限制。

    雖然年輕人一臉認真嚴肅,但他,不足為慮。

    少年房間門口板凳上,坐著潤生。

    徐藝瑾在喝茶,潤生在抽雪茄。

    她喝她的,他抽他的。

    徐藝瑾幾次想要捕捉其目光,但都失敗了。

    因為對面那男子是會看自己,但他只是為了看而看。

    沒有打量,沒有思索,沒有觀察……他的眼眸里,清澈得似乎壓根就不存在思考,如同達到一種頓悟空靈。

    而他,也是徐藝瑾眼中,這個公子哥隊伍里,最值得注意的對象。

    那個少年身上肯定有特殊的東西,說不定也會一些特殊的術法,但總的來說,不足為慮。

    可對面坐著抽香的男子,即使隔著這麼遠,她依舊能听到對方體內蕩漾出的澎湃氣血。

    這是一個完全走煉體路線的家伙,把自己身體,已經開發到了一個極高層次。

    解決起來,可能會稍有一點麻煩,但問題不大,體魄再強,能強得過鋒銳的瓷器?

    昨晚那個短袖男也是走煉體的路子,但不也是一招就趴下了。

    不過,以後把這支隊伍當擋箭牌使時,有這個家伙在,確實很有優勢。

    他能仗著體魄在前面頂著,自己如果覺得合適想去獵殺偷襲的話,會更加方便。

    徐藝瑾是真想幫李追遠搶下一塊碎玉的。

    但不是為了等進里頭赴宴時,多一個幫手,而是想著提前排除掉一個強力的潛藏對手。

    大家都在忙碌,而且是毫不避諱地忙碌。

    徐藝瑾就這麼喝著茶看著。

    房間里,李追遠先貼了隔絕符紙,然後把自己手里的這塊碎玉進行今日的封印。

    波動很小,幾乎微不可查,再加上符紙的過濾,對方不可能感知到。

    做完這個後,李追遠就在思考,要不要臨時設計出一個由多個簡單低級陣法拼湊出來的高級陣法?

    當著徐藝瑾的面布置,然後等開打時,給她一個大大的驚喜?

    思索片刻,李追遠決定放棄這一意圖。

    不能把人家真當大傻子。

    現在自己手下人,毫無破綻,因為都是在本色出演,自己可不能畫蛇添足。

    不過……

    李追遠拿起那只陶瓷手環,距離這麼遠,手環已失去和本體的感應,再者,那具作為中轉的陶瓷假人也碎了。

    你擅長控制陶瓷是麼?

    李追遠指尖在桌上輕輕敲擊。

    他不擅長傀儡術法,因為基礎的對他無用,高深的傀儡術都是高等家族門派的不傳之秘。

    但他擅長控制別人的傀儡。

    “啪!”

    李追遠再次開了一罐健力寶,甜,但還得繼續喝。

    自己包里帶的喝完了沒關系,所有同伴的包里,都給自己帶了好幾罐。

    李追遠不清楚,一上來就集體掀開底牌用全力,會不會導致數值溢出。

    他只知道,自己絕對不能留力,因為他只有一次機會。

    哪怕只是將她擊敗也不行,一個實力強大的獨行俠,在這里結了怨,絕對是一種夢魘。

    不過,真的好羨慕她。

    一個人,行走江湖。

    要是江水能多給自己幾年時間,等到自己成年,自己也能一個人走江。

    至多帶一個潤生走累了的時候背著自己,再至多帶一個壯壯可以幫自己打理交際,萌萌也得帶,不然就失去了和酆都大帝的紐帶。

    林書友……

    已經三個了,多一個林書友也不多。

    李追遠微微張開嘴,隱隱有笑意將要浮現。

    雖然只差一點,並未真的浮現。

    但少年的確是捕捉到了,那種“會心一笑”的感覺。

    貧瘠的沙漠,好不容易開闢出一小塊泛綠之地,作為園丁,他欣喜于得到任何一種情緒種子。

    喝完一罐健力寶後,李追遠側過身,面朝前屋方向。

    門口的田里,那四個土堆里埋著的,可能也會成為她的後手。

    算了,留著吧,當作穩住她的念想,總得給人家一種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人家才願意陪你玩下去。

    夜漸漸深了。

    徐藝瑾打了個呵欠,放下手中的茶杯,開口道︰

    “不喝了,困了。”

    言外之意是,已經給足了你們時間,可以開始了。

    李追遠推開房間門走了出來,看著對面的婦人,開口道︰

    “謝謝。”

    徐藝瑾搖搖頭︰“彼此彼此,談不上謝。”

    給你們準備時間的同時,自己也在觀察著你們,談不上誰吃了虧。

    李追遠目光看向前屋。

    本來一揮陣旗遠程操控陣眼的事,此時卻需要譚文彬親自接過陣旗,小跑過去,插入陣眼位置。

    陣法開啟,前屋胖金哥一家,與外界隔絕。

    徐藝瑾︰“很不錯的陣法,做過改良?”

