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危險久了，人的精神之弦慢慢也就放松了。
況且這一路走來，燕玲瓏並未對他們動過手——或者說連傷害他們的意思都沒有，甚至她才是處于弱勢的那一方。
燕玲瓏帶著他們拐到城外的一處巨岩處。
此時天色已晚，寒氣漸漸籠罩了他們三人。
明月眼下擔心的是另一個問題——她現在側耳可以听到風聲以外還有某種動物掠過遠處時的“沙沙”聲。
饒是公主殿下，此時也不免有些慌神。安逸了許久，這樣危險的處境還從未遇見過。
燕玲瓏走到巨岩前，明月這才看到巨岩後的小屋來。
這所小屋像是依著巨岩而建，可本身又像是巨岩的一部分，只是掏空了一部分岩石，這才做了這樣一個不惹人注目的臨時住處。
燕玲瓏伸手推了兩下，門鎖應聲而下，原本就有些晃蕩的簡陋木門便被推開。
燕玲瓏沒有請他們進去，反而跟他們說︰“你們站在此地不要走動，我進去收拾收拾就出來。”
說罷，便自己進屋了。
明月和瓜瓜在屋外等了會兒，突然她想起燕玲瓏身上還有傷。
她對瓜瓜道︰“外面有野獸，你不要亂跑，就在這等著，遇到危險喊我一聲。”
瓜瓜一驚︰“大妃子要去弄撒？”
明月點了點頭。
瓜瓜一把抱住了她的小腿，死死地攔著她。
“日塌了日塌了！可不能去！”瓜瓜嚇得不輕，“她可殺過好幾個人！你不怕她進屋把你吊起來打？！”
明月嘆了口氣︰“你看這一路她都沒有對咱們怎麼樣，反而咱們有很多機會可以對她出手…再說，我有防身武器，你放心吧。”
瓜瓜依舊不松手︰“那萬一她是裝的咧？！”
明月掰開了他的雙手︰“你撒開！”
見她有點生氣，瓜瓜只能淚眼汪汪地望著她。
“你進去吧。”思考了一瞬後，瓜瓜不再阻攔，他將包袱放在門口，自己則一屁股坐在上面，“一會兒俺給你收尸。”
“烏鴉嘴！”明月伸手敲了敲他的腦袋後，轉身進了屋子。
屋里只點了一盞油燈，空間不大，被一個稍大些的衣櫥隔成了兩間——外面那間只有一張小桌和兩個椅子，旁邊砌了一個灶台，有些不倫不類的樣子；里面那間便只有一張炕，那張炕很大，睡下三個人沒問題，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燕玲瓏微微彎著腰，正拿著一把高粱穗清理床鋪。
明月出聲道︰“我幫你吧。”
燕玲瓏沒看她，手上動作也沒停。她邊忙活邊道︰“你胳膊受傷了，歇著吧。”
明月頓了一下。
就這一瞬，她想了很多。
燕玲瓏給她的感覺並不像傳言之中那麼可怕，也或許是因為這惡婦對同為女子的明月沒有惡意的緣故？
總之這一路走來，燕玲瓏並未做出傷害他們的舉動。反而在他們進不去武威城的時候找了這樣一個落腳處供三人休憩。
夜風呼嘯，時不時有不知名野獸的嘶鳴。
明月想，如果不是燕玲瓏，她和瓜瓜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拿起了一塊抹布幫忙擦拭床頭床尾。
燕玲瓏見明月幫忙，也並未多言。兩個人一同收拾，清潔房屋的進程加快了許多，不過一會兒總算能住人了。
“知道你身嬌肉貴，可眼下不得已，只能讓你住這種地方了。”燕玲瓏將高粱穗丟在一邊，癱坐在床頭歇息。
明月抿了抿嘴，想說點兒什麼，卻沒有說出口。
她高聲喚瓜瓜︰“進來吧！”
外面寒風呼嘯，瓜瓜早就凍得不成樣子，听到大妃子在喊他，也顧不得那殺人的惡婦是如何可怕，先進來暖和會兒再說。
進屋後，明月將瓜瓜扛在肩頭的毯子解下來，把吃的和水分了一下。
屋內便只剩下緩慢的咀嚼吞咽聲。
昏暗的燈光下，明月掃了燕玲瓏一眼。
那惡婦似乎對什麼都漠不關心的樣子，就連吃東西，明月也只能感覺她是在“塞”進嘴里一樣，好像她進食只是為了讓自己多活一天。
