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還有這種事，這樣的人，真是個稀奇的事情。"余錦年道，手里茶杯的水早已經涼了，他送到嘴邊小口小口的嘬著。他和他阿爹剛好相反，喜歡喝涼水。溫水冬天還好說，可這夏天他實在是喝不下嘴。天稍微熱一點，他就要讓水茶水放涼了才行。
余夫人調了個坐姿繼續說︰"是呀，我也好奇啊！按說，母憑子貴的。只要是生了個一男半女就可以，好吃好用外有單獨的房子可住，更何況咱們這樣的人家，只有厚待沒有薄待的道理。最重要的是還可以脫去奴籍，這實在是天大的好事，怎麼到了她這就反常了呢？你看，你祖父院里的那些少女，稍微大一點的，知曉些人事的那個不巴望著懷上孩子，這樣就可以奔個好前程。還有，就是那院里已經生了孩子的那個臉上不是喜氣洋洋的教養孩子，大小也是半個主子了，再也不用擔心被人賣了賣去的。這樣哪里不好了。當然，女祖父是個喜新厭舊的主，只要是生個孩子的主，他是再也不會想起來的。可即便是這樣，也好過給人做女奴阿。何況還有孩子，孩子以後要是有個好出息，不比什麼都強。我把這些話都給她說了。你猜她怎麼說？"余夫人說著說著，就給兒子丟過來一個問題。
余錦年沉吟了下，道︰"我猜大概是她已經有了意中人了，所以不鐘意祖父。"說到這里，余錦年有些不厚道的想笑。這麼些年終于找到一個不想給祖父生孩子的，實在是難得。就是不知道祖父知道了作何感想！他實在像想不出祖父該做何表情。
余夫人也笑了，兒子總是這樣聰明，一點就透，這是她的驕傲。只是這笑里另一大半是看老公公的笑話。每每想到老公公把這些事情丟給自己處理的時候，哪種理所當然里還有興高采烈的模樣，她心里就難受。不是說她不想給老公公處理這些事情。可實在是太多了，她心里難免會有怨言。這要是自己夫君丟給自己的事，她不高興了可以去找那些女人和孩子的晦氣。可現在這些人按理都比她長一個輩分，她是罵也罵不得，更別提上手打一頓了，這讓她有氣無處撒，她都覺得自己都快要憋出病來了。
"我兒猜的不錯。她也到實誠，一點也沒隱瞞。告訴我說，她在前主家個家生子，從小就被挑選到公子身邊服侍，會識文斷字的。天長日久的就對那公子起了愛慕之心，公子也是個多情人，和她約好說做一對生生世世的鴛鴦鳥。可哪知道，新進門的少夫人容不下她們這些以前的房里人，找個個由頭都一一發賣了。"余夫人笑道。
"半年前，她進來咱家。她人長的好，又會識文斷字，一到祖父院子，就被你祖父看上了。"余錦年接過話頭道。難怪去問安的時候，看見她是拿著書簡的，看來，是很得祖父的歡心的。
余夫人喝著水點著頭︰"你是知道的，你祖父院里的出來一個，就得再買進一個，所以，跑人市就勤了些，那些掌櫃的也早就知道了咱家的喜好，只要一有漂亮的女奴，都先來咱家問問，就算一時沒要，也都會給咱家預備著留下來。這些事情自有人專門管，買回來了到我這里上個名冊留個底就行。一年要買好幾次，我也懶得看。所以自然也沒留意到還有這樣一個人。我問她，你到哪里都有可能發生這樣的事情，有沒在回去的可能了，難道還要為那公子守一輩子?她回答說︰自是知道守不了一輩子的，可她自被發賣的那一刻起，就打定主意了，無論如何也不會給不愛的人生孩子的。"
余錦年沒說話，只是听著，他阿娘歇了口氣，就繼續說道︰"她還說，這叫忠。人生在世，總要忠于一件什麼事或人都，她自然是要對公子守忠的。她知道自己這個模樣是做不到身體上的忠誠的，而且這些事情也不是她可以做主的，可心底里的忠誠還是由自己做主的。"
"所以，她就給自己規定了個這麼再心底守忠的法子，可以失身但不想生孩子！"余錦年慢慢的道。
余夫人點頭︰"是，還打了個什麼不想給不愛的人生孩子的幌子。我倒是可以理解她，誰還沒有年輕過！只是她還沒想明白，她的身體由不得她做主，這生不生孩子的事情也不是她可以決定的。身為奴隸，他們的一切都是主人的，無論他們喜不喜歡願不願意。我看她是讀了幾本破書，把自己的身份給讀丟了。"雖然她很想看老公公的笑話，也對這個女奴有了些同情。可也僅僅是同情了，再多的也沒有了。做為一個主母她是不喜歡自家的奴僕有自己的主見，更不喜他們對主家的決定持相左的意見的。