    李追遠點點頭︰“家里書中看的,就記下了,家里地下,這樣的書,很多。”

    徐藝瑾嘆了口氣,感慨道︰“奢侈。”

    李追遠問道︰“你家沒有麼?”

    徐藝瑾︰“是有一點,但不多,我家,需要靠我來揚名。”

    李追遠指了指腳下,又指了指外頭︰“別在這里打吧,弄壞了這間民宿可惜了,外面都是農田,寬敞,弄壞了莊稼可以賠錢。”

    徐藝瑾點頭,身形彈起,只見她腳尖連續點觸,就越過了民宿。

    潤生蹲了下來,將小遠背起,然後縱身躍起。

    陰萌使用皮鞭進行牽掛,將自己蕩了出去。

    林書友身形本就矯健,快速竄出。

    等到大家紛紛在田間落下時,譚文彬才翻牆繞路奔跑了過來。

    沒辦法,前屋被自己布置了隔絕陣法,大門不能走,只能多跑點路。

    譚文彬輕微喘氣的同時,還瞪了一眼林書友。

    沒眼力見的家伙,居然不帶自己一把。

    可一想到阿友現在開了臉,性格發生了變化,譚文彬又沒辦法真的生氣。

    徐藝瑾站在田地中央,雙手負于身後。

    看起來,很是自信灑脫。

    但李追遠卻留意到了,在徐藝瑾周圍,有很多處細洞,而自己耳朵里,也听到了自前方地下傳來的動靜。

    像是有很多細小的東西,正在地下鑽洞。

    耳力定位,再加上腦海中形成聲量圖,這是在……布置陣法。

    這個女人,真的沒有表面看起來這般純粹。

    她來到這里後,就把瓷器傀儡放入地下,偷偷布陣。

    能以這種方式布陣,證明其有較高的陣法造詣。

    得虧自己沒自作聰明,去提前布置那種低級連環陣,這種伎倆,騙不過她的眼楮,只能導致自己的真實水平提前暴露。

    李追遠開口道︰“最後再問你一次,你可不可以放過我們,去另尋一面擋箭牌?”

    徐藝瑾微微仰起頭,回應道︰“這是你的命。”

    李追遠嘆了口氣,說道︰“我們會盡全力。”

    徐藝瑾︰“我會讓你們認命。”

    先前還說茶喝飽了的徐藝瑾,這會兒也在主動接這種口水話。

    她在尋求更多時間,把下方陣法布置好。

    李追遠則是在故意給她機會,自己不方便提前布置,那等你布置好了,反客為主用你的,也是一樣的。

    “你就不問問,我是誰家的。”

    李追遠右眼眼角,已經泛紅,他現在已經成功干預到了地下的一只陶瓷傀儡,從形體上來看,像是那種陶瓷娃娃。

    本該擺在桌案上供人把玩欣賞,現在卻在做著鼴鼠鑽洞的活兒。

    李追遠不敢強行對其進行完全控制,這樣必然會驚動到她,只是稍加影響,讓其在布陣線路上,走彎曲幾分,留下一點微不可查的破綻,而這,就是他給自己提前留下的後門。

    少年的額頭已經滲出汗珠,眼簾低垂,鼻尖則在發癢,似是很快會有鼻血流出。

    李追遠將自己的腦力,完全調動起來了。

    以往對戰時才會出現的狀態,現在被他拿來做戰前準備。

    動手的第一瞬間,自己就會以最快的速度去爭奪地下所有陶瓷娃娃的控制權,以及她所會使用的其它傀儡。

    你捏出的傀儡,你布置的陣法,將有片刻短暫的時間,屬于我。

    徐藝瑾已經將第一層陣法布置完畢,接下來,她可以很是從容地一邊打一邊繼續布置。

    “我說,你們還要等多久?”

    李追遠心道︰不是在等你麼?

    哪怕是到現在,排除自己是當事人身份,李追遠都不覺得徐藝瑾有哪里是做錯的。

    換位思考,自己要是她,也會選擇找一個擋箭牌。

    她錯就錯在,她找錯了目標。

    自己承受天道特殊關照,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可不是純靠運氣。

    你一個人行走江湖確實厲害,但五根手指,亦能縮成堅硬的拳頭。

    托你的福,以前走江面對邪祟時,還真很難踫到這種擺開車馬炮不受約束、痛痛快快大戰一場的機會。

    我們全力以赴,

    你可千萬別太不經打!