反觀瓜瓜則是不同，他吃什麼都非常帶勁，讓人看著胃口大開。
不過，再一聯想到燕玲瓏的過去，明月也稍稍能理解她的一舉一動為何這麼反常了。
吃飽喝足後，三人便打算休息。
瓜瓜依然有些害怕燕玲瓏，擔心她會趁他睡覺時弄死他，便嚷嚷著要和大妃子一起睡。
燕玲瓏一臉不屑︰“我要想殺你們，把門一鎖誰都跑不了。”
瓜瓜嚇得躲進明月懷里哇哇大叫。
明月摸著他的頭安慰他︰“她這不沒動手呢麼…別害怕…”
燕玲瓏不再理他，去檢查了門窗後回來躺到炕上休息。
明月見她側身躺在炕內，將炕的另一大半和薄弱的脊背給他們，心底的疑惑又多了一些。
瓜瓜是小孩子，幫忙抗東西已經累了許久，眼下在明月懷里慢慢地睡了過去，甚至打起了鼾。
明月單手抱著瓜瓜將他放在炕上，自己拿了毯子來蓋住三人。
毯子不大，只能蓋住他們的上半身，除了身量小的瓜瓜，公主殿下和惡婦的腿都在外面露著。
所幸牆壁很厚，門窗縫也被紙糊得很嚴實，並不覺得十分冷。
炕非常硬，明月睡得不舒坦。加上心底掛念蕭瀲，她一絲睡意也無。
萬一蕭瀲他們真的出了事被困在白頭溝，外面這麼冷的風，還有野獸出沒，那麼他豈不是有危險？
她甚少流露自己的情緒，可是現在光想想，鼻頭就有些酸。
她吸了下鼻子，嘆了口氣。
“他們不會有事的。”
燕玲瓏的聲音突然響起。
明月望向她，見她依舊背對著自己。
“白頭溝地質松軟，他們騎馬頂多摔折腿，性命不會有危險。”燕玲瓏又解釋了一遍。
明月松了口氣︰“那就好。”
默了一會兒，她又補充似的說道︰“謝謝。”
燕玲瓏沒有說話。
明月睡不著，便開口跟惡婦搭話。
“你為什麼要殺人呢？”
這一路走來，雖說跟燕玲瓏沒有混得很熟，但明月通過她種種舉動，總覺得她是個很會為別人著想的人。
一個很會為別人著想的美人，無論生在哪里都會很受歡迎。可她為什麼要去殺人呢？
燕玲瓏“哼”了一聲，有些無奈，又像是在嘲諷。
明月又道︰“你不說也沒關系，畢竟咱們不熟。只是我感覺，你並不像他們所說的那種歹毒之人。如果我不知道你是燕玲瓏，我只會覺得你是個還不錯的人，就是清冷了些罷了。”
燕玲瓏沒有說話。
明月覺得無趣，干脆閉上了嘴。
屋外寒風怒號，屋內燈火忽明忽暗。明月想著蕭瀲，漸漸也有些昏昏欲睡。
半夢半醒之際，她听到屋外有 的聲音。
明月一驚，連忙坐起上半身。
燕玲瓏也跟著坐了起來。
二人對視一眼，從對方眼里看到了不同程度的警惕後，一同下了床。
明月抄起外間灶台上缺了口的舊菜刀，燕玲瓏摸起門後的一把鐵杴。
兩個弱女子，一個外傷一個內傷，無論踫上野獸還是心懷不軌的人都討不了好。
她們心頭怦怦直跳，豎著耳朵听外面的動靜。
“燕丫頭！”
一道蒼老的聲音自門外響起。
明月還未反應過來，便見燕玲瓏將鐵杴豎在門後，將門打開了來。
門外站著一個身形佝僂的瘦小的老頭。
他在見到燕玲瓏後，表情變得不敢置信，又重復了一句︰“燕丫頭？”
燕玲瓏連連點頭︰“…楊老，是我，是燕燕。”
楊老小心地看了一眼四周，對燕玲瓏道︰“噓…先進去，進去說。”說著便走進屋內。
明月一看，這像是燕玲瓏的熟人，便將菜刀放回了灶台上。
楊老一進屋，便輕車熟路地坐到了椅子上。
燕玲瓏將門關上，轉頭低聲道︰“這里沒有水…連杯茶也沒辦法倒給您…”
“你我之間，還客氣什麼…”楊老擺擺手，又看了一眼明月，低聲問道，“這姑娘…是什麼人？”
燕玲瓏頓了一下後說︰“無妨，她知道我。”
楊老听後便放下了心。
他枯瘦的手搭在扶手上，仔細打量著燕玲瓏，開始一番絮絮叨叨。
“夜里我看這兒有亮光，以為是誰逃荒過來的。我再一想，不對勁，當初逃過來那麼多人，都去北面的窯洞了，誰願意來這？想來想去，這麼多年也只有你這個丫頭肯住在這兒…只是沒想到後來發生那麼多事…”楊老長長一嘆，似乎不想再提這些，便又問，“你這次是來看小公子的？官府的人知道嗎？”