“阿娘說的在理！”余錦年道。
“要不是為了安撫她，我也不能忙到這麼晚。這位我還是不放心，特意多加了幾個健僕專門看著。她要是把肚子真的給作沒了，這個責任我可擔不起，你祖父肯定要找我麻煩，就連你平日躲在書房不問世事的阿爹也要跳出來了。”余夫人的口吻有些自嘲的意思。
余錦年點頭，這是實要是真的出了什麼差池，阿娘的罪責可就大了。
說著說著，余夫人又長長的嘆了口氣︰“哎，像我這個年紀的人，都做婆婆了，就等著享媳婦的福了。可我倒好，自己還在做媳婦的事。這也不知道啥時候能有個媳婦。”
余錦年只笑笑，起身道︰“阿娘，會有的，不著急。”
本來還有些萎靡不振毫無力氣的余夫人听見這話頓時坐直了身子︰“幾時，你總是這樣說，從十五歲就開始這樣說，這都二十了，還是這套說辭。我耳朵都听出繭子了。也沒見家里進一個新婦。你看看，和你一樣大的人，那個不是家里孫子孫女好幾個了，就我家，一個也沒。倒是一大堆小叔子小姑子等著我去看顧。我，哎，實在是有苦沒處訴有淚沒地哭！”她說這些話的時候，中氣十足一聲高過一聲。說著，說著，還抹了抹毫無淚意的眼楮。
余錦年就垂手站在那里，一副乖乖受訓的模樣。看見他這個模樣，余夫人，本來就有火的內心，就更加添了幾把柴，她就覺得自己從頭發絲到腳趾頭上都呲呲呲呲的往外冒火，那氣就更不打一處來，道︰“走吧走吧，別在我這里礙眼了。一個個的淨給我找氣受，總有一天要被你們這祖孫三代給氣死。就指望著你娶個新婦回來孝敬孝敬我，那知道，你也糊弄我。”
余錦年听話的給他阿娘行了禮後出來了。此刻，他阿娘在氣頭上，萬不可回嘴，只要一回嘴，她保證會氣的更厲害。而且，這時候說什麼她都听不進去的。家里就這幾個人，祖父處阿娘只有受著的份，阿爹又是個一棍子砸不出個屁的性子，常常讓阿娘氣上加氣。唯有在自己這里，阿娘可以發發積攢在心底的火氣。這也是他做為兒子的孝順了，畢竟自己沒給她老人家找回一個新婦來孝敬她不是！
余夫人看著兒子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中剛才的火氣頓時就全都消散了。唯有剩下心疼了。兒子至今孑然一身，這是她的一塊心病。哎！她悠悠的嘆氣。
余錦年閉著眼楮不緊不慢的走在夜色中，他很享受這晚風輕輕吹過臉頰的感覺。他自小就覺得這風吹在臉上很溫柔，讓他很心安也很心動。這院子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了然于胸，他很熟練的走過小路，上了小橋，走過游廊，就連那里有一塊絆腳石他都能輕輕松松安安全全的繞過去。他常想，後腦勺長眼這個話很適合說他自己。
其實，他是知道市井上關于自己克妻的流言的。有好幾次，他在茶館酒樓里的听道這些流言，每一個版本里的他都各不相同，有時候是一個手硬心硬的人，有時候又是一個溫厚善良的人，還有一個最離譜的說自己是天上的掃帚星下世，來人間積攢功德的。要不，怎麼每一個和她說親的姑娘不是病死就是被燒死，就連他那岳家一家子人也跟著丟了性命。還有以後那些說親的姑娘，也都是這里不舒服那里不方便。總之一句話，粘上了這余大公子就是沒好事。克妻命啊！那個父母敢把女兒嫁給她。
每一次，他都說是靜靜的听著，還听的津津有味。克妻，這個說法倒是有趣。他其實並不在乎這些流言。至于這麼些年怎麼還不成親，一個是自己隨著年齡的增長，對這個事情也已經看淡了。隨緣吧，該來的總是會來。強扭的瓜不甜，再說他不喜歡吃這一口。只是，自己不著急，家里的長輩卻急的很。他其實很想和他們說︰“你們就別指望我了，家里有這麼多的孩子，那里就差我生的這幾個。”他也知道，這話只要一出口，長輩們肯定要被氣的背過氣去。他阿娘頭一個就不會答應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