    少年抬起手,向前一揮,聲音沙啞道︰

    “動手。”

    潤生雙手攥緊黃河鏟,發出一聲大喝,恐怖的氣浪掀起,衣服破碎。

    十六道氣門,全開!

    徐藝瑾眼眸里,流露出震驚,她承認,自己被對方這可怕的氣勁給驚訝到了。

    到底是怎樣的功法,能一瞬間增幅到這種程度?

    不,到底是怎樣的體魄,才能經受得住這般夸張的瞬間增幅?

    “吼!”

    受氣浪宣發擴散影響,潤生的大喝聲,變成了類似野獸般的嘶吼。

    他身形前沖,周圍泥土向四周迸濺,其人所至之處,在田間形成了一道溝壑。

    李追遠在不止一處地方,見過龍王一拳砸出的拳坑,當時覺得很夸張,可再看看現在的潤生。

    到達龍王的層次,且稍微專注煉體的,一拳砸出一個坑……真的不要太簡單。

    在徐藝瑾的視角里,如同一條地面龍卷,正向自己呼嘯而來。

    她的腦海中,快速思索方法,但一切來得太快,這時候,她只能憑借本能。

    其雙手向前探出,自其袖口中延展出兩條陶瓷,本該堅硬的陶瓷此刻卻如同彩帶,向前飄舞,環繞其身,形成七道屏障,再在其單手握拳後,瞬間硬化。

    “轟!”

    七道屏障,頃刻間被潤生沖破六道,最後一道也只是稍做阻滯,隨即崩斷。

    徐藝瑾發出一聲悶哼,借著這一空檔拖延,快速拉開身形。

    她有很多種方法可以對眼前近乎發狂的男人發動攻擊,她也確信能夠傷得了他,但那男人的眼神告訴自己,只要自己敢靠近攻擊,他就會無視傷勢,選擇和自己換傷!

    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到此刻,她終于承認,自己低估了這伙人,光是他一個,就足以自己正視!

    然而,這一幕落在李追遠眼里後,少年也在做著相似的感慨。

    這可是氣門全開的潤生,而且是吞了蠱童後的首次氣門全開,如此可怕的力道與速度加持下,那女人居然沒被當即格殺。

    而且,她還憋著,沒使用傀儡,也沒啟動地下偷偷布置好的陣法。

    唉,這就是潤生的局限性了。

    再強大的體魄,要是只有體魄,就會顯得有些單一。

    要是潤生能搭配起術法對其進行束縛與禁錮,那效果將會無比恐怖。

    人無法和瘋牛正面抗衡,但可以閃避,潤生現在面臨的,就是這一問題。

    不過,讓潤生學習術法,簡直比讓張飛繡花更難,張飛至少能拿得起繡花針,潤生現在是團隊里,唯一一個還不能走陰的,連萌萌可都學會了!

    但好在,團隊之所以是團隊,那也是為了互相彌補,提升下限與上限。

    林書友先是八根破煞符針刺入自己身體,隨即又是八根破煞符針刺入。

    這一次,比以往的符針數目,阿友直接來了一記超級翻倍!

    然後,林書友頂著身心劇烈痛苦,左掌攤開,右手握拳,單腿向下一跺——起乩!

    白鶴童子降臨。

    降臨的瞬間,白鶴童子的豎瞳,近乎要從眼眶里切割出來!

    作為官將首的陰神這麼久,這還是第一次,降臨時,有種直接降到火山口的感覺,整個人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炸開!

    這一炸,可不僅是乩童會尸骨無存,連帶著的神體,也會遭受重創!

    本來不至于的,損失了也就損失了,但這里的起乩,每次都會根據林書友這個乩童現如今的承載能力,盡可能地多降臨下些力量。

    童子無比疑惑,這到底是怎麼了?

    以前不都是慢慢來的麼?

    隨即,白鶴童子看見了目標,不做猶豫,三步贊下,身形一閃即至。

    不能再猶豫了,再不發泄出力量來,真要炸了!

    潤生的二次突擊,再次被徐藝瑾躲開,她依舊是用陶瓷屏障拖延,再借以身法躲避。

    只能閃躲,不能交鋒。

    可即使如此,每次,她都會因此付出代價,鮮血在喉嚨里,只是沒有吐出,她要盡可能地繼續維系住自己的風輕雲淡。

    這個團隊,越強,她越喜歡,越適合當擋箭牌!