燕玲瓏抿了抿嘴，指著明月道︰“知道，她也是官府的人。”
楊老一驚，又打量了眼前的姑娘。
有一說一，這姑娘長得真好，不比燕丫頭差，通身的貴氣也不似一般人家出來的，說是王公之女也信得。
楊老沒有多少見識，以為如今女子也可以當官差。
他突然站起身，向前一步就要下跪。
燕玲瓏趁他雙膝落地之前趕緊將他扶了起來。
“燕丫頭…她既是官府的人，你為什麼不告訴她？”楊老推著她，又對明月道，“這位…大人，您听小老兒說，那些人…”
“楊老！”燕玲瓏有些生氣，聲音拔高了好幾度，“你糊涂了？！回你家歇著去吧！”
說著，她拽著楊老向外走。
明月嗅到氣氛突變的不尋常，厲聲道︰“站住！”
公主殿下這一聲吼，拿出了她全部的氣勢。饒是殺過人的燕玲瓏，也愣在了原地。
但是並沒有什麼卵用，壓根就震懾不到手上沾過血的惡婦。
“這沒你的事，不要多管閑事。”燕玲瓏一句話都不想再跟她多說。
明月怒氣沖沖地擋在門前，沖她喊︰“我听這位楊老所言，案子另有隱情。你可知隱瞞案情也是重罪？”
燕玲瓏漠然道︰“我都殺了人了，還怕多一項罪名不成？”
好家伙，破罐子破摔，虱子多了不怕癢，說的就是這惡婦。
“那不成。”明月攔著不讓走，“今兒不說清楚了誰也別想走，你也別想睡。”
“隨你們。”燕玲瓏煩躁得很，丟下楊老自己回了里間。
見她生氣，楊老也不知道是說還是不說。
明月坐到椅子上，招呼楊老也過來︰“老人家過來坐，您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燕玲瓏在里間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別管她。”明月指了指另一把椅子，“您說您的，她不敢將您怎樣。”
楊老望了望里間，見燕玲瓏不再吭聲，便坐回了椅子中。
“前年春末，小老兒剛到武威不久，就在北面窯洞暫住，當天晚上，便踫見了燕丫頭…”
兩年半前…
春末已經開始有些燥熱，這晚楊老有些睡不著，便出來起夜。
他擔心吵到其它人，便稍稍繞遠一些，來到巨岩附近。
一番酣暢淋灕過後，楊老抖了抖，提上褲子正準備離開。
沒想到巨岩旁的屋里突然亮起了燈。
這間小屋不大，而且一到夏天特別悶熱。他們這些外地逃荒來的人寧願睡在外面也不願意住這，就怕捂出一身的痱子來。
那誰會住這兒呢？
楊老繞到屋外，大聲問︰“可有人在里面？”
話音剛落，里面的燈便熄了。
楊老在外面等了一會兒，又問了幾聲，依然沒有人回答。
原本也不關他的事，又不是他的地方，誰愛住誰住去唄。
楊老回了窯洞。
次日一早，楊老洗完衣服回到窯洞時，听里面的人說了一件事。
“巨岩下面的小屋來了個女人，長得撩炸咧！”
“撩炸咧”是當地話，有夸張的成分在里面。楊老知道，他們在說那屋里的女人長得美。
那麼昨晚上點燈的就是那個女人？
女人不女人的，楊老也管不著。畢竟活到他這把年紀，什麼都看淡了。
然而他們的接下來的話卻讓楊老如坐針氈。
“俺活這麼久，就沒見過那麼俊的女人，可惜肚子里揣了別人的種，看著有好幾個月…大虎和二虎可不在乎這，說要嘗嘗那女人滋味，剛剛已經過去咧…”
楊老听得心頭一驚。
大虎和二虎是住在窯洞里的兩兄弟，他們年輕體壯，不像其他青年一樣白天去城里找個活計做，而是當起了地痞流氓。仗著自己是流民，平時欺男霸女的事兒沒少干。
那姑娘也是外來的，落到他們手里得不了好。
楊老坐立不安，最後心一橫，還是去了巨岩。
自己一把老骨頭了，可一輩子沒做過壞事兒。眼下偏生就叫他听到了，如果不攔著他們，將來菩薩也不會饒了自己！(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