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東風

第一百七十三章 梧桐葉落時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阿 本章︰第一百七十三章 梧桐葉落時

    秋月白不知道自己這一路是怎麼走過來的。

    今天天氣不算好,一整天泛著灰蒙蒙的顏色,就連晚上也是無星無月,襯得一片暗藍的天空孤寂得很。

    他走在王府的青石板路上——這並不是他第一次來,上次是作為謀害品紅的嫌犯對象被抓進來,這次卻是要來替人收尸。

    替秋雨收尸。

    秋月白不明白為什麼事情一夕之間會發展成這個樣子——明明昨天還在跟秋雨說話,還在訓斥他。結果過了一天突然有個陌生人上門來跟自己說,要幫他收尸?

    秋月白盯著李非白的身影,眼神麻木冰冷。

    想來是個玩笑罷,听說肅王和公主身邊的那起子人都不大靠譜,尤其喜歡開玩笑…或者說肅王依舊在懷疑他跟品紅一案有脫不開的干系,這才編了個幌子,為的就是讓他進府。

    他走過青石板路,跨上長長的廊橋,最後來到西苑。

    西苑內燈火通明,隱約可見那廳中有不少人影,或坐或立。

    秋月白感覺身體中的心悸一陣強過一陣。

    他還沒有如此不安過。

    秋月白一腳邁進廳里,還未向主位上的肅王行禮,便見他伸出一指指向旁邊的榻上。

    榻上的小幾被撤了下去,如今平躺著一個身形瘦小的人。

    看到那和秋雨相仿的身量,秋月白的腦子里就像轟雷山雪崩,坍塌之後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他慢慢走過去,低頭看著榻上的人。

    是秋雨沒錯了。

    那件灰撲撲的襖子還是昨日里穿著的,秋月白當時訓斥他的時候還在想秋雨也太奇怪了,明明眼下大家手頭都寬裕起來,秋雨仍穿著這件當初來時自己借給他後就再也沒有要回了舊襖。

    他低頭看著秋雨,感覺少年的臉上還有一絲絲血色。

    他伸手試了一下鼻息。

    沒有。

    他冰涼的手探上了秋雨同樣冰冷的手腕,想摸一摸有沒有脈搏。

    還是沒有。

    氣息可以屏,腋下夾個東西也可以讓人的脈搏消失。

    他探上秋雨的胸口。

    心跳總是無法掩飾的吧?

    有些意外的是,秋雨的胸脯竟然意外地豐厚綿軟。

    只是多了個血窟窿。

    秋月白徹底怔住了。

    蕭瀲將碎星刀收好,站起身向外走。

    經過李非白時,他頓了頓,低聲道︰“也是個可憐人,不要再刺激他了。”說罷便走出了房門。

    李非白一肚子的火氣漸漸被他這句話壓了下來。

    他抱胸坐在蕭瀲剛剛坐過的位置上,依然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

    “怎麼?覺得小爺是在騙你?”他冷笑道,“還是說你挺煩她的,煩到不願意給她收尸?”

    秋月白背對著他,沒有講話。

    李非白不喜歡他這個樣子,但是沒辦法,秋雨求到他跟前了,他又心軟,只能按照人生前乞求的去做。

    本來他挺敬佩楊四郎,連帶著對秋月白的印象也不錯。但是現在李非白十分討厭他,厭惡他到了極致。

    “不願意的話那只能我們自個兒辦了,給她找個席子裹上隨便埋了。”李非白似乎真的在考慮這個計策的可行性,“不過,要埋在哪兒呢…”

    “她是怎麼死的?”

    久未出聲的秋月白突然間打斷了他。

    李非白自然而然地端起了旁邊的茶,依然一臉嘲諷地說︰“還能怎麼死的?自然是為你那把碎星刀死的。”

    掀開茶蓋正要喝,猛然瞥見茶已經被喝了一半,想起剛剛蕭瀲坐在這,應當是他喝過的。

    “晦氣!”李非白將茶碗放回桌上。

    秋月白轉身轉得異常艱難。

    “碎星刀?”