    不僅能擋,還能反刺狼群。

    就是現在戰局過于緊急,她來不及去具體分析,對方的這種秘術,是否會有什麼後遺癥,以及多長時間可以使用一次。

    但她清楚,這種狀態下,他堅持不了太久。

    還好,他現在是很強大可怕,但只能用蠻力。

    “官將首!只殺不渡~”

    已經沒有“惡鬼”的前綴了,白鶴童子已掌握了靈活的職業底線。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以及忽然閃身而出的白鶴童子,讓徐藝瑾瞳孔一縮!

    三叉戟帶來劃破黑夜的寒芒,對著其脖頸直接刺來。

    正常情況下,徐藝瑾有很多種方法可以擋下這一擊,但當對方的力量高到一定層次時,普通的抵擋之法就已經失效。

    為什麼,這個官將首和自己以前在福建見到的,不一樣!

    這個乩童明明如此年輕,可他召喚下的陰神,為什麼會有如此氣勢與力量?

    徐藝瑾張開嘴,口中發出厲嘯。

    一張仕女圖自其衣服里飛出,快速攤開里頭浮現出一道黑色的身影,向著白鶴童子撲去。

    這黑影,氣息極為冷冽。

    “砰!”

    白鶴童子本該刺向徐藝瑾脖頸的三叉戟,被黑影擋了下來。

    仕女圖開始龜裂。

    徐藝瑾慌了,這可是她家祖傳供奉之物,是點燈行走江湖前,家中長輩從祠堂中請出,鄭重交接贈予。

    白鶴童子才不管這仕女圖貴不貴重,裂不裂,只知道自己第一擊沒能成,這讓丟了神!

    雖說不曉得具體發生了什麼,怎麼大家一上來就跟集體發瘋了一樣,但清楚,自己必須抓住這次表現機會。

    增損二將能做的,童子能做,增損二將做不了的,童子更能做!

    三叉戟刺入黑影之中,被黑影纏繞阻擋。

    白鶴童子一不做二不休,舉起三叉戟,將黑影連帶著舉起,然後,童子手腕一翻,將三叉戟對著自己胸口,刺了下去!

    “噗!”

    三叉戟刺入胸腔,位置取得很好,雖然深深刺入,卻未傷及髒器,但這仕女圖中出現的黑影,卻像是被用釘子釘在牆壁上的壁虎,給釘在了童子身上。

    這樣一來沒有阻攔的白鶴童子,雙手虛握,兩桿術法幻化的三叉戟凝聚,再次向徐藝瑾攻去。

    而潤生的下一波沖鋒也已經來到。

    雙方配合之下,徐藝瑾完全被壓制。

    李追遠意識到︰這一刻,數值接近溢出。

    正面戰場上,徐藝瑾已經無法站下去了。

    她下一步,只有兩個選擇,要麼開啟地下陣法,要麼就此撤出戰場,逃!

    李追遠判斷,她會選擇第二種。

    明眼人都能看清楚,潤生和白鶴童子的這種超常狀態無法持續,她只需離開戰場,玩一場追逐,拖延一下時間,就能將局面重新掌握。

    她一個人,她很自由,她沒有牽掛,也沒有軟肋。

    這也是李追遠眼里,她最大的威脅。

    要麼不打,既然打了,就不可能讓你再走!

    李追遠︰“七三五!”

    這是李追遠教他們布陣時的方位詞,陰萌能听得懂。

    下一刻,陰萌出現在了李追遠所喊出的位置上,她的速度肯定沒有徐藝瑾那般快,但李追遠給的是提前位。

    陰萌將背包向前拋出,皮鞭一甩。

    “砰!”

    背包上貼著破煞符,在皮鞭抽擊下,一起被引爆。

    “嘩啦啦……”

    如同放煙花一般,這一塊區域上,形成了一片五顏六色的彩幕。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為了保證封鎖好對方逃跑去路,陰萌選擇冒著巨大危險,近距離釋放毒素。

    她的毒下,眾生平等,包括隊友,包括她本人。

    徐藝瑾恰好來到這處位置,看著前方的毒霧色彩,她馬上召出一層陶瓷將自己環繞,然後向前沖去。

    可這堅硬的陶瓷,在觸踫這些彩霧時,竟開始被腐蝕,快速凹陷。

    按這種速度,根本就等不及她沖破彩霧,就會親身接觸到它,這到底是什麼毒!

