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一副吃驚的樣子，蛇女終于繃不住了，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是蛇又怎麼樣，小鬼，別緊張好嗎……”她拍了拍我的肩頭。
蛇女的那只手好冰好涼，就如同一個完全沒有體溫的人。
出乎意料的，蛇女終于告訴了我一些關于她本人的秘密。
蛇女說她不是想故意隱瞞我什麼，只是她忘記了很多事情，從小到大，她必須靠著許多記憶碎片才能大致拼湊起自己的一生。
蛇女帶我走進醫院的綠茵長走廊，在一個偏僻的角落，她解開了上衣扣子，忽然將自己雪白的肩背露了出來。
我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然而我在她裸著的皮膚上，看到了一個怪異的紋身。
那是一條怪蛇的圖案，由于畫面已經經過了藝術加工，所以看不出是什麼種類的蛇。蛇身上面寫著一些我看不懂的文字。
我問蛇女這個紋身是什麼含義。
蛇女說上面的文字是泰語，意思是JP摩根銀行保險櫃。後面其實有一串密碼，瓖嵌在蛇身的配飾圖案里，不仔細看是辨別不出的。
呃……為什麼要把密碼紋在身上呢？
蛇女說她丟失了一大半關于過去的記憶，她的這種健忘癥已經持續了很多年。每到發生比較重要的事情或者有特別的個人經歷時，蛇女都會前往曼谷的JP摩根銀行，將這些信息作為人生備忘錄存入保險櫃中。
“所以你把摩根銀行和保險櫃密碼紋在身體上，你是怕某一天所有的事情都不記得了，還可以通過紋身找回自己。”
蛇女點點頭。
天哪……太不容易了。我建議她得去看醫生，健忘癥是可以治療的。
蛇女說看了，國內國外都去過，沒有用的。她還說在那個保險櫃中，她所有記憶碎片的起點是從17歲開始的，再往前就沒有記錄了，她的人生起點全部是空白，她怎麼都想不起來，久而久之，也懶得去想了。
呃……難怪她不願意見自己的親生父母，原來她連小時候的記憶都沒有，這麼看來，蛇女的身世說不定比我還可憐。
于是我好奇地問她，保險櫃里記錄的第一條信息是什麼呢？
蛇女說第一條信息是她17歲那年發生的事情，蛇女和兩男一女四個人，在一間出租屋相約燒炭自殺。當時一位好心的鄰居因為聞到煙火味而報警，他們四人才被發現。經過醫院搶救，三人死亡，只有她一個人活了下來。
蛇女說話的時候非常平靜，就像是一個旁觀者在描述別人的經歷。
然而她的話讓我徹底震驚了，我說那後來呢，你的養父母有告訴你，你為什麼會自殺嗎？
蛇女說，他們也不清楚，可能原因並不復雜，就是青春期少男少女們一些幼稚的理由吧……有人說我們自殺的四人都是文學社的，那時大家瘋狂迷戀過一本中篇手札，是日本作家太宰治的《人間失格》。也許我們都是自我否定的人格，也許我們都無法對各自的人生產生期待，也許我們都向往浪漫的死亡……誰知道呢。
听到這里我想起來了，應該是那個自述“生而為人我很抱歉”的日本作家太宰治。他是一個非常真實的人，他傾注全力撰寫的《人間失格》發表于上世紀40-50年代，太宰治本人在發表作品的同年即選擇自殺。
沒想到，這本書早在幾十年前就在泰國的年輕人中流行，更不想蛇女曾經竟是一個如此絕望的少女……
蛇女說當她出院以後，就再也沒去過學校。後來她一直在芭提雅從事導游工作，因為機緣巧合，學到了一些異術，最後以買賣佛牌為生。在25歲-27歲期間，她丟失了一段重要的記憶，這段記憶可能和她如何成為“蛇女”有關，但保險櫃里也沒有記錄。
蛇女忽然話鋒一轉，說︰“唐水生，你知道為什麼我會在你的胳膊點上守宮砂嗎？”
“為什麼？”我說，“我一直覺得奇怪，好像這個救朱三九也沒什麼關系吧……”
“因為我們是會害死別人的……”蛇女說，“我們雖然不能說是一條蛇，但我們的身體也不再是普通人了。對其他的普通人來說，我們的體液其實是有毒的……”
呃……這是什麼意思？
“我曾經有過兩段短暫的婚姻……”蛇女說到這里，眼神有了一絲哀怨，“第一次，大概是我28歲那年，我結婚了，可是我的丈夫卻在新婚第二個月中毒死了。第二次……我有些記不清了，但是對方同樣也是中毒死的。”
不是吧，听蛇女的意思，難道我的體液也是有毒的？
“當然，可能我還有過第三次婚姻……”她說，“但是很多事情我自己也不記得了，保險箱里記錄的並不全面。不過即使有，那個人肯定也已經死了……世無姻緣，情難滄海，我們都是異類，只能被動地選擇孤獨終老。”
“我算是明白了……實際上我們就是不人不鬼的妖怪？”我簡直要苦笑了，“所以我的血清可以解蛇毒？那你的血清呢？你和我難道不一樣嗎？”
“我的血清也是可以的……”蛇女說，“要不你以為曾經的我名聲在外，究竟是怎麼解毒的呢？其實每次不管我做了什麼復雜的儀式，我都是悄悄用自己的血清救人的。只是我沒有辦法告訴別人這其中的方法，我不想被人當成怪物。實在對不起，我的身體太弱了，也老了，所以這次我采集的是你的血清。你現在身體感覺還行嗎？”
我點點頭，說沒問題，畢竟我才十幾歲。
可是听到這里，我的內心已經快要崩潰了，我問蛇女為什麼偏偏會是我們倆，為什麼我們會變成這樣？
蛇女搖搖頭，說她也不知道，幾十年的光陰，她無時無刻不想做回一個普通的女子，但是無能為力。也許這就是命運吧。
蛇女說，其實這些都是她壓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JP摩根銀行里那個保險櫃與其說是一本備忘錄，不如說是她隱秘的樹洞，她從沒想過和任何人分享。然而那天在不夜城，我對她的保護，讓她很感激，所以她把她知道的都告訴了我，希望能夠解開我心里的某些疑惑。
說完這些，蛇女決定要走了，她說從今往後，我們可能不會再見了，讓我趕緊回去看看朱三九吧。
我說︰“你會把這幾天的經歷寫進保險櫃嗎？”
蛇女說應該不會吧。如果某天她忘記了，那就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其實她並不想看到這個世界上有第二個和她一樣的人。
好吧，其實能夠相識相知最後相忘，也是幸事一場。
不過，我還是想送一樣東西給她……(www.101noveL.com)