    李非白又摸了另一杯茶,掀開茶蓋仔細檢查一番,見沒有被人踫過,這才放心地喝了兩口。

    “她為碎星刀而來,卻是為你留在了戲班子。”李非白咂摸了兩下嘴里的茶葉,“piu”地一下吐在了地上,繼續說道,“碎星刀本就是她家祖傳的刀,南陽王魏迦陵看上薔薇刀法,也看上了這把刀,逼著她去拿刀幫他殺人。她不肯,魏迦陵就拿你的性命威脅,這姑娘沒有辦法,就退而求其次,當人面演示了一遍刀法,被魏迦陵學了個七成。現在魏迦陵不滿意,想要碎星刀,她一直拖著,實在拖不下去了,將碎星刀送到我們這,求我們護著你們戲班子,自己一個人去見那魏迦陵。”

    說到這,李非白才重新瞧過去。

    “這姑娘瞧上你了,你不會還不知道吧?”

    秋月白用了很長時間才消化掉李非白說的那些話。

    碎星刀…薔薇刀法…魏迦陵…

    怪不得,她窗戶邊的瓷瓶子里總是插著一朵薔薇花,就連她給他系的結也像朵薔薇花,有時見她在人流之中穿梭自如,還以為是肢體靈活的原因——薔薇刀法的傳人,身手本就不同于常人罷了。

    怪不得她一直都是這麼瘦小,再熱的夏天也從來都是將衣領拉得高高的——她本就是個女孩兒,借著男子身份留在花家班而已。

    秋月白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

    若說愧疚,不知道愧疚緣何而起。可能是自己昨日訓斥了她,也可能是怪自己往日過于忽略她,又或許是一些連他也不知道不願意去深究的原因…

    若說悲痛,倒沒有十分悲痛的感覺。他是個戲子,為了能唱好某一段,早就將自己代入了戲中。他感受了太多戲中人的喜怒哀樂,自己的情緒早就不知道被扔在哪個角落了。

    現在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總之就是復雜。

    秋月白沒有時間去細細琢磨自己的情緒。

    他俯身將秋雨抱進懷里,固定好她以後,抬腳向門外邁去。

    李非白盯著他的背影,沒有再說話。

    反而秋月白在跨過門檻時,幾不可聞地說了一句︰“謝謝了。”

    李非白望著漸漸消失的人影,心底亦是五味雜陳。手指不知不覺地又摸到了蕭瀲喝過的那杯茶,還嘬了一口。

    反應過來時已經晚了。

    “晦氣!”他破口罵道,“今天怎麼特娘的這麼晦氣!”

    -------------------------------------

    秋月白將人一路抱回了花家班。

    班主剛剛醒過來,坐在門口抹眼淚。一眼瞅見秋月白懷里抱著的人,也不敢上前去看,一只大手掩住面部,身子開始一抽一抽地顫。

    秋月白看了他一眼,側了個身子將人抱進去。

    花家班得了信,這幾日不會再出戲。戲班子里的看台上有幾個伙計正布置著,還高高地架起了兩張白幡。

    中間布置好的席上,南側正燃著長明燈,還插著一碗白米飯,供了一爐香灰。

    秋月白將人放在布置好的席上,定定地看著人,也不言語。

    班主難受地直不起身子,好半天才挪到秋雨跟前。

    “這丫頭來的時候就那麼一點兒,看著長得脆生生的,凶得很。戲班子什麼沒有,非要拿那把破刀。”班主想起那一日來就心痛,抹著眼楮絮絮叨叨,“我將她趕出去,她就在外面討飯,討夠了再回來偷刀…一把破刀也沒什麼,只是那曾是一個客人贈的。那客人說過,以後有個丫頭可能來要這把刀,求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將刀給她。若是真的見到她,能賞她一碗水喝、一口飯吃就再好不過。”

    “我琢磨著這丫頭出去也是要飯,不如留下來跟著我,這樣既不算將刀給了她,又算是給她飯吃,我的承諾也做到了。”

    “開始她還不樂意…後來不知道怎麼的,又樂意留下了。這一跟就是好幾年。中間咱們也吃過不少苦,這丫頭受過不少委屈,愣是沒吭一聲,將個男孩兒扮到底了…”

    秋月白听著班主說話,不知為什麼,心里越來越悶。

    秋雨來的那一日,他也是在的。

    她就是個年幼的小偷,兵器架上的武器琳瑯滿目,她只盯著那把最舊的刀。偷一次沒到手,便再來一次,他們整個戲班子的人合力才抓住了她,見她年紀小,口音也不像是西北一帶的人,一時心軟便放走了她。

    沒想到她又來了,仍是執著地想要那把刀。

    “那是我的刀。”那時的秋雨便是這樣說的。

    班主便再沒有將她趕出去,反而讓她留下來,給她吃喝,還教她唱戲。

    本以為十歲的年紀再拉筋會晚,沒想到秋雨輕輕松松地將腿舉到了頭頂。

    “合該吃這一碗飯的!”班主贊道,“直接上台都成了!”