    緊接著徐藝瑾更是看見布置好毒霧落地的陰萌,嘴里吐出黑色的鮮血。

    陰萌只是和自己弄出的毒霧擦了個邊,她就中毒了,身形開始搖晃,但還是強撐著,又從口袋里拿出一個毒罐。

    這里頭裝的,是上次把自己弄暈的配料表,雖然不準確,但跟著感覺走,很接近。

    要是這女人選擇直沖自己毒霧,那自己就會帶著這一罐子毒去和她對撞。

    上次在老變婆湖底,是每個人單管一處地方,悲壯是悲壯了,但視線不夠多,陰萌覺得,這次自己夠悲壯了。

    但她這種把自己都給毒到的場面,是真的把徐藝瑾給嚇到了。

    她不敢以身試毒。

    轉身,去面對沖來的潤生和白鶴童子。

    李追遠用手背擦了一下流出的鼻血︰數值溢出了。

    潤生為主,白鶴童子為輔,聯手猛沖,再搭配陰萌的毒霧封鎖空間。

    正常情況下,徐藝瑾已經輸了,甚至是,已經得死了。

    之所以還有變數,是額外多余的布置。

    就比如現在,徐藝瑾開啟了陣法。

    陣法開啟的瞬間,潤生和白鶴童子身形為之一滯。

    徐藝瑾舒了半口氣,因為在後半口氣時,她就發現,她自己布置的陣法,脫離了自己的控制。

    陣法被調轉,對潤生和白鶴童子的鎮壓,轉為對她的鎮壓。

    她即刻操控地下的陶瓷娃娃,企圖破壞掉自己布置卻失控的陣法。

    但下一刻,她愕然發現,自己親自捏出來的陶瓷娃娃,全部無視了自己的召喚。

    她馬上看向遠處站著的少年,少年面帶笑意地看著她。

    擊敗她,不算難。

    但想擊敗的同時不讓她逃走,最終殺了她,很難。

    這其實也是,秦柳兩家人丁凋落,可在江面上依舊還有地位,說話還管用的原因。

    因為家里,有秦叔、有劉姨、有柳奶奶。

    一旦把他們逼急了,讓他們徹底放下牽掛拋去負擔,沒多少勢力能承受得了這種來自實力強大個體的連番報復。

    自場面上來看,自己動用了所有底牌,陣仗十足,代價高昂,但只要能殺了她,那都是血賺!

    徐藝瑾的目光開始逡巡。

    “砰!砰!砰!砰!”

    四道破土之聲傳出,昨晚已經死去的二樓四人,被操控著向李追遠沖來。

    李追遠壓根就沒回頭看,因為他身後站著譚文彬。

    只見譚文彬雙肩出現了兩個肥嘟嘟的娃娃,剎那間,鬼氣環繞,緊接著,譚文彬單膝跪下,雙手拍向地面。

    兩個娃娃開始鼓掌唱歌。

    那四個從泥土里蹦出來的家伙,立刻丟失了方向,開始原地轉圈且互相踫撞。

    這是一種級別很高的鬼打牆。

    譚文彬沒選擇上前去搏殺,他的第一任務,是保護小遠哥的後背。

    徐藝瑾面露絕望,她沒料到,局面會發展成這種地步,她覺得自己沒做錯什麼!

    潤生的沖撞來臨。

    徐藝瑾這次無法躲避,在發出一聲厲嘯後,體內鮮血噴涌而出,與陶瓷碎片一起,化作血色牆壁。

    李追遠︰“躲避碎片!”

    “轟!”

    潤生將牆壁撞碎,鋒銳的陶瓷碎片企圖刺入其身體,但伴隨著潤生一聲大吼,體內氣浪噴涌,將碎片盡數驅散。

    可也因此,潤生的這次沖勢也隨之結束,如果不是小遠開口命令,按照他的習慣,是寧願自己被陶瓷碎片刺滿全身,也要順勢給那女人完成最後一鏟子。

    徐藝瑾正面接了這一沖撞,身形如離弦之箭般墜落,卻又因受陣法壓制,倒飛也倒飛不遠。

    手持兩把虛幻三叉戟的白鶴童子,出現在了徐藝瑾身側。

    現在的她,已無防御能力,只能用盡全身力氣發出最後一聲叫喊︰

    “我答應一切條件,我認輸!”

    少年手掌向下干脆地一甩。

    白鶴童子手中的兩把三叉戟,一把刺入其頭部,攪碎其意識,另一把刺入其胸膛,切割其靈魂。

    頃刻間,將其徹底殺死。

    一切,塵埃落定。

    而等到徐藝瑾死後,田間才傳來少年對其先那句話的淡淡回應︰

    “你說的,得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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