    那會兒他就在扮楊四郎,只是苦于戲班子里的師兄弟們長得一個比一個磕磣,竟沒有一個漂亮的鐵鏡公主。

    不過自打秋雨來了,鐵鏡公主的人選便有了。

    雖然有些小,不過那扮相看起來比自己的師兄弟們強得不止是一點半點。

    秋雨很敬重他,除了跟他演對手戲時常常將大半的戲台讓給他發揮,還在唱完戲後給他遞茶水帕子。

    秋月白想,或許是因為花家班最拿得出手的便是自己,這小孩只是想著抱他的大腿罷了。

    這一抱就是五年啊。

    他抬了抬眼皮,感覺眼楮酸澀不已。

    班主在還一旁抹眼淚,想來是傷心得很了。

    他卻沒有多少傷心的感覺,還是那句話,唱戲唱多了,已經入了戲,便很難再有自己的情緒了。

    他拿了個蒲團來,坐在秋雨旁邊,一直坐到下半夜也沒合眼。

    慕秋雨是班主撿來的孩子,可也並不是奴籍。按照民俗,大魏平民停靈三日,第四日出殯。

    畢竟是個普通人,出殯也沒有什麼可張揚的,埋的地方也簡單——轟雷山腳下一處空地上。

    “這孩子喜歡薔薇花,等天暖和,給她種上。”班主望著那座小墳頭繼續抹眼淚。

    秋月白還是面無表情。

    “以後不要抽煙了吧。”他突然說。

    班主訝然——這是秋雨被抱回來之後秋月白第一次開口說話。

    班主感覺他的情緒有些不對,低聲問︰“月白…你怎麼了?”

    秋月白仰頭看著轟雷山頂峰上,搖頭道︰“沒什麼…”

    -------------------------------------

    “好好的人,說死就死了?”

    明月簡直不敢相信,如今不再向外奔波,就算是安然地躺在肅王府,居然也會出人命。

    她指著蕭瀲怒道︰“怎麼回事!是不是你身邊風水不好?怎麼走哪兒死哪兒?”

    被冤枉的蕭瀲及時上前抱住她,低低地哄道︰“人是魏迦陵殺的…跟我沒關系…若真是風水的問題,那也是他的風水有問題。”

    明月更加氣憤了︰“他在你家里殺人,你怎麼不攔著他呢?!”

    這下蕭瀲是真的沒轍了。

    “咱們那日一起出去的,你忘了?”蕭瀲小心翼翼地出聲提醒,“當時只有李非白一個人在西苑,慕秋雨來找我,我不在,就自己去了魏迦陵那兒。”

    明月這下回想起來了當日的情形,好像的確是跟著蕭瀲去了大營。

    “…那真是太可惜了,沒準兒咱們都在的話,她就不用死了。”明月想起來那用情至深的鐵鏡公主心里就難受,“多好的姑娘啊,唱得好,模樣好,心眼兒也好…”

    “可惜,生得不好,運氣不好。”蕭瀲嘆息,“她跟你倒有幾分相似之處。”

    明月不解︰“哪里相似?”

    “責任心。”蕭瀲捏了捏她的鼻頭,轉身將碎星刀拿出來給她看。

    “她父親本就想遺棄這把刀,好讓慕家後人不再受薔薇刀法拖累。只是她年幼便學成刀法,一直不肯放棄光復薔薇刀法的希望,這才一路追到光州尋這把碎星刀。”

    明月摸了摸碎星刀,感覺它這幾年來都像是沒有出過鞘一般。

    “那她為什麼又放棄了呢?”

    蕭瀲想起秋月白,只能說出或許可能會有的一個猜測︰“興許是…發現這世上還有比殺人、比薔薇刀法更值得珍重的東西了吧…”

    明月也猜到這一點,悶悶地靠在他懷里不說話。

    次日。

    光州今日出了一件大事——花家班撤了戲台子。

    緣由是當紅小生秋月白不想再唱戲了。

    無數大姑娘小媳婦在听到這個消息時,芳心碎了一地。(www.101noveL.com)

加入書簽 上一章 目 錄 下一章 加入書架 推薦本書

如果您喜歡,請把《嫁東風》,方便以後閱讀嫁東風第一百七十三章 梧桐葉落時後的更新連載!
如果你對嫁東風第一百七十三章 梧桐葉落時並對嫁東風章節有什麼建議或者評論,請後台發信息給